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出閣那日,幾個師兄弟背着心愛的行囊,告別總共見到三面的便宜師父。

長兄為父,大師兄對幾個師弟尊尊教誨。

“出門在外,千萬小心,不要覺得自己是個天才修士,就疏忽大意。也不可在外丢了我們煉丹閣的臉面,要深深記得鋤強扶弱之門規。”

二師兄翻了個白眼,十分給面子:“師兄,大可不必。”

大師兄覺得自尊受損,扭頭就走了。他懷裏本來還揣着一些保命用的丹藥,想要在師弟們出閣前送上一份禮,但是最後一看,王珩是個天才丹修,蘇元祺是個暴力運氣份子,煉丹上自成門道,而小師弟就更不用擔心了,這麽想來,最令人擔憂的竟然是他這個大師兄。

作為大師兄,好難。

二師兄王珩自覺高冷傲嬌,想着反正有個老三兜着,小徒弟就算是再不争氣也死不了。于是老-二也走了,老三蘇元祺一瞧,該走的全都走了,恨不得抱着唧唧轉圈。可他的鹹豬蹄還沒有來得及伸向對方,就見一道廣百閃過,随即而來一聲嘤咛。

“嘤!”

聲音雄厚,像是只撒嬌的公狐貍。

三師兄皺眉,怎麽連個狐貍都不放過他那個冰清玉潔的小師弟?

短暫吐槽結束後,蘇元祺和不茍言笑小師弟踏上了征程。

此行相當明确,就是為了尋找巫蠱藥。

蘇元祺指點道:“巫蠱是傳說中的一種藥,功效神奇,聽說得到它的人,能夠實現自身的一個願望。”

說到這裏,蘇元祺轉過頭來問唧唧:“如果你得到了巫蠱,會想要許一個什麽樣的願望呢?”

“願望這東西,不正是因為實現不了而存在的嗎?”唧唧反嗆一口,氣得蘇元祺原地跳腳:“你這個人怎麽一點童趣都沒有?”

蘇元祺将唧唧這個小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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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跋不着痕跡擋住了對方視線,狐貍尾巴往唧唧臉上一罩,随即露出個高傲冷漠的神情。

被狐貍尾巴糊了一臉的唧唧,用手把狐貍尾巴往下一壓:“大概是因為我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覺得沒誰能夠做到。”

“怎麽這麽消極呢?”蘇元祺想,“沒有經歷過苦痛的人,會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希望,只有經歷過切膚之痛的人,才會覺得天底下沒有其他人能夠達成自己的心願了,師弟不過是一個丹修,他又能經歷多少事情?”

想到此處,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幾眼。若是不多看還好,偏偏一看便覺得白狐貍尾巴襯托之下,小師弟的臉色變得更白了。不知道哪裏來的胡思亂想,蘇元祺竟然覺得原本的小師弟應該是另一副模樣。可具體是什麽模樣還沒有想清楚,變得狐貍崽子掃了一尾巴,正好打到臉上。

唧唧連忙制止小狐貍,掏出丹藥給蘇元祺賠禮道歉,蘇元祺摸着臉頰,大大咧咧道:“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傷不必擔心。”

收起各自的心思,兩個人向着目的地進發。沿途打聽,雖然沒有聽到有關巫蠱的消息,但聽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哪家新娶了媳婦兒、哪家死了人、哪家出了個稀罕寶物……閑言閑語帶着人間趣味,一股腦展現在唧唧面前時,有種懷戀的感覺。

當說起原本一起的隊友,蘇元祺故作高深莫測,偏要在這裏賣個關子。兩靠着一路東打聽西套話,終于湊齊了一些關鍵信息。往北走上三五天,就是雁門,雁門外原本是個三無地帶,但一日突然空降一個魔修,占地為王,成了魔窟。有修士前去除魔,但聽說光有進去的,從來不見人出來,一來二去百姓們都不敢往那邊去。

“聽說那邊有個專門掏心窩子的魔,最喜歡吃的地方是人腦、人心,尤其是像你這樣白生生的修士。”蘇元祺就喜歡說點有的沒的,吓吓唧唧,意料之中對方平淡冷靜,跟塊雪做的人一樣。

他暗暗地想,要遇見什麽樣的事情,才能從冰山美人臉上看出一點慌亂?

唧唧像是洞悉他的想法:“別想了,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會害怕、會恐懼。”

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蘇元祺瞪圓了眼睛:“诶,這可比什麽掏人心窩子的魔修吓人多了,說說你害怕什麽、恐懼什麽?”

白狐貍擡着水汪汪的眼睛,瞳仁黑得能映出少年的面容。少年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波動,好似他那張臉上所有表達情緒的肌肉都完全封閉,只留下一個假面,但皮膚下面的心髒卻還是火熱的。

“很多,多到記不清了。”明明是充滿追憶的眼神,卻緊閉嘴唇,不讓喉嚨洩露出一丁點脆弱。

一瞬間,蘇元祺産生了一種絕妙的幻想。

這個人,像是一朵水仙花,生在結冰透明的冰層之下。

·

往前看去,亂哄哄草堆裏面豎着塊裂開的石頭,上頭刻着龍飛鳳舞“雁門”二字。

唧唧伸手撫摸上去,一橫一豎充滿了力量,小狐貍也在此時嗷嗷一聲,表示應和唧唧。

“怎麽的?你想去雁門?不是我說啊,小師弟,雁門這地方邪門得很,當年舒先生在這裏封神,可憐過去這麽久了,也沒多少人記得那段往事了。現在的修士更是不喜歡提起這些事情,畢竟紫薇大能時代已經過去了,老一輩的修士可沒人喜歡講這個。”說道這裏,蘇元祺自信得很,“要不是我廣泛閱讀,哪能知道這麽多?”

