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忘塵丹,顧名思義,忘記前塵往事,脫離世俗人生。

唧唧躺在陰影之下,看着這株桃花發呆。

為什麽要種桃樹呢?

他睫毛輕顫一下,随後阖上眼睛,陷入了睡眠。他睡得不安穩,只一會兒,便感覺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耳邊,睜眼時,對上一對黑溜溜的鳥眼睛。

“啾啾!”

唧唧摸摸它的發頂,将它放到樹幹上,再次陷入了睡眠。

·

唧唧穿書了。

可他運氣不好,既沒有成為龍傲天,也沒有成為骨傲天,他成了公孫家的寶貝爐鼎。

他的老爹以及兄弟性情不一,但總體來說,沒一個好人。

當老爹的,看上去斯文有理,實際上內裏是個變态,他總是以折磨唧唧為樂。在他的細心教導之下,幾個孩子也都學會了這項技能。

整個公孫家或許都迷茫着一種信息味道。

越是深愛,便越要折磨他。

原主的苦楚從一開始就浸滿了,唧唧穿書過來以後,失去了痛覺感受,所有感官處理問題都成了腦海中零碎的片段,在他第n次被老爹打斷脊骨以後,他看到了巽跋。

巽跋還是個瑟縮模樣,唧唧凝視他一會兒,讓他滾開。

“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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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冷漠地拒絕他的靠近,巽跋低頭愣住了,公孫老爹有些驚訝:“從沒有見你對一個人這樣兇過,既然不喜歡就下去領罰吧。”

巽跋不敢說話,唯唯諾諾退下,唧唧閉了閉眼睛,對公孫老爹說:“有煙嗎?”

“什麽煙?”

唧唧這才恍然,換了種說法,公孫老爹非常驚奇的給了他一卷點燃的煙葉。唧唧沒抽煙,只是用紅腫的手指夾住那卷發燙發熱的煙葉,發起了呆。

公孫老爹默默退了出來,替他合上了門。

從那以後,唧唧再沒有見過巽跋,這樣日子過去十多天以後,唧唧終于向公孫老爹問起巽跋的事情,公孫老爹微微一怔:“你最近很奇怪。”

“哪裏奇怪?”

公孫老爹:“你用在這個人身上的時間太多了。”

唧唧略微停頓:“只是想起來了,随便問問。”

公孫老爹淡色眸子打量着他:“他本來就是當成煉藥材料送來的,既然府裏頭不缺人,自然是已經煉化。”

“……”唧唧頓住了,他嘆了口氣。

公孫老爹察覺他的異狀:“五唧,你怎麽了?最近你好像沒什麽精神。”

唧唧慵懶且疲倦的擡了下眼睛,這一眼,公孫老爹驚呆了:“五唧,你好像不太一樣了。”

“你以為你完全了解我?”唧唧眉目間帶着絕美的戾氣,“你算個什麽東西!”

公孫老爹清秀的臉扭曲了一下,但他沒說什麽,只是替他關上了門,他仍舊不太願意相信自己乖巧可愛的兒子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若是有什麽想要的,大可以與我和你幾個哥哥說,你是我們的寶貝,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給你摘下來。”

門未完全關上,公孫老爹從門縫裏看到唧唧的眼神。

平靜無波,卻又帶着深深的疲倦。但他确實有些不一樣了,他眼眸之中多了一簇燃燒的火苗,眼尾狹長,看人時候總微擡着下巴,就好像是一尊不可侵犯的雪雕。

唧唧同他四目相對,那眼尾帶了一抹暗色,像是宣紙上無意滴落的淡色墨韻,他眼尾帶着鈎子,直勾勾看着公孫老爹,唇角也随之勾起,他半分認真半分戲谑:“我想你們去死,去嗎?”

