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顧舟把那段視頻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又翻來覆去地偷偷看付俊卓看了好多次。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就是心塞塞的總是忍不住去偷瞄付俊卓,瞄一眼就會感覺開心,再瞄一眼又奇特地變成了……心塞。

這種體驗是顧小孩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情愫在心裏面鑽來鑽去,鑽得顧小孩坐立不安,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啊……要炸。

心塞。

顧小孩抱着電腦躺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他的心砰砰砰地跳着,似乎有什麽想要從心裏冒出來,又似乎有什麽在心裏面燒,燒得他有點委屈,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手也有點握不緊了啊,呼吸也不暢,自己這是怎麽了?

顧舟把手搭在額頭上,試圖去整理好突如其來的不知名的情緒。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如果說是開心,為什麽不是那種身心舒暢,反而心裏憋憋悶悶的?如果說是不開心……可是為什麽要不開心?明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啊……

又一偏頭,顧舟看向了陽臺上的球椅。

顧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這個角度連付俊卓的頭頂都看不到,只能看到球椅——學長怎麽了呢?接連兩天都窩在陽臺上曬太陽,而且也都不見他怎麽活動,所以,學長的心情可能真的不好吧?

顧舟若有所思,不開心的話,吃點好吃的,就會開心了吧——顧舟愛吃,有什麽不開心的,吃一頓就好了,所以面對着死氣沉沉的付俊卓,第一反應就是,想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跟他一起吃。

現在是星期天上午九點半,時間還多,可以出去買買菜,準備準備做午飯!起了念頭的顧小孩坐起身,關了電腦,蹭蹭蹭準備出門買菜。

付俊卓的皮鞋放在“歡迎回家”墊子的旁邊,顧舟臨出門,想想還是蹲下,把那雙鞋擺放得整整齊齊,又默默地比較了一下自己的運動鞋,忽然也想去買雙皮鞋。

咔嚓關上門,走到樓下,剛才那股沖勁稍微緩了下來,顧舟停下來撓撓頭,忽然有點犯傻:萬一學長就喜歡外食,不願意吃自己做的菜怎麽辦?有點糾結,而且就這麽冒冒失失去喊學長,會不會不太……好?但是,自己做的菜那麽好吃,學長沒道理……不喜歡的吧?

應該吧?

從來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顧舟,竟然在這件事上犯了糾結,大概這種糾結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我想送你一朵小花,但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忽然之間被亂了心緒的人磨磨蹭蹭地往菜場走,邊走邊想自己變得“難猜”的心思,想了一路也沒有鬧明白。

算了,不想了。

顧舟似乎是對上次付俊卓沒有喝到的蘿蔔絲魚湯有執念,所以這次他又跑去買鲫魚,高大帥氣的男孩子往魚攤前一站,指着一條鲫魚對阿姨說:“阿姨,我想要這一條。”

阿姨笑眯眯地拿網兜兜起,麻利地處理着上了秤,又問:“要不要來點蝦?剛才來一客人,一下子買了兩斤走。”

顧舟對阿姨抱歉一笑:“下次吧阿姨,今天我不要。”

今天只想做熱騰騰的魚湯。

“好嘞~”

付俊卓是被飯菜的香味香醒的,這股香味很刁鑽,從鼻尖鑽進他并不美妙的夢裏,和夢境中的灰暗拔河,然後成功地把他弄醒了。

醒過來的一瞬間,壓制難受的意志還沒能醒,難受已經先一步呼啦啦竄進脆弱的心髒,猝不及防。付俊卓皺着眉倒吸一口冷氣,還沒來得及去消化心裏那股子難受勁,只是稍微一動,半邊身體立即傳來了針刺的麻痹感——睡麻了。

一點也不能動,付俊卓對這種針刺一樣的麻痹感尤其難以忍受。

客廳裏,顧舟剛剛把飯菜碗筷擺放好,随時可以開吃,然而他就是糾結,磨磨蹭蹭着還沒有開始來叫醒付俊卓。也對,顧小孩做好了飯,原本開開心心的,但是忽然覺得自己沒提前說,冒失了,正郁悶着呢。

郁悶的顧舟時刻關注着付俊卓,此時付俊卓有動靜,而且不是正常動靜,顧舟連忙跑過來。

球椅裏的人擰着他那雙好看的眉,神情顯得苦不堪言,顧舟吓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學長,學長你怎麽了?你沒事吧學長?”

沒什麽,身體麻了……

付俊卓現在有點慘,窩在球椅上下不來,也不敢動,再折騰估計得滾下來,自己滾下來沒事,但他怕壓壞了旁邊的多肉,可是就這麽不動也不是辦法,會越來越麻的吧?

吸一口氣,付俊卓組織了一下句子:“扶我下來,謝謝。”

“……噢!”顧小孩看了看目前的情況,覺得扶學長下地學長也不一定能站得起來,似乎是腦袋靈光一閃,幹脆直接彎腰抱起付俊卓,圖近走了幾步放到了自己的那張床上。

然後順勢蹲到了付俊卓面前。

正午室外的陽光很好,卧室裏的光線也很亮,在這樣一個亮堂的卧室中,顧小孩低着頭,細細地按捏着付俊卓的手臂,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那麽他一定會看出來,這兩個人的姿勢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午間的時間是寧靜的,空氣裏漂浮着暖暖的飯菜香味。

顧舟沒覺得有任何不合适,都是男生,沒關系的,又不是抱了一個大姑娘放到自己的床上,那樣才會顯得比較微妙;而付俊卓剛剛睡醒,身體麻得難受,學弟摁壓的地方更是針刺一樣,顧着身體上的痛感,當然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

“學長,你忍着點,那個……左邊還是右邊?”

