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岑昀沒有離開本市,他換了套安置房小區的套一,房東人很好,在他搬進來之前給房子置辦了家電。

小區沒有物業費,月租也很便宜,可能因為是安置房,入住率也不高,平時上下電梯幾乎碰不到人,有時候碰到也都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老奶奶。

岑昀在樓下便利店找了份工作,工資不高,每周需要值兩次夜班。但無所謂,他只需要夠吃飯的錢就可以。

生活按部就班地進行,天依舊是藍的,雲也終會飄走,沒有誰會一直活在過去。

“岑昀?”眼前的男人眼裏冒出一絲遲疑。

岑昀正在結賬,聽見有人叫自己,擡起眼,停下手中的動作。

“是你沒錯吧?”男人有些興奮,但下一秒又上下掃了一眼岑昀,毫不客氣地說,“你現在怎麽搞成這副鬼樣子?”

“嚴尋?”岑昀有些不太确定地開口。

和岑昀不修邊幅的模樣比起來,嚴尋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活像變了個人。

曾經桀骜不馴的頭發此時抹上了發油,規規矩矩地擺着主人想要的發型。身上永遠沾着泥點和灰塵的白大褂短褲也變成了修身的西裝,就連腳上的人字拖也變成了锃亮的皮鞋。

反觀現在,頭發亂糟糟的是岑昀,眼下烏青一片不知多久沒好好休息了的也是岑昀,身上衣服穿了一個禮拜都沒換的還是岑昀。

“你突然從萬松離職,我還以為是飛上枝頭變鳳凰,高升了。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跑到便利店來當收銀員?”嚴尋和岑昀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嚴尋一臉嚴肅地問岑昀。

岑昀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嚴尋皺着眉頭看他,“你現在住哪裏?”

岑昀指了下身後的小區,“就這裏。”

“你以後就打算在便利店上班了?”嚴尋又問。

岑昀沒說話,打開面前的果汁,拿起喝了一口。

嚴尋緊皺着眉頭,顯然對岑昀現在這幅喪了吧唧不願多說的模樣十分不滿。

他說話一貫不遮掩,直生生就問:“你是不是被傅松那小子給甩了?”

“咳——”果汁嗆在了嗓子眼,岑昀擡起頭震驚地看向嚴尋。

“想問我怎麽會知道?嗤,”嚴尋冷笑一聲,“我和傅松那小子是大學同學,他有什麽嗜好我還能不知道?那天在烤肉店門口看見他我就知道你們的關系了。”

“哦。”岑昀擦了擦嘴邊的水漬,默默把果汁放下。

“但是被甩了也不至于變成這副鬼樣子吧?”嚴尋對岑昀現在的模樣怎麽都瞧不上眼,看一眼嫌棄地啧一下,再看一眼再啧一下,“因為傅松的關系不想再在萬松上班,這我能理解,但你就不能找點其他像樣點的工作?在便利店收銀算什麽?”

嚴尋明顯是誤會了,但岑昀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

“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他不急不緩地說,“每天下樓就可以上班,上樓就直接下班,一日三餐還可以在店裏吃,我有沒什麽不滿足的。”

“你——”

嚴尋現在都不想承認岑昀曾經被自己帶過,太丢人了。

“難不成你想以後一輩子都這麽頹廢地過下去?”嚴尋咬着牙盯着岑昀。

岑昀頓了一下,擡眼看着嚴尋,語氣平緩:“那不然呢?”

嚴尋半晌沒說話,最後起身到一旁打了個電話。

岑昀靜靜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休息時間是半個小時,現在還剩不到二十分鐘。

嚴尋很快結束了通話,走過來,站在岑昀面前,俯視着他:“你把這裏的工作辭了吧。”

“我這份工作挺不錯的——”岑昀說話慢吞吞的,像一臺年久失修的機器。

嚴尋懶得聽他把話說完,直接打斷:“我公司那邊正好缺人,剛剛和合夥人通過氣了,你明天就可以直接來上班。”

“你公司?”岑昀怔怔看着嚴尋,像是沒反應過來。

“嗯,我一個月前也從萬松離職了,自己開了個公司。”嚴尋說,“要是你還在萬松,我本來也會把你一起帶走。”

岑昀皺了下眉,“我已經有工作了…”

“你這算個屁工作!”嚴尋還是沒忍住罵了髒話,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岑昀,“不就失個戀你至于嗎?一個大老爺們為個男人要死要活的,你也不嫌丢人!”

嚴尋都懶得再看岑昀一眼,越看越上火:“你手機號沒變吧?一會兒我把公司地址發給你,明早9點你直接過來。要是敢不來,我明天直接來便利店逮你!”

