11 猜心

燕洲的南方。

偏遠之地,有兩座無名山。

兩座無名山之間有一條十幾戶人家的山村——蓬雞村。

天色尚早,四合未明。兩條人影悄然潛行,神色匆匆地走入村子,兩旁有桑榆夾道,初夏時節,晨風習習。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轉進了小路,在路旁的一堵土牆外,翻身入內。

甚是寬敞的院子裏,有一口水井。水井後面模糊瞧見圍着一些欄杆,不知道是養着什麽。

兩人蹑手蹑腳地挨近窗戶,無聲地穿進漆黑的屋子裏。

一盞油燈頃刻被燃起,昏黃的火光,照着後五紋眯眼帶笑的俊臉,壓低聲音對白玉溪說道:“這是我住的屋子,你在這裏休息吧!我去瞧瞧我的老朋友小黃……還有別要吵醒了隔壁的盧大娘,她每天很晚才睡,又很早就起來!”

白玉溪困頓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聽着,默然點頭。

後五紋把油燈放在了木桌子,看着他一臉的落寞,不由說道:“你身上這女裝以後就別改了吧!反正這裏沒有人認識你小白。”

白玉溪聞言一驚,擡起頭來看着他。一雙失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疑與不解!他再一次聽後五紋的建議,穿上這女裝,只是為了逃避江湖上的耳目,他不願意以現在這樣的心情回到白玉山莊!

在指天閣上發生的事,他不知道要以何總面目去面對自己的父親!

他輸得并不光榮,并不值得白玉山莊引以為傲!

他并沒有死在雪希言的劍下,沒有如自己的所願。

這樣的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如何活下去!

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執着,一切皆陷入迷惘與不安之中,只想逃避,逃避江湖,逃避白玉山莊,逃避青月水劍,甚至逃避自己——白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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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願,世上再也沒有自己,再也沒有白玉溪。

他不願再做那個禦劍而生的少年!

那個背負沉重的少年!

白玉溪眼中充滿了迷惘,竟然對後五紋的這兩句話也要充滿了懷疑,無力地呢喃道:“你說什麽?”

後五紋聰慧地一笑,“我讓你做回你自己!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這裏沒有人認識白玉溪,也沒有白玉溪,只有你——”

白玉溪驚惶地看着他眼中洞悉一切的光亮,彷徨地反問道:“我是誰?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又是什麽?”

他乍然像極了一個着了夢魇的孩子,看不清晰這個人世間!

後五紋提醒他:“你是一個姑娘,并非少年!你一直不是想穿上美麗的裙子,梳上好看的發髻嗎?在這裏,你自由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人管你了!你自由了!”

這話如驚雷一般炸在白玉溪的腦子裏,他那根深蒂固的意識讓他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問道:“你……你……你……”是如何也無法把那一句話問出口!

後五紋瞧着他驚得煞白的臉色,優游地往椅子上坐下,跷起二郎腿,邪邪一笑,痞子的口吻問道:“你是想問我,怎麽知道你是一個女孩子?”他繼續笑了笑,“我本來還不十分的确定,但看你這樣的神色,想來我的估計是對的了?”

白玉溪右手一翻,迅捷地切在他的咽喉上,完全失去了冷靜,咬牙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還有誰知道?”

“怎麽?準備殺我滅口?”後五紋輕松自若地笑笑,歹歹的模樣,說道,“別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誰讓你救?”白玉溪雖然如此問,語氣倒是自個軟了。

後五紋指指他的手,說道:“男女授受不親吶,何況在同一屋檐下,那個什麽瓜田,什麽李下的,白姑娘你以後還是避忌一點好!就算是以前充當男的當慣了,但畢竟你徹徹底底是個女的!”他的語氣油腔滑調的,沒有一點兒的正經。

偏偏說得白玉溪兩頰悄紅。平生第一次她算是在人前承認自己是女孩子,也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将她看作女孩子對待。

她緩緩縮回了手,執着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後五紋聽着她的語氣,裏面透着一股冷氣。他心裏明白,她都在防着什麽!長嘆了一聲,說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放心吧!你雖然要逃避白玉山莊,但心裏還是惦記着它的,對嗎?我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會替你保守秘密,我除了小黃,就只有你一個朋友。而且小黃不會說話,我無聊得很……”

他扭過頭來,看着她,難得的一臉善意的笑。

一雙眼睛明亮亮的,直笑得她心慌!