“……左邊。”

顧小孩開始一聲不吭幫付俊卓活動身體。

學弟身高手長腿也長,剛才陡然俯身抱付俊卓的動作,即使是現在不太機靈的付俊卓,也感覺到了一絲本能的壓迫,而現在小孩蹲在面前,低着頭幫他舒展活動手腳——付俊卓低頭看着顧小孩的頭頂,慢慢慢慢地呼出一口氣。

幾分鐘後,那股要命的麻痹感退去,顧舟擡頭,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好了!學長,吃飯吧!”

“嗯?”為什麽要吃飯?付俊卓不明白。

“我們合租了……嗯,不是,我喜歡做飯吃,但是一人份真的好難做啊,量也控制不好,那個……如果方便的話,以後我們一起吃飯吧?”說完又補充,“今天我煮了鲫魚蘿蔔絲湯,很好吃的!已經做好了,兩人份!”

兩個人一起吃飯。

長時間不好好吃飯,付俊卓也吃不了幾口,只是捧着一小碗魚湯,拿只勺一勺一勺地慢慢喝。他太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也太久沒有人專門陪他兩個人一起吃飯,所以端着小小一碗魚湯時,還是恍恍惚惚的。

有點不真實。

有個人,一起吃飯了。

溫溫熱熱的魚湯喝進嘴裏,香味從舌尖慢慢散開,整個口腔香味彌漫,咽下去,暖暖地流進了心裏胃裏,充盈他已經幹癟得不成樣子的味覺。

付俊卓覺得渾身暖和了點。

“我能煮很多道湯的!每一道都很好喝!”顧小孩臉上挂着大大的笑,滿足地喝着湯,一邊變着法兒地誇自己的廚藝,年輕的臉上充滿了生動的小驕傲,“真的!”

被他的笑感染,付俊卓動動很久不動的腦筋,似乎也能想象出很多道湯的樣子,他緩緩地點頭:“很好喝,謝謝你。”

只要是人,都是向往溫暖的所在的,誰都願意一日三餐餐餐有滋有味,而不是随便對付;誰都願意睡熱乎乎的被窩,而不是躺冰冷的大理石。

付俊卓一直有努力和疾病做抗争,他努力地要生活下去,從選取利于身心健康不利于作死的住的地方,空間大光照好窗戶密閉,到養充滿生機的多肉等,做了很多,為的就是能好好地活下去,不跪在疾病面前。

然而很多時候,他真的都是跪着的。

他不能控制一切,不能控制疾病的複發,不能控制在疾病影響下很不利于自己生命安全的行為。他想看見太陽,疾病總是給他澆上一頭一臉的水,再摘片烏雲罩在他的頭上。

想要的,看不見。

這次複發得猝不及防,一來就給他狠狠一擊,他已經去看過醫生,也有堅持吃藥,然而藥效最起碼要兩個周才能起作用。

那麽,這兩個周,會發生什麽呢?

付俊卓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還能走到哪裏,不知道前方是平坦大道還是萬丈深淵,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安無事還是粉身碎骨。

走的太累,就快要堅持不住了,世界上什麽都有個裁決——就等哪天忽然踏上平安之地,或者一腳踩空。

這幾天付俊卓萎靡得厲害,脆弱得不堪一擊,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這種發展趨勢只會令他迎着死亡撒腿狂奔。但沒有辦法,他只能等,等時間,等藥效,撐過這一段又是一條好漢。撐不過,也就沒然後了。

無眠的夜最能折磨人的意志,付俊卓守着白天的太陽勉強能合一會兒眼,但他心裏清楚,自己這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然而現在,大概是因為這碗湯的溫度吧,他恍惚間又覺得,似乎可以撐到藥起作用的那天。

付俊卓閉着眼睛,慢慢地喝湯。

顧舟吃着飯,一直有偷偷瞄付俊卓。

他很喜歡看付俊卓抱着碗的樣子,因為付俊卓喝湯的時候,會認認真真地低垂着眼睛,然後喝一口,表情像個小孩子一樣,讓顧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

付俊卓是個怎樣的人呢?是舞臺上那個耀眼得令他心跳的鋼琴演奏者?是陽臺上那個沒有絲毫生機的人?還是現在這個在身旁安安靜靜地喝湯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喜歡看付俊卓吃東西。

所以顧小孩就一直盯着看,好在付俊卓正在專心喝湯。顧舟默默地摸摸心口,吸一口氣,似乎那股心塞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莫名其妙的開心。

一頓飯結束。

在顧舟看來付俊卓吃得很少很少,比他以前家裏的貓吃得還少,然而對于付俊卓自己來說,今天他已經很飽了。全身暖暖,他似乎恢複了些活力,想着自己應該去把碗給洗了。

誰知道,他還沒動,顧舟已經蹭蹭蹭洗碗去了。

付俊卓看着自己手上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還是決定去看看醫生。

從這一天起,兩個人開啓了一起吃飯的模式。付俊卓也強打起精神,算是找到了一件可做的事情:下了班有空他會去買菜。

一晃,一周過去了,陸毅斌又一通電話來勤勞地催顧舟:“練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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