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送子觀音

“手段?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你帶着有孕的采兒過來, 以為她事事替你先做, 你就不會有事?趙靜雅, 這後宮之中無處不是我的眼睛,無處不是我的手。

致人不孕小産的不僅僅只有麝香, 還有馬齒覓、生蒲黃、紅花、山楂等等不計其數。我飽讀醫書, 難道還不如你嗎?今天的事, 你大可去細細查問。你放心,我的人做事, 幹淨利落的很。”

趙靜雅的雙眼早已通紅, 她聲嘶力竭的喊道, “江采萍, 太子不會放過你的。你有膽量就殺了我,太子會替我報仇的。”

趙靜雅手中的錦被已經撕扯的變形。江采萍輕輕的撫平上面的褶皺, “我不讓你死。就讓你這樣活着。你必須好好活着。這樣才有人知道, 惹上我江采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太子會登基的。等老皇帝死了, 我倒要看看太子怎麽處置你!”江采萍聽着趙靜雅怒不擇言的話語,用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那我們就要走着瞧了。”

太子良娣在宮中小産的消息不胫而走,吳馨岚很快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她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澈芳, 我還是想要個孩子。”

說話間她擡起頭,見澈芳眼角的皺紋更加濃密,不禁心中有些不忍。

“澈芳, 這幾年你實在辛苦。等過些日子,我求梅妃給你放出宮去吧。”澈芳搖搖頭,“老奴哪裏也不去。”

吳馨岚瞧着冷冷清清的內室,不禁苦笑道,“如今咱們這與掖庭冷宮有什麽區別。你何必巴巴的守着我。”澈芳長嘆了一口氣,轉身不再說話。

深宮如花海,帝王任折之。宮中不僅只有吳馨岚一個盛年凋零的女子,更有無數人連李隆基的相貌都沒有見過。

世傳,李隆基的後宮之中加上宮女共有4萬餘人。這四萬餘人中有的終生勞作,有的是被臨幸一次便被棄之腦後。江采萍,不得不說是其中最幸運而又最不幸運的女子。

“娘娘,您瞧,這是我親手做的甜雪,裏面還拌了您最愛吃的板栗果仁,您快嘗嘗好不好吃。”寒香蹦跳着端了盤子進來,後面跟着的小丫頭則端着舞馬銀壺配馬首瑪瑙杯。

江采萍笑笑,“年紀越大,倒是越不穩重了。”說着,放下手裏剛寫的一首詩。

寒香接過小丫頭的酒水,擺擺手讓她退下,這才神神秘秘的說道,“娘娘,這是郡夫人董氏送來的清風釀。”江采萍伸手接過,輕輕嗅了一嗅。

“清洌幽微,似春日晚風。果然是極好的酒。看來董夫人已經做好準備了。”

“是,娘娘。咱們這邊也做好準備了。您放心,一定讓陛下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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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萍悠悠一笑,“董夫人若是知道我請仙芝入宮是想讓她做亡國禍水,她一定不會這樣大方。”

“瞧娘娘說的,還不是董夫人人心不足,愛慕榮華才主動求着您進宮的。不是您,也會有旁人幫她。您不必挂懷。”

江采萍道,“這些人都是一樣的性子,我有什麽可挂懷的。只不過,那個董仙芝你可曾試探過了?确定是能事的嗎?”

“按着娘娘您的意思,得是個相貌妖嬈又聰明多情,且得是個欲壑難填的主兒。這董仙芝的相貌是不必說的,從眼神裏也能看出是狐媚的。只是雖說聰明勁是有,但到底不是人精似的通透。”

江采萍點點頭,“這樣也就罷了。我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這只是咱們的謀算,還不一定怎麽回事呢。到底還是咱們底子薄,成事難啊。”

寒香若有所思的低着頭,似有難言之隐的說道,“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娘娘。”江采萍不以為意的道,“咱們有什麽說不得的事,你且說吧。”

寒香擡頭道,“娘娘,您吩咐公子去查徐盟主的事,有一些下落了。”

江采萍立刻不複方才不以為意的神色,焦急的盯着寒香道,“你說什麽?你快說,怎麽回事?”

寒香坐下來,一句句說道,“公子打聽到,那日陛下派了不少武士去殺徐盟主。徐盟主因為并沒有帶太多的人馬來長安,所以難敵武士。”

“那麽最後呢,最後怎樣?”