白玉溪忙別開了眼去,手指上的勁道始終沒有禦下,傾耳聽着他的下文。

後五紋毫不客氣地打了一個呵欠,知道自己若不解釋清楚她心中的疑團,自己什麽時候死了也不知道!即便是如此,他還是不緊不慢地将自己蹲在柳陰下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給白玉溪聽,然後分析道:“聽了這些話,我當時就隐隐覺得你是有些什麽不對了!誠然像你姐姐們說的,必定是有了心上人,才會如此朝思暮想,一改常态,可是,如果你的心上人是個女孩子,為什麽你會用很羨慕的眼光,看着你換了新裝的三姐?這豈不是有點奇怪!”

聽着他的話,白玉溪的臉色緩緩下沉。

又聽他說道:“我再想起,為什麽那天我讓你穿了女裝去逛花街,你竟然一點也不反抗?雖然說是遭了我威脅,可是即便失去了內力,你還是有許多手段可以懲治我的,是不是?那為什麽竟連我在你頭上插花,你都沒有嫌惡?除非……”

白玉溪聽他語氣暧昧,不由冷聲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你有斷袖之癖!”後五紋口無遮攔地揶揄她。未等白玉溪反應,他又趕快接口道:“可是,我又想了一想,覺得你不是!”

這一下,該換白玉溪好奇了:“為什麽?”

後五紋一步步地引證下去:“因為那天我在屋子裏披上那件女裝的時候,你眼睛裏分明有強烈的嫌惡之色!如果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同類,相信是不會有那麽強烈的憎恨顏色的!你分明是對這種有違倫常的事情,有深入骨子裏的忌諱。相信你自小受教必定是十分嚴謹端正的,因為你是正派的代表——白玉山莊的接掌人,必定是不容犯錯誤,不容做出軌的事情的——自小培養的自制力,竟然還不能讓你厭惡穿着女裝,那——只有天性所然,才足以抵抗這種作為使命般的尊嚴!”

他的話,令白玉溪震驚!

她自己亦不曾深想當日的屈服究竟真正是為了什麽?

今日,竟被這個小賊一一道破了她當日當時的心思,暗自思量他的話,暗自心驚,隐隐地,心中的潛念似乎與他說得絲毫不差——暗合為了一體。

後五紋的眼睛,像兩面鏡子,清晰地照着她,照着她的心!

白玉溪輕嘆了口氣,仿佛是聽見了別人在講述自己的前身般沉重,又覺得反而有些輕松!

這一個秘密被壓抑得太久了。

自從娘去世以後,都是她一個人在承擔!

如今被他道了出來,她嘆了一聲,似乎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的感覺,渾身都輕了一輕。

白玉溪不自覺地抿唇笑了一笑,如兩三朵梨花開放,潔白而含蓄,看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捉弄我的時候,還不知道,為什麽……到了白玉山莊後,卻忽然猜到了?”

她這樣的問,問得大有學問!

後五紋自然是聽得明白,如果回答得不妥當,不讓人安心,他可不排除白玉溪可能要廢了他的一雙眼睛和一根舌頭——她是在怕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和說着一些欺騙人的謊話!

可,偏偏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

如果他回答,是因為在聽香院喝茶的時候,看穿了她的心事,因此有些好奇,繼而就靈光一閃的雲雲,不知道她肯不肯信?

後五紋皺了皺眉頭,難以啓齒。

白玉溪側眼過來審視着他的臉色,低聲問道:“怎麽不說話了?”語氣平常得很。

後五紋依然輕松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怕說出來,你要生氣!”

他的話,令白玉溪心頭一跳,柔聲反問道:“我為什麽要生氣?你又是幹了什麽令我生氣的事?”

越是問得稀松平常的時候,越是危險将要來臨!

後五紋可是猴精得很,難道他嗅不出來?跷起的二郎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抖動着,嘴巴上緩慢地說道:“因為……那天晚上我進了你的屋子,瞧見了一樣東西!”

“你瞧見了什麽?”白玉溪一步步地引着他的話,神色已在轉變,心頭撲撲而跳!

後五紋神秘地朝她笑了一笑,猝不及防地說道:“因為那一晚……我猜到了你的心上人是誰!”

