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神魂斷裂後唧唧時不時腦海中彈出個“疼”字,偶爾會冒出來一大串。由于唧唧痛神經全面罷工,唧唧也感受不到,唯一有的感受便是一大串字幕真的很礙事。雖然感受不到疼痛,但身體上的感受一點不少,唧唧活活躺了兩天,又強行給自己喂了兩罐子止痛丹藥。奈何他着實是個不上道的苗子,煉制的止痛丹也沒什麽效果。
他心力交瘁,丹藥成了的那天,便裝成往常的樣子給他送藥,巽跋不覺有疑,看到疲倦的唧唧,自覺服下。當夜他就在自己屋內感受到了經脈通絡,也不知道丹藥中到底有何秘密,只覺得識海中有着無窮盡的魔氣,随着魔氣布滿全身,被吞下的木魅之淚開始煉化。
木魅之淚是極為精純的水元素靈石,四大家族中也找不出幾顆,很難說萬俟家族将此拿出來的目的,又或者說實在是自己家族中捧不住了,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來。
巽跋對于四大家族的事情不太清楚,他只是貪婪的汲取木魅之淚,與此同時湧現出來的還有無窮盡的情緒。他年少時候被人诟病,說他天生的感情寡淡,對內養着是個白眼狼,對外也不外乎是個冷漠無情。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從公孫府破格擁有了感情,感情逐漸加深,已經如蛛絲網覆蓋全身。在煉化木魅之淚的同時,裏面被包裹的情緒也逐漸被放縱出來。
叫嚣、狂吼,心口被撕裂出一條口子。
巽跋腦海之中劇烈盤旋的情情愛愛,化作木魅之淚裂開後人魚最後的悲歌。
所謂人魚,是更早時代的歌者,相傳它一輩子只唱一首歌,又因為它擁有奇異的能力,成為上個時代被修士捕殺的對象,有的人貪念他們的能力,也有的貪念他們的歌聲,總言之,這種靈物早就已經死絕了。巽跋也沒有想到這顆木魅之淚當中,竟然還有一縷人魚的精魂。
人魚翻轉升入天空,天穹之上隐約層疊出魚鱗斑,人魚銀色的眼瞳中流下一滴淚,他用最後的靈魄化作一句傳訊。
“巽跋,在未來等着我,我愛你。”
愛?
巽跋心口一疼。好似等這一句話,等了很久。可細想下來又有些莫名其妙,他這樣的一個魔,還會有人談得上愛字嗎?這種想法僅是一瞬,随後他沉浸下來,在蒼茫識海中,看到了一片灼灼火焰——同風月寶鑒中一樣。火焰燒灼之下,是沉默的黑色大地,識海燒灼造成巨大的痛楚。巽跋咳出一口血,看着煉化的星辰。
……
三天後。
巽跋同唧唧差不多時候恢複,這期間兩人閉關,全靠辟谷丹扛住吃喝。好不容易活過來了,唧唧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頓吃的。只有吃可以反應活着的真實狀态,要是到了真的過不去的時候,那就吃兩頓。正好天空有只看上去像鵝的異獸飛過,唧唧當即拉住巽跋衣角,指着“鵝子”:“巽巽,抓下來我給你炖湯喝!”
巽跋當然是有呼必應,伸手便是兩三只。
唧唧高興大叫,回屋子升火。大鵝扒毛,下酸梅子一起炖煮,另一個用來紅燒。又找了點四季果子,用蜜醬着。三三兩兩的菜,熱絡一桌,唧唧分了個鵝腿給妃妃,差點醋死巽跋。巽跋心說:“給這畜生吃什麽,還給了個腿?事事都将它放在前頭,是當我不存在、不是回事兒嗎?”正想着,一個油亮鵝腿放到了他碗裏,巽跋嘆了口氣,想:“我跟這畜生計較什麽?不對……他把我放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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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跋嘆了口氣,看向天邊那朵悠哉的雲,他緩緩笑了。
這樣的日子,每過一天都是奢侈。
唧唧喜歡倒騰點果酒,之前萬魔谷豐收季的時候,他每日帶着個簡單背簍,出去撿一籃子果實,一部分用來吃一部分用來釀果幹,而不好入口的就用來釀成果子酒。唧唧對萬魔谷的果子并不熟悉,通常需要巽跋幫忙,兩個人那些簡單甜蜜的日子都釀在酒裏。平日裏,唧唧寶貝這些酒得很,今天倒是大方,從裏頭翻出好幾瓶果子釀,剩餘的果子釀埋在溫泉旁邊的梨花樹下。
青澀的梨兒還沒能升級成碩大的果實。唧唧把酒埋下去的時候,有些遺憾,他轉頭對巽跋說:“等梨子熟了,給我摘第一個如何?”