“公子只打聽到武士們對徐盟主窮追不舍,公子還說,武士們回來面聖的時候,只呈上了一個墨色暗梅的袍子。至于其它的,咱們就不知道了。”

江采萍想起自己那日在大火中披過的袍子,雖然因破敗而被自己拂落在地,可徐陵川依然視若珍寶的撿了起來。她剛剛提起的心又深深的沉到了海底。

他那樣愛重那個袍子,想來是不會輕易舍棄的吧。自己如今,竟不知是應該心存一絲期望,還是學會遺忘。

未待江采萍多思,外面小丫頭輕輕扣着窗棂說道,“娘娘,惜美人身邊的澈芳姑姑過來了。說是有要事求您呢。”

寒香連忙替江采萍拂去眼角的淚花,“娘娘,您可要見一見?”“讓她進來吧,也許馨岚有事。”

來儀殿中,江采萍披着一件鲛绡紗衣卧在榻上,榻的四角各放着一個赤金暖爐。地上一個大大的盤雲火爐燒着無煙的木炭,木炭用龍涎香浸過又曬幹,故而燃燒起來具有一種別樣的香味。

榻前的懸木上,垂下流珠銀絲紗帳,顯得帳後的江采萍朦朦胧胧,撫媚動人。

澈芳一進內室,撲面的暖意讓她面上一熱。她望着古樸雅致的來儀殿,不禁感嘆同樣是妃嫔,為何有着天差地別的境況。

此刻是寒冷的冬日,惜美人的含光殿中因為沒有李隆基的光顧,又沒有主位娘娘替她做主,所以內侍局難免有所虧待。含光殿終日的溫度甚至讓澈芳年邁的雙腿更加疼痛。

澈芳在心底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才向江采萍施禮說道,“娘娘,老奴今日貿然前來,是懇求您一件事。此事對您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于我和惜美人而言,卻是終生的恩德。”

江采萍才平複好自己的情緒,語氣上難免重了些。“有什麽話姑姑就說吧,別藏着掖着了。”

寒香才扶着澈芳起身,就聽見澈芳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情緒激動的喊道,“娘娘,奴婢用性命求您了,您手裏把持着整個後宮,您賞惜美人一個孩子吧,娘娘。娘娘,老奴求您了,娘娘。惜美人畢竟是因您才不孕的啊?難道您的心裏就沒有不安嗎?娘娘。”

聲嘶力竭的喊叫擾得江采萍內心煩悶,“寒香。”寒香瞧着江采萍皺起了眉頭,連忙走到哭得不像樣子的澈芳身邊,扶着澈芳小聲道,“姑姑忒不會說話了。”

澈芳這才抹了抹眼淚意識到自己失态了。江采萍輕啓朱唇道,“如果我不能幫惜美人要到孩子呢?”

殿內的空氣更加凝重,澈芳看着江采萍美輪美奂的面龐,心中一狠說道,“當初咱們與陳狀元一路同行,娘娘與陳狀元是如何談笑風生的,老奴和惜美人都是看在眼裏的。”

寒香原本扶着澈芳的胳膊,此刻見澈芳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一怒甩開她的胳膊。

未待江采萍說話,寒香說道,“姑姑這話就差了。陳狀元念着同鄉情誼,自然是會照料一二的。不過,陳狀元是如何照顧我家娘娘的,自然就是如何照顧惜美人的。姑姑可不要想岔了。“

澈芳的面色一寒,趕緊伸手啪的一聲拍在自己的臉上,“老奴說錯話了,娘娘。老奴…老奴…”澈芳重複了幾句,竟然跌坐在地上。

江采萍不願意再看着澈芳神志不清的樣子,擡手說道,“寒香,送澈芳回去。再找一個醫女好好瞧瞧。”澈芳擡頭用一幅期待的眼神望着江采萍,卻被江采萍接下來的一句話弄得心灰意冷。“我江采萍可不受別人的要挾。”

送走了澈芳,寒香取了涼油輕輕的提江采萍揉在額頭上,“娘娘,您別生氣,澈芳也是太過心急了。只是,惜美人也确實可憐。”

江采萍一拂寒香的手,“你在替惜美人說話嗎?”寒香慌張跪在地上說道,“娘娘,奴婢不敢。”口上這樣說着,面上卻含着詫異的神色。江采萍從來不是這樣的暴躁脾氣啊。

江采萍并沒有意識到,突然笑道,“寒香,披霞殿裏的孫禦女有孕五個月了。馨婉儀想替盧美人要個孩子,所以早早的就給孫禦女下了藥,只等她生孩子的時候讓她撒手人寰。

華妃告訴我的時候,孫禦女的身子已經被孩子掏空了。我打算和華妃商量,把這個孩子給惜美人。自然了,華妃大約也願意賣我這個面子。”

寒香慚愧的望着江采萍,江采萍猶自說道,“可今天澈芳過來鬧得這一場,我反而不想把這個孩子給她了。何必呢,費力又不讨好。”江采萍陰陽怪氣的語氣似乎驚着了寒香,寒香瞪大眼睛說道,“娘娘?”江采萍這才從自己的思路裏驚醒,“寒香,地上這樣涼,你怎麽跪下啦?”

柔軟的地毯上,寒香的裙裾擋住了最大的一朵織金梅花。“你快起開,你瞧,這麽美的牡丹花你怎麽給擋上了?”說着一把推開了寒香。

寒香顧不得肩膀磕在桌角的疼痛,“娘娘,您怎麽了?娘娘。”

江采萍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撫摸那一朵梅花。她自己仿佛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她回頭望着自己剛剛用過的那一碗甜雪,天藍的瓷碗中還剩下大半碗甜雪夾雜着棕色的果仁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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