“……”公孫老爹張了張口,聲音像是卡在喉嚨裏,“唧唧,睡吧。”

唧唧移開了視線。

第二日,公孫老爹再去看時,唧唧躺在貴妃榻上,神色平靜,那顆眼角的小小淚痣,變成了血淚珠子的顏色,而他胸腹之上插着一柄利刃。

“不——”

……

“呼!”唧唧猛然驚醒,額上滲出不少汗珠,他扶着桃花樹站起來,驚飛了那憨憨白頂傻鳥。每走一步,他的身體都有些晃,就好像那個孱弱芙蓉花又從他身體裏面冒了出來,他雙拳緊握,一點點挨着垣牆走到屋裏。

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偶爾一顫抖看上去就像哭了一樣。飛走的白頂憨鳥落到窗柩上,他歪着腦袋,豆子眼裏将他的模樣镌刻。

唧唧從桌上摸出兩顆忘塵丹,随便找了點不幹不淨的水,一口吞下。

忘塵丹有個副作用,每食用一顆便能忘記前塵往事,這種要原是為癡男怨女準備的,可不知道這藥哪位黑心人所創,偏偏讓人在忘記前來一個前生今世的回顧。

唧唧靠在門邊,斜陽落日散落。

焦灼灰暗燃燒的紅塵中,唯有巽跋灼灼苦海處生長着一窩開不了花的桃樹。

唧唧轉而看向那株桃樹,白頂憨鳥也不怕他,飛過來打量他。

唧唧難得笑了一下,伸出手指讓鳥站立。

興許是寂寞太久了,他竟然對着一只鳥産生依戀。

“你喜歡那株桃花嗎?”

憨鳥自然是不會回答他。

唧唧閉上眼,他腦海裏走馬燈一般閃過往事總總。

不曉得何時開始,他時常回到初見巽跋的時候。

肮髒公孫府裏,怎麽生出了這樣一個幹淨又傻的孩子?

一開始,唧唧帶着巽跋逃跑,不再是逃亡萬魔谷,而是往雪山走,但巽跋仍舊逃脫不開死亡的命運。第二次,唧唧前往萬魔谷,也不再為了修習進入滄海一書,這一次,他親眼看着巽跋死亡,一身軀體爬滿蛆蟲;第三次,他想着殺了公孫二叔,可巽跋依舊成了煉丹之物……

漸漸地,唧唧明白了,從穿書過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個分叉口。遇到巽跋的時候,救與不救;遭遇淩-辱時,逃前與逃後;巽跋身殘時,救與不救;滄海一書裏,司馬朔遇事時,救與不救……

前因結後果,循環往複,步步錯,一步都不對。

巽跋所有慘死的模樣一遍遍從唧唧眼前閃過,唧唧阖眸時,耳畔還有那個少年憨憨又認真的話。

“哥,我帶你回家。”

他淚流滿面,咬唇痛哭。

忘塵丹逐漸删掉這一次所見之景,他神情越發冷靜,最後又恢複到一片冷靜。

只是當鳥兒輕啄他臉頰之時,他摸到了一手鹹澀的淚水。

巽跋将鳥頭蹭在他臉頰上,可怎麽蹭,淚痕依舊在,他幹脆啄了啄,這一次嘗到了苦澀。

他機靈的腦子瘋狂的想:“我想要說話、說話、說話!!!”

要是有能夠說人話的身軀就好了,這樣子他就能在他淚流滿面的時候,跟他說:“我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唧唧像是察覺到了鳥兒的心思,觸了觸他的頭頂,輕笑道:“我不喜歡鳥類,我更喜歡毛茸茸的動物,也不喜歡黑鳥,我更喜歡白的。”

巽跋伸開黑翅膀,左看右看,身上一根動物茸毛也沒有,更別提白毛,要說白,也就屁-股上和頭頂上一簇毛。

他氣得跳到桌案上,一腳踢飛一個丹丸,然後有了點心思,他朝着唧唧張開了白花花的尾羽,乍一看,像一根白雞毛撣子。

唧唧嘆氣:“要是你全身都是白的就好了。”

