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發大水,沖龍王

煙花是從冬試考核的那一塊平地上飛出的。

要說這裏發生了什麽,恐怕連考子們也不曉得。

一開始,他們熬完了長老活似老太婆裹腳布的講古,終于要開始第一場考核,因為大家都知道今年冬試的考題洩了,教習長老們更換了題目,許多根據上次冬試題目苦練了兩年的考子都忐忑不安。

闵吉的心态倒是保持得很好,一來,這脾氣耿直的少年從來不臨時抱佛腳,修行從不放松,二來……他習武的根骨的确很差。

若不是和和鎮選人時除了摸根骨還加上了筆試,以闵吉的根骨是絕對掙不到這個參入冬試的資格的。

闵吉的根骨差到無論青城長老們出什麽考核題目也無謂的地步,所以,在一群毛毛躁躁的少年少女裏,他竟然靠着淡然态度吸引了不少長老的目光。

“哎,”一個長老感嘆,“今年進冬試的考子,似乎又比兩年前差了不少。”

“是啊,”另一個長老應和,“也不要求他們都是像掌門那樣的奇才,可是連風儀容止做得好的也沒幾個,保持安靜聽人說話也不行,真是……”

人群裏,宮柔的耳尖動了動,對自家三師兄道:“我恍惚回到了鴻京的供奉院,怎麽無論哪裏,長老們說話都像是一個人。”

闵吉自覺古古怪怪地和他們站在一起,聞言驚訝:“兩位是鴻京人士?”

“也不算,”宮柔對這個包子似的七師弟非常喜歡,有問必答,“我是桃府人士,只不過在鴻京求學,你三師兄倒是土生土長的鴻京人。”

“……”闵吉決定忽略掉這姑娘口裏他聽不懂的話,問,“既然在鴻京求學,為何又來了青城?”

“因為鴻京裏有好多可怕的大妖怪,”宮柔做鬼臉,“為了不讓妖怪吃掉,我們只能跑到青城來啦。”

“閉嘴,”李樂成說,“考核開始了。”

巨石上,練獅子吼的長老已經說出第一場考試的題目。

丹青。

竟然是丹青。

不少已經暗中運氣,在心裏默念招數,準備好比武的考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更多人茫然四顧,或焦急地和同伴交換意見。

他們可沒有學過丹青畫術啊。

有錢有時間的富貴人家才會讓家裏的後輩去學丹青,普通百姓家裏當然不會有學這個的。

大衍人為了習武背心法,大部分都認字,可是丹青學了又沒多大用,好一點的顏料比墨貴,還要浪費紙張,善丹青者能繪出傳世的畫作,可要是沒那個天分,只能淪落到不知名書坊裏去畫春宮圖,連溫飽都無法保證。

一時間平地上哀聲遍野,不少考子直接詢問能不能換一個考題。但青城外門弟子已經将他們引到準備好的案幾前,蒲團放好,宣紙鋪好,筆墨硯端正擺在一旁,就等衆考子下筆了。

不管怎麽說,長老們重新出的題目真是絕了,這回真的沒人能夠作弊。

闵吉也沒有學過丹青,他在蒲團上坐下,僵硬地開始磨墨,宮柔和李樂成和他坐在一塊,看他如此緊張,連忙安慰:“放松點,咱們沒考過也不要緊的啦。”

聞言闵吉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誰和你們是咱們!

宮柔莫名其妙,他們來冬試不是做個樣子找師父的嗎?怎麽能真的拜入青城門下呢?師父生起氣來,打斷人腿不至于,跪斷人腿是肯定的。

宮柔默默轉過頭,對自家三師兄說:“咱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麽事?”

李樂成:“老四,你才發現?”

“什麽?!”宮柔大驚,她本是随口一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回答,正在她想追問的時候,負責監考的青城外門弟子敲響了一面鐘,渾厚又悠長的鐘聲淹沒了考子間的交頭接耳,讓平地上恢複寂靜。

見到衆考子端坐案幾後,練獅子吼的長老再次張口。

“一炷香後,馬才藝長老會在臺上演繹一套青城真傳的劍法,從馬長老演繹開始,一直到他演繹結束,你們可以選取馬長老任意一個招數動作畫在紙上,不要求多細致,如這般——”這位長老舉起一張紙,上面是圓圈與長條組成的人形,“——這個樣子,也是可以的。”

那你們還考什麽丹青啊!不少考子用眼睛發表意見。

“今日的考核,說是丹青,并非丹青,”長老說,“你們可知道劍道高手運氣寫字,會有劍意随運筆停留在字跡裏?畫也一樣,今年冬試青城不摸根骨,不問學識,不較武藝高低,而是要看看你們悟性如何,能不能用筆捕捉馬長老這一套劍法的真意!”