有幾片晚落的花瓣落到他頭上,少年絕美的臉上神情淡淡。
他在不自覺的撒嬌,卻受到無情道統的影響,臉上始終有着疏離和漠然。
巽跋垂着眼眸,替他摘下頭頂的花瓣,兩個人隔着上下兩個頭的距離,卻好似隔了好多個時空一樣。
巽跋睫毛很長,梨花輕擦過他的睫毛之時,像是從他臉頰落下一滴淚一般。
“好。先喝酒吧。”巽跋撥開他頭頂上的梨花瓣,兩個人再度走到桌子旁邊,倒了果酒,碰了一杯。因為事先沒有溫酒,涼的酒入口有點燒,唧唧抿了抿唇,沒什麽情緒,就見對面那位臉上帶着笑,一杯接一杯,每喝一杯便和唧唧碰一杯,酒過三巡,他臉頰微紅,襯着常年不見日光死白的臉,格外英俊。
巽跋伏在桌上,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再喝不下去的慵懶。
“你醉了。”唧唧又喝了一杯,自己也跟着醉了,他雙頰酡紅,水汪汪眼睛帶着鈎子,恨不得将人三魂七魄勾不見才好。
巽跋彎着眼睛,伸手将他耳發撥到一邊,他嘴唇紅得吓人:“哥,是你醉了。”
他尾音拉得很長,略帶沙啞,一時間竟然讓唧唧聽得入迷,他想這孩子的低音炮若是放在現代,哄着人睡覺肯定非常舒服。但他的情緒很淡,又覺得将來他成為一代大魔,實在是可惜了他可可愛愛的性子和好聽的聲音。
唧唧用了半晌才明白,自己醉得很。
巽跋拉着他到旁邊的草地上,夜色溫柔,巽跋說:“哥,給你看看。”
巽跋立在天穹中央,夜色籠罩着他,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黑色煙霧,彌漫至萬魔谷全境,唧唧身處淡淡的漆黑中,忽見前面一個光點,細看下去是一粒水珠,再眨眼晃神間,天地初創,混沌分開,天穹之上浮現出一粒粒璀璨的光點,若碾碎了珍珠潑與墨盒中,盈盈一道星河,忽然間日月創始,明豔奪目。人魚精魄坐于彎月之上,旋即化作光點泡沫,最後變成星辰與天空。
巽跋牽起他的手,柔聲道:“人魚淚伴生漫天星河是最美的,這世間沒人看到,你是第一個。”
唧唧驚得呼吸差點停止,暈乎乎腦袋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巽跋低下頭,吻住了他的唇。
冰冷的淚水滴到唧唧臉頰上,他沒能回神,心裏頭卻先一步自問:“他為什麽哭呢?”
第二日,唧唧斷片了。
宿醉的疼痛感缺失,但暈眩感還沒有消失,他渾渾噩噩間告訴自己,假酒害人,卻始終想不起昨夜發生了何事。他直接自己做了點不太好不合情理的事情,但腦殼是個好東西,它總在你想要努力回想某件事情的時候宣告破産。唧唧死活想不起來,尤其是對上巽跋那雙期待的雙眸。
唧唧扪心自問:“我是許了他什麽亂七八糟的吃食嗎?我是答應要去給他抓太陽撈月亮嗎,他怎麽一臉期頤的看着我?我臉上有東西嗎?我着裝異常,還是我忘了系腰帶?”唧唧忐忑無比,坐過去的時候,巽跋卷長的睫毛橫掃過一小片陰影,少年身姿欣長,無論能力還是顏值,都已經是一個合格的魔修了。
對上他的眼,少年似乎有什麽話憋不住了,唧唧察覺他周身氣息中的甜蜜蜜,當即腦袋中咯噔一聲:“他要同我說什麽?看他這架勢,怎麽像是要給家長公布戀情的高中生?我是他的家長嗎?我犯得着跟我說嗎?何必呢?我到底在想些什麽?無情道入道禮包是想得多、人要瘋嗎?”
頭頂上高懸的溫柔刀,終于落下,唧唧胡亂想着:“要是他真的已經有喜歡的人,想要同別人浪跡天涯了,也好。我就此隐退,将來去煉丹閣做個掃地僧也好。”
伸出小腳向着成年人世界試探的巽跋問道:“哥,你還記得昨晚嗎?”
“昨晚怎麽了?昨晚怎麽了?難不成他昨晚已經開誠布公,但由于我喝醉了,給斷片了?”唧唧心中默念自己有罪,但白紙般平整的臉上實在是沒有太多的表情,他輕咳一聲,轉身去櫥櫃上翻自己的小茶壺。
這小茶壺是他自己捏的,由于捏的時候技術不好加上走神,捏出來的玩意兒壺柄都是歪的,沒想到因活得福,糅制的茶餅揩一點扔裏頭,因其倒出之時,比平時多了些時頭,故而泡出來的茶味道深沉香醇,唧唧心情煩躁時,常用此法掩飾。他以前不明白那些長者為何總喜歡談事品茶,現在算是明白了,慢吞吞泡一盞熱騰騰苦巴巴的茶,就好像整個人都獲得了與之相應的成熟。
覺得自己成熟得不行的唧唧,悠哉倒了一杯茶,手有些抖:“不記得了,昨日發生了何事?”
巽跋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有些遺憾,估計他自己也沒想清楚。有時候一念之差、一時柔軟,反倒是讓路走遠了。巽跋端着唧唧泡好的茶喝了一口,眉目如詩如畫,若墨汁暈染,好看得打緊。
巽跋吹了口氣,淡淡道:“哥,我變成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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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