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表白

月夜。

彭城。

平安客棧。

屋頂,清風勁吹,肌膚發涼。

夏季已過,秋寒初起。後五紋一個人像貓一樣疏懶地躺在客房的屋瓦上,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右腿曲起,左腿輕浮地搭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抖動。

任風吹着,無盡的優游。

在蓬雞村裏,睡不着的夜晚,他都總是爬到屋頂上這樣地躺着,一直躺到天将亮。

在盧大娘起來前,回到屋子裏去躺好。

盧大娘有秘密,他也有秘密,後大叔有秘密,白玉溪也有秘密,似乎整個江湖上每一個人都有秘密!

後五紋兩只亮晶晶地眼睛看着清朗的夜空,一個人在笑。他曾經對白玉溪說,他未曾踏足江湖,其實他雖未曾踩在江湖這個小潭上,心卻早已泡在了這個不知深淺的潭水裏。

從小,後大叔一邊教他武功,就一邊告訴他江湖上的事情。瞧後大叔那種一本正經的鄭重神情,似乎知道他遲早是要屬于這一片江湖的。

為什麽是這般的篤定?

只是因為他天生聰穎,骨骼精奇,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

總有一天,金子是要發光的!

還是,因為白玉山莊的秘密?

後五紋皺眉,有一點點的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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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朋友卻在他屁股底下呼呼睡覺——

“有朋友又怎樣?有朋友又怎樣呢?”後五紋自言自語,唠唠叨叨,“還不是我一個人在發愁,在郁悶,在苦惱?”他掰了一片瓦角,奮力向天空抛去,流星般飛逝,遠遠地落入了黑暗無聲之中。

“你身上也有秘密!”一把清然柔和的聲音篤定地說道,忽如其來地出現在他的腦後。

後五紋已經見怪不怪地翻翻白眼,自從第一天遇見她起,就已經是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去突然。如果他沒有猜錯,她必定還是穿着那一身潔白如雪的衣裳。

只不過是換了女裝——由男鬼變成了女鬼!

或是應該說,是由假扮男鬼的女鬼,還原回了女鬼。

後五紋正在胡思亂想着,白玉溪已在他身邊坐下,間離着兩片屋瓦的距離。依然一襲青花白底的簡便衣裙,衣襟上繡着精致的吉祥花紋,十分古雅,十分清秀。柔滑的烏發上梳了一個簡簡單單的盤龍髻,簪着兩根紫玉釵子。仿佛是着慣了男子衣物,即便是換回了少女裝束,也是喜歡便潔利索,不愛那繁花複繡,不愛那金釵步搖。

她本長得清然秀絕,如此裝扮更顯得雅麗,不向嬌媚。

臉上不多施脂粉,永遠像是一樹潔淨清新如雪的白梨花——不矯情。

右鬓上梳理下一绺随意纖長的發縷,柔柔地垂在胸前,映襯着她一彎潔白而柔美的頸脖,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銀光,看起來是那麽的安逸,那麽的平靜。一點也不似是曾經叱咤風雲,飲譽江湖的劍術高手!

似乎只是一個享受平凡的女子!褪去了那一重輝煌耀眼的華麗錦衣,她只是一個氣質依然清高,而深深憧憬幸福的女孩子。

或許,正因為曾經的背負,曾經的絕望,曾經的痛苦,讓她又不同于普通的女孩子,讓她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更懂得感謝上天賜予她的一切,賜予她的重生,賜予她後五紋這個朋友!

她眼眸中,有一種超越了二十二歲的冷靜與淡定,卻又未曾失去屬于二十二歲的熱忱與好奇。她堅持問:“盧大娘和你之間到底隐藏着什麽秘密?那一天,為什麽她看你的眼神那麽怪異,充滿了妒忌、怨毒、憎恨?你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知道!”後五紋随後吐了一句話,輕飄飄地毫無落點。

“你就這樣敷衍我嗎?”白玉溪不妥協地冷聲回問,神色間帶着朋友的關切。眉目冷冷地,眸色裏卻閃爍着一絲溫和。

後五紋長長地一聲嘆氣,說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二十二年了,我既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也不知道她為何有意無意地在憎恨我,甚至無時不刻地在威脅我,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要幹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地對我?”