巽跋氣得收了尾羽,撲棱翅膀走了。

晚上煉丹結束,郭步宇提了只受了傷的狐貍給唧唧,月色下那狐妖毛發潔白漂亮。

“死訊師弟,看你平日裏挺悶的,送點小東西給你。”郭步宇提着可憐巴巴耷拉耳朵的小狐貍,送到唧唧懷裏。

在接觸到狐妖溫暖又軟和的皮毛後,唧唧的手便不由自主撫上它的頭,小狐貍乖巧嘤嘤叫起來。

郭步宇說:“這小狐妖品性不錯,師弟可以當成個坐騎培養。”

“多謝師兄。”唧唧承了這份情。

那夜陪着幾位師兄在院裏喝酒,春日海棠一片芳菲,舉杯邀明月,幾個師兄弟開始說起自己的事情。

郭步宇暢快豪飲:“我想除盡天下邪祟。”

唧唧搖着杯盞裏的瓊釀:“可是劍修之事。”

“……”郭步宇覺得這酒釀苦了點。

王珩拍桌大笑:“可不是!大師兄,既已經入了丹修的法門,就得知道,除邪祟安天下,從來都不是我們的事兒,我們算什麽呢?連雜修都能壓我們一頭。”

郭步宇舉酒:“二師弟也是命苦,天才之名一去不複返。”

“陳年往事提他做什麽。”王珩一口悶,“今年這酒苦得很,難喝。”

“哈哈哈哈。”接連兩個師兄吃癟,蘇元祺樂不可支,他喝了口酒,嗆到氣管,劇烈咳嗽起來,反應過來罵道:“這誰給的酒,怎麽苦成這樣?”

一個接一個出醜,三個師兄将視線轉到小師弟身上。

三個人近乎同時卑劣的想,若是一起出過醜,一起談過天,以後就是一家子人了。

但小師弟的神情仍舊是那麽平靜,他喝着苦得不可開支的酒,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蘇元祺指着他叫起來:“你怎麽這麽安靜?”

“嗯?”唧唧轉過頭,被月華覆蓋臉頰,他眼角下淚痣紅得滴血,他像是醉了,眼瞳中有淡淡霧氣,他眼尾如墨暈染,或濃或淡。他一個眼神,盛過滿園海棠,他七分醉,“這酒不苦啊……”

“哈?”三位師兄大吃一驚,托着小板凳坐過來,“苦成這樣都還不苦,你味覺沒問題吧?”

王珩自作聰明:“若是一個人心頭更苦,這酒自然就不苦了。”

“不會吧……”蘇元祺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忘塵丹。要是人過得不苦,至于把這玩意兒當飯吃嗎?頓時心中多了幾分憐惜。

唧唧倒是什麽都沒有說,就一個勁兒喝酒,喝醉了就趴在桌上癟嘴哭。哭得梨花帶雨,雙頰粉紅,滿園海棠都比不上。

三個師兄面面相觑,卻又都帶着一絲寵溺。他們這個小師弟,身上懷揣着秘密,讓人心疼又憤怒,可就算是這般,也是根正苗紅的入了門。原以為是個高傲不可一世的,結果逃課的逃課,迷糊的迷糊,就跟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人沒什麽區別。

又見他今日哭哭啼啼,像個小孩子的樣子,三位師兄一下子找回了面子,蘇元祺嘆了口氣,心想,這一個個喝成了一攤爛泥,這可怎麽搞?

“大師兄、二師兄?”兩個師兄也跟着喝得爛醉,蘇元祺蹲下身子,看着阖上眼眸的小師弟,他想,這家夥睫毛可真長,剛想着,海棠花瓣落到他睫毛上。

很香。

蘇元祺推了推兩個師兄:“你們自己爬回去啊,我送小師弟回去。來,小師弟,把手給我。”

他不太好意思的用手摟住唧唧的腰,眼神往旁邊看去。

“嘿,怎麽那只鳥老是跟着?”

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提問了,有問必答,但別杠。

杠精一張嘴,解釋敲斷手。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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