得,本事不多,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能力倒是不錯。

“只是,為何修士們都如此避諱紫薇大能時代?”唧唧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進入魔窟地界。

風一吹,整塊荒原霎時天翻地覆,兩人都吃了一驚。

只見山水豁然開朗,一條溪水摻桃花瓣流過,入口立着棵歪脖子桃花樹,樹幹之上刻着“桃花源”幾個大字。

蘇元祺啧啧稱奇,領着唧唧穿過溪流,這才慢吞吞解釋:“紫薇大能時代,是個很獨特的時代。我雖然沒有真正參與過這個時代,但我們煉丹閣裏面很多贊美這個時代的記錄,畢竟那個時代是丹修最為發達的時代。”

這些都是唧唧也知道的。

“都說元始大能時代最好,但在元始大能後半期,仙魔混戰,多虧了鳳凰出世,才得以平息,可鳳凰出世後玉石俱焚,天下塗炭,天才丹修去世帶走了天地過半靈氣,導致雜質出世,修煉之力不再純淨。公孫玉锵家主上任以後,放逐魔修、鬼族分別于燼天城、夢幻城,打入影子世界,而龍族在仙魔大戰後也失去了蹤跡。”

唧唧保持沉默。

蘇元祺嘆息一聲:“現階段大部分的修士父母、妻兒都曾經卷入鳳凰于天的波濤中,導致灰飛煙滅。所以,一提起紫薇大能時代,衆修士便觸及到切膚之痛,大家都覺得當時那位丹修,惡毒至極,該為天下唾罵。”

聽着蘇元祺叨叨的聲音,唧唧緩步入內。

隔着一道淡淡的水屏,往內一走,霎時驚呆了唧唧。他神情雖然冷淡麻木,蘇元祺卻感覺到了他恐懼、害怕甚至退縮。原意想一探究竟的心思瞬間跌入谷底,他伶牙俐齒頭一回不知如何應用。

巽跋身上本就有一片唧唧的神魂,此時痛徹心扉的感覺雙重疊加,它瞳孔一下子睜大,抱着腦袋嗷嗚一聲。但他卻用自己的爪子去觸摸唧唧,試圖緩解唧唧的恐懼感。

唧唧額上冒出一層層冷汗,在溫熱的爪子觸碰到他的一瞬間,才反應過來。

"乖,我沒事的。"

不過是故地重游而已。

眼前一幕幕擴散開來,練武場、五座書閣、天機閣、竹林、市集、飛魚、幽冥浮屠……所有的一切像是從滄海一書裏面拓本下來的,對于唧唧來說,就像是看到了結成實體的噩夢,一遍一遍重複,像個沒有盡頭的圓。

越往前走,滄海一書全貌越盛。

如拓本翻刻的世界,揭開當年塵封往事。原以為揭開以後,是痛,等真的漫步于此等桃源幻境之中,又覺得沒那麽難受、那麽痛,就好像是結了痂,好得不能再好了。原以為揭開傷疤,裏面是一團腐肉,結果裏面長好了。

沒那麽痛。

就連該在記憶深處痛恨和緬懷的人,也在随着百年時光褪色散去。直到重新踏上滄海一書,才驚覺自己當真是個無情無愛的廢物。

唧唧吐出口氣,蘇元祺在一旁不敢吱聲,想來他也是來過這裏的,在看到滄海一書的時候,也震驚了一下。

兩個人非常确定此地名字,往周圍晃了一圈,蘇元祺才說:“有意思,這魔修愣是要搞出個滄海一書,別不是腦子有問題?”

“也許,滄海一書對于這個魔修有什麽重要意義。”一瞬間唧唧想到了巽跋,随即又想到對方已經死去百年,不由得一愣。

路邊攤位上擺放着熟悉的草藥、靈石或者是妖獸屍體,往前走去,有一處“秭歸樓”,這是從來沒有出現在滄海一書中的組織。往上一看,只見簾子中隐約可見幾道紅色的身影。

兩人打量這座樓的時候,樓上的人也在打量着他倆。

就在此時,幾名修士乘奔禦風而來:“快走!”

唧唧愣了一下,蘇元祺倒是反應挺快,抓起唧唧的手就開始跑。但誰料這貨運氣不好,後面修士嗷嗷叫起來:“兄弟,跑反了啊!”

蘇元祺:“……”

倒黴不僅是這麽一點,原本喧鬧的市集突然沉寂下來,緊接着在長街盡頭奔馳而來一道潇灑紅色身影,駿馬妖獸速度極快,向着唧唧而來。

那身影越來越近,眼見高頭大馬的蹄子就要落下。紅衣少女及時拉住馬頭,撐傘躍起,與此同時手裏鞭子卻往唧唧身上狠狠一抽,見唧唧面無痛楚,她嫣然一笑:“都給我抓起來!”

秭歸樓上刷刷刷跳下來數十人,将唧唧等人圍起來。

剛才好意提醒唧唧和蘇元祺的修士也被擠了過來,幾人無比懊悔,同時恨不得掐死這個倒黴蛋。

“不是叫你們跑嗎你們怎麽反而把魔修引過來了?”

蘇元祺撓頭:“哈哈哈,跑反了……”

仔細一看,幾個人都是不大能打的。幾個人深知掙紮不能,通通屈服。然後他們就聽到為首那個女人說:“全部送去府上,好生伺候着,湊齊一百人就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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