“她威脅你?”白玉溪不明白地追問他。

後五紋一雙光芒爍爍的眼眸一斂,把笑意也斂了起來,低聲說道:“從小我一頑皮,一不聽她的話,就把我一個人關在用黑布蒙了窗的屋子裏,任我嘶聲力竭地哭泣,她也能狠下心來不理會我,即便是我在裏面哭死了。”他低低地訴說着自己的童年,眼中卻是沒有一絲的笑意,聲音冰涼,“她從小不教我武功,也不教我念詩書,就連我正經地笑一笑,委屈地哭一哭,她也是不準許的!她仿佛是在怕我,怕我像一個人,小時候,我曾經聽她說過:你真像!你真像!忽然就對着我溫柔地笑,目光穿過了我的身體,不知道看在了哪一個遙遠的地方……”

他頓了一頓,接着說道,語氣平靜:“可是,那一次後,她看我的眼神就很怨恨,有時似乎恨不得把我丢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一了百了。可是,她到底沒有那樣做,仿佛在留戀一些什麽……”後五紋的聲音也變得虛幻,“你說,她到底是恨我,還是愛我?後來,我越來越大,她有時候又說我怎麽越來越不像了?那樣笑得不正經,說話油腔滑調的,很好啊,很好啊!”

“可是,她與我相處的日子很溫和,也很體貼人,一點也不像是你說的那樣的人!”白玉溪也不由有些迷惘,回憶着與盧大娘相處的日子。

她甚至有些懷念,盧大娘就像是娘親一樣照顧她,半夜裏起來,還幫她掖被子,視她如小孩兒一般。有時候領着她走很遠的路,到鎮上給她挑最好的衣裳,最美的簪子,最貴的胭脂……

在教她言行的時候,又是那樣的婉約如水,言辭清麗,姿态閑雅,便如一個倚修竹看日落于空谷的絕世佳人一般,脫俗塵世,不同凡響。

那屋內設置簡陋,卻十分淨潔。

西壁上還挂着一具古樸清瘦的六弦琴。

那具琴也與人一般,靜靜地充滿了寂寞,充滿了欲訴不能訴的故事與悲傷……

她曾拭指拈過那上面的潔白絲弦。

清聲泠泠,餘音不絕如縷。

白玉溪待要問後五紋更多關于盧大娘的事情。回過頭來,便瞧見他安穩地躺在屋瓦上,憨憨入睡了去,鼻息輕輕。

并沒有打鼻鼾。

白玉溪輕笑。

也不知道他為何前一刻還那樣心情低落地訴說着自己的不快處境,後一刻竟又能如此快地進入了夢鄉?仿佛剛才那個躺在屋頂上發愁,郁悶,苦惱,唠唠叨叨地埋怨着朋友不關心他的人,不是他後五紋,只是不知是哪一個瘋子。

白玉溪沒有走開,一直坐在他的身旁。雙手托着腮,怔怔地望着天上發光的月亮出神。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麽?

天色青藍,快要亮了。

後五紋一如往常地睜開眼睛,很快,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身旁坐着的人,一襲白衣在晨風中輕漾,如水,如霧。

白玉溪仰首望着天邊,正在出神,清然的姿勢似乎一夜未變,眼光深邃。

後五紋輕輕地爬起身來,曲腿坐着。

“你醒了?”白玉溪沒有轉頭,低聲問。

“嗯!”後五紋稀松平常地應了一聲,說道:“你一直坐在這裏?”

白玉溪淺淺一笑,淡漠地說:“也許以前太孤獨了,一旦有了伴就舍不得離開!而且越來越明白,孤獨的人是多麽希望有朋友能夠陪伴!”

後五紋心頭一悸,卻是口不對心地說道:“我可不孤獨,你是在說自己吧?”

白玉溪默然一笑,何必去跟他計較!她回過眼眸來,輕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擺明着說了四個字:口是心非!