白玉溪倒是一怔,煞白的臉色悄悄地一熱。她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她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忐忑不安,還有一抹久違了的嬌羞襲擊過她的眼眸,使那一雙雪般澄亮的眼眸,顯得迷離而旖旎。

突然的靜默,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尊石像,白玉雕成的石像。從臉頰到身體,都沒有一絲的動作!

風從窗外拂進來,溫柔地摩挲着她的發梢與衣角,溫柔地飛翔,她的心也溫柔地飛遠了——

那是一段雪花紛飛的日夜。

她曾經以為是自己的夢境,因為那樣的時刻,不該屬于他,不該屬于白玉溪的!

堂堂一個白玉山莊的少莊主,怎麽能對另一個少年而動心,而動情呢?

可是,那一切發生得那麽的真實,那麽的美麗,讓她無法去忽視,即便知道自己是白玉溪!

這一輩子都不能在他面前剖白自己的感情!

但還是收不起來,自己看着自己一日日地沉淪,痛苦,掙紮!即便那人就在面前,只要她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了,仿佛一切幻想,一切希望都會發生似的,都會變成真的一般。

她明明喜歡他,卻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了自己如今是男兒身,甚至提醒自己這一輩子都只能是男兒身——別無選擇!

一切尚未來得及開始,結局已早早地注定了!在她和他相遇之前就已經注定了!

後五紋看着一行清瑩的淚凝珠由她眼眸中溢出,緩慢地滑過臉頰,掉進昏黃微弱的燈光裏,悄無聲息……

“傷心什麽?”後五紋裝傻地問道,提醒她道,“現在白玉溪已然在江湖上無影無蹤了!只要你願意,誰又能過找得到白玉溪?你現在可以是小白,小花,小柳,小草,任何一個女孩子!江湖上除了我,有誰相信你會是白玉溪!”

白玉溪把他的話,聽在耳朵裏,緩緩地回過神來。

後五紋跳起來,牽過她的手臂,讓她原地繞了一圈,說道:“我不會出賣你的!你瞧瞧自己,一個大美人啊,只要你跑到江湖上,別說未定婚約的青年才俊,就是娶了老婆的,潛心修道的,敲經念佛的,誰瞧見你,誰不要朝你轉轉眼珠子,愣一愣神?那雪希言算是什麽東西,還不是青蔥一條!除了手中的一把劍,也不見得有四只眼睛,兩張嘴!”

白玉溪乍然聽見他說出來了,說出了“雪希言”!她心頭忽然緊縮,臉頰迅速地紅潤起來,微微發燙!心中總是不安,呢喃道:“我……我真的可以嗎?”

她從未敢想象過,如今真的會發生嗎?

她不敢置信,沒有勇氣——她曾經是被命運,被負擔剝奪了一生幸福的人——如今,這樣的幸福真的會降臨嗎?

白玉溪感到惶恐!

後五紋看着她忽然變得懦弱的眼神,顯得她那樣的楚楚可憐!她曾經生命那樣的輝煌,站在萬人仰望的高峰上,卻又被那些名譽壓迫着,甚至被迫扭曲了天性——

如今,有機會得以解脫了,她卻不敢相信這忽然撲面而來的幸福!

後五紋忽然動情地把她一把抱住,肯定地,低聲地說道:“你會幸福的!你可以得到幸福的!你一定能夠獲得想要的幸福!相信我吧!”

白玉溪一時忘記了避忌,只感覺後五紋的懷抱如此溫暖,如此令人想到希望,他的話語就像是即将要破雲而出的太陽,照得人心裏暖融融,舍不得放開,舍不得錯過!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渴望,與無助。白玉溪輕聲懇求道:“你要幫我,你要幫我得到幸福!我需要幸福!我想要幸福!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幸福——後五紋,你一定要幫我,幫我得到幸福!”

盈然炙燙的眼淚,浸濕了後五紋的臉頰與頸脖,一顆顆地仿佛帶着梨花的芳芬與悲傷。

“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的,我是你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不幫你,還有誰來幫你呢?”後五紋誠摯地保證。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從未如此柔軟,仿佛承諾了她一個一生一世的諾言。

他保證,自己從小至今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的真誠無欺,一諾千金,驷馬難追!

誠然,他從來不是君子!

亦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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