聽見他這麽說的考子們各個蒼白着臉,覺得看似簡單的考試難度瞬間飙升了無數倍。

那長老擡頭判斷了下天時,扶手而站,道:“可以開始了。”

青城弟子再一次撞響大鐘,震耳欲聾的“哐——”聲傳遍了一峰上下,馬才藝長老躍到臺上,此人留着兩撇八字胡,卻穿着一身與通身氣質不符的長老華衣,霎時讓一個老頑童變得油腔滑調。

他上來先笑呵呵地一拱手,考子們以為他也會像之前那個長老一般先講通廢話,紛紛打哈欠。

馬才藝但笑不語,突然反手拔劍。

锵——

銀光一閃,在馬長老身周如活蛇游走,劍劍快如閃電,底下這些境界不過入門的考子們瞪大了一雙眼睛,依然跟不上他的劍影。只覺得眼前銀光亂閃,好像有人往自己頭上狠狠揍了一拳,頭暈目眩,眼冒一串金星。

這可叫人怎麽落筆?

但考子們還不落筆不行,因為之前那位長老說了,馬才藝長老一套劍法演繹完,他們就必須停筆。而打一套劍法需要多少時間?練柔劍的說不定能打上半個時辰,快一點的,瞬息就演練完了。

根本無法細想,許多考子匆忙下筆。

闵吉也很急,他的座位距離前臺有些遠,只能看到劍光亂閃,握着筆根本不知道該畫什麽,他幾次提筆又放下筆,眼睛目不轉睛看着劍光,面上無比茫然。

怎麽辦?他走神想,要是沒考進青城,他連回去的地方都沒有。

和和鎮大概已經來了新的祝師,他曾經的師父已經老死,不然才不會讓他這個學藝不精的出師,要不他就跟着先生吧,在青城山上當個祝師?

這似乎是一條很容易的退路,闵吉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一點,一句話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不想贏,拿什麽劍!”

闵吉一下子握緊了筆。

……他不是來青城當祝師的,他明明是想來青城學劍!

臺上的銀色劍光連綿不絕,在闵吉眼裏,似乎形成了一股熟悉的圖案。

有一個力量驅使他下筆,如畫過千百遍般筆走游龍,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看到的圖案畫了下來。

等筆鋒從紙上擡起,他才從某種玄而又玄的境界裏脫離,汗水順着下巴滴在紙上,暈出淺灰的顏色。

闵吉低頭看自己畫了什麽鬼玩意兒,接着陷入沉默。

的确是畫過千萬遍的筆走游龍啊,他娘的……他在紙上畫了一道呪符!

闵吉下意識就要将卷子毀屍滅跡,打算重畫一張。

一只熟悉的手将卷子從他桌子上抽走。

闵吉擡頭一看,驚悚地發現他家先生就站在他身邊。

車山雪來了好一會兒了,畢竟他作為病人在供奉觀沒什麽事情做,只好出門用自己當魚餌釣魚。他斷定冬試考場一定是所有人目光所在,于是又來晃了一圈,尋着氣息摸到闵吉身邊,想看看他考得怎麽樣。

卷子上的圖案車山雪是看不見的,不過在他指尖觸及未幹的墨跡時,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劍意掙紮刺向他。

“還不錯嘛。”車山雪開心說。

他一開口,就把旁邊看書的四徒弟和發呆的三徒弟驚醒了。

之前只是隔着人群遙遙地望了一眼,轉頭車山雪就消失不見,此刻一擡頭,發現師父就站在身邊,無論是惹禍精還是書呆子頓時都熱淚盈眶,伸手抓住車山雪的袖子,齊聲道:“師父!”

“哎——哎?”車山雪茫然,“你們是誰?”

李樂成:……

宮柔:………………

“咦——?!!”

***

“那邊在吵什麽?”有長老聽到了李樂成和宮柔的驚叫,不滿地尋聲去看。

他的視線正好忽略了身邊一個卷面上空白一片的考子。

若仔細看,長老可能會發現此考子面容老成,絕不像青城規定的十三到十七歲。

今日來參加冬試的考子,如此人這般面容老成的還有不少。

青城幾日前在登記的時候,已經為今年這一批考子摸過了骨齡,其中并沒有超齡之人。今天上山的每一個考子相貌同登記時一樣,和戶籍所在地官員所寫推薦裏的樣貌描述也一樣。青城的外門弟子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只覺得今年長得老的考子不少,并沒有注意到異常。

那位長老轉身向着車山雪他們的方向走去,才邁幾步,耳旁突然聽到怪異地咔嚓響聲。

他轉身,見到近百個考子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一個木人樁似的機關和他們立在一起。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機簧轉動,弓弦拉緊,每個木人樁上都冒出了數百枚藍幽幽的箭頭,瞄準着四面八方。

“武夷樓的木人炮?”識貨的長老大驚失色,“怎麽帶上來的?!”

“呵呵呵呵……”一個站起來的考子冷笑,他沒有回答長老的驚問,而是把手放在木人炮開關上。

這些人下一刻齊聲高吼。

“為大國師報仇!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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