後五紋會意地笑了起來,依然笑得很玩世不恭,眼睛閃閃得如兩灣春潭,光芒潋滟迷人。頰邊烏發亂飛,一臉毫不在乎的神色,卻是問道:“小白,如果你突然在這裏遇見了雪希言,猝不及防的,你會怎麽辦?”

“不可能!”白玉溪冷靜而篤定地回答。

後五紋笑出了聲來,不正經地腔調道:“我是說如果……你就敷衍一下我,不要那麽無趣好不好?”

“我很無趣嗎?”白玉溪是不抓重點地回話,并且用一雙雪亮的眼睛盯視着他臉上的痞子般的笑意。

問得清淡,而且不認真。

後五紋被她問得越是笑得歡暢,舉起一根長長的食指,一點她的額頭,說道:“你這裏太冷靜了,一點也不懂得讨好別人!”他看着白玉溪微颦的眉毛,搖頭說道,“也難怪你,一直都是威風八面的,那需要去讨好什麽人?”他狡狯地一笑,靠近她一點,低聲悄悄地問道:“以前,應該有許多女孩子讨好你吧?你都怎麽辦了?”

白玉溪聽他說得詭異,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出神說道:“是有不少,一個個都是美人!可惜了!”

後五紋聽她說得一本正經的,不由哧哧發笑,忘情地用肩去一撞她的肩膀,“你小子,豔福無邊!”

“誰稀罕!”白玉溪稍擡了下巴,眼眸微轉過來,睨住他一臉的讪笑。發覺了自己漸漸習慣了他的嬉皮笑臉,并且對他那些不同凡俗地言談,也不再感到嫌惡鄙視。

而且,越來越發覺他其實也并不如外表那樣野蠻粗俗,反而是個極聰明極會保護自己的人,跟他在一起談談笑笑,心中竟充滿了青春般的歡樂。

他以前種種的捉弄,現在回想起來,倒是覺得生命中充滿了七彩的陽光,嬌豔的鮮花,喧嘩的人群,燦爛的笑靥,頑皮的舉止,詭異的言談……都似帶有一種魔力似的,叫人又氣又恨!

“那你呢?”白玉溪跟着問道,語氣裏也帶起了調侃的調調。

“我什麽?”後五紋露了牙齒,裝傻。

“應該也有不少女孩子讨好你吧!”白玉溪不以為意地問。

後五紋伸出十指數了數,又想了想,揚起了頭來,皺了皺濃密的眉毛,喃喃說道:“有是有了,可惜在蓬雞村裏的我一個也看不上眼。到江湖上晃蕩了一把,瞧見了一個,哎呀,可惜她又有了心上人……”

白玉溪心中怦然一震,扭頭看他,卻見他望着自己笑得古怪,一點兒也不像是說真的。默然不哼聲地看了他一下,問道:“如果,我在這裏碰見了雪希言,猝不及防的,我該怎麽辦?雖然有許多女孩子來讨好我,可惜那時沒有心情來學習她們的招數……你……有沒有什麽可教的?”

後五紋詭異地一笑,朝她招招手,聲音放低了說道:“你把臉轉過來!”

“怎麽?”白玉溪依言望向他。

猝然,碰見了一雙包含情意的眼睛。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頭驀然抖動了一下。似乎被什麽沉溺了靈魂,一下子被他的眼睛就這樣吸引住了神志,有些忘乎所以,想入非非……

就像是在一片春原上,陡然遇見了這個人——他眸色清澄光芒豔豔,唇角勾起一縷谑笑恍惚迷離,烏發飄飛着繞過耳朵,一身白衣翩翩缭繞着草原上鮮花朝露般的清香氣息……

一時之間,她發覺,自己竟分不清他是後五紋,還是雪希言?心下一陣驚慌!

“如果兩人猝然相遇……”後五紋猝不及防地說,聲音輕柔,“……最重要的是對望那一下!”

“你怎麽知道這樣就行?”白玉溪還回不過神來,驟然問道。

後五紋收起了目光,伸指一敲她光潔柔滑的額頭,笑嘻嘻地說道:“因為,我比你聰明!經驗,我比你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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