說完他就直接邁腿走了,像是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會被岑昀給氣死。

岑昀獨自坐在便利店門口,目送嚴尋離開後,沒什麽表情地擡頭望着天上的雲。

今天天氣很好,天很藍,雲很白,讓人一看心情就會便好。

但岑昀看了半天,依舊沒能高興半分。休息時間快到了,他将果汁喝光,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裏,起身回了店裏。

晚上下班的時候,岑昀收到了嚴尋的短信,上面是公司地址,以及威脅要是他不去就會來炸了便利店之類幼稚的話。

岑昀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直到屏幕自動變黑也沒回複一個“好”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

按常理,這是個好機會。嚴尋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也是個很好的領導,在他手下做事,未來發展不會差。

但他真的值得嚴尋這麽對他嗎?

岑昀站在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邋遢、浮腫、無神。

也就是嚴尋眼神好,再換一個不太熟的,可能都認不出他是岑昀。

轉過身,家中的窗簾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了,房間裏永遠都是陰暗暗的,沒有生氣。除了床上有些亂的被褥以及床邊放着的幾個喝空的水桶,甚至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樣。

沙發很久沒有人坐過了,茶幾上也落了一層灰,就連電視,從住進來到現在也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廚房,岑昀以前最喜歡在裏面琢磨着做點好吃的,搬過來後也很久沒開火了,連套像樣的鍋具都沒有。

他不确定現在的自己值不值得上一份好工作,值不值得嚴尋對他這麽上心。

第二天,嚴尋一上班就向前臺确認有沒有一個長得像鬼的人來找他。

前臺愣了一下,在腦中思索一圈後說:“沒有長得像鬼的人來找您,也沒有人來找您,更沒有鬼來找您。今早一個來找您的都沒有。”

“…我知道了。”雖然心中問了無數遍,但嚴尋還是想問問究竟是哪個把前臺招過來的。

岑昀沒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嚴尋還是有些失望。

在他看來岑昀對工程還是很有悟性的,既認真又努力,是個駐紮工地的好苗子。

昨天那句話他沒有說假,如果岑昀當初沒從萬松離職,創建公司的時候他真的會把他帶上。

嚴尋沒有放棄,晚上又去了一趟便利店。

岑昀剛好交接完班,換上衣服走出便利店,一擡頭就看到眼前的嚴尋。

“我真的不适合,你找別人吧。”岑昀很直接,他不想浪費嚴尋的時間。

嚴尋卻說:“我不是來勸說你的,至少曾經也帶過你幾個月,找你請我吃頓飯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岑昀看着嚴尋沒說話,不知道他玩的是什麽路子。

嚴尋沖岑昀咧嘴笑了下,“過來路上我看到一家燒烤店還不錯,就去那吃吧。”

說完嚴尋像是料定岑昀肯定不會拒絕,轉身就朝燒烤店的方向走去。

岑昀确實沒法拒絕,也不知該怎麽拒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邁腿跟了上去。

到了燒烤店,嚴尋胡亂點了些串,然後問店家要了幾瓶冰啤酒。

冰啤酒上桌,他問岑昀喝不喝,岑昀搖了搖頭,他便只給自己開了一瓶。

岑昀吃東西時沒什麽話,他飯量不大,吃飯速度也很慢,看得嚴尋氣不打一處來。

一瓶啤酒下肚,周圍的天色也暗了下來,旁邊的桌子都坐滿了來吃燒烤的人,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又開了一瓶酒,嚴尋擡起眼問岑昀:“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公司上班?”

岑昀搖了搖頭,“好多東西我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去了不合适。”

“我們初創型公司,起步階段不需要來什麽都精通的人。況且就算需要大神,我不在呢麽,有我在你怕什麽?”嚴尋勸道。

但岑昀還是搖了搖頭,“你找別人吧,我真的不合适。”

嚴尋看着岑昀的眼睛,“到底是不合适,還是你不想?”

岑昀聞言,擡起頭,正好和嚴尋對視上。

“我瞅你現在的狀态不像失戀,更像是在懲罰自己。”嚴尋咂了咂舌,推測道:“怎麽,難不成是你把傅松給渣了?”

“不是,和他沒有關系。”岑昀說。

嚴尋聳了聳肩:“想來也是,傅松那種人,一般人輕易渣不了他。”

嚴尋扭頭找店家又要了個杯子,倒了杯酒放在岑昀面前。

“我不喝酒。”岑昀看了眼酒杯說。

“少喝兩杯,就當陪我喝一點,我一個人喝太寂寞了。你看看旁邊,有哪個是自己喝酒的?”嚴尋一邊說着,一邊把酒杯往岑昀手裏塞。

岑昀能感受到嚴尋對自己的好意,給他一個好的工作機會,今天還特意跑過來勸他,這讓他不好意思拒絕嚴尋遞過來的酒。

“那說好,我就只喝一點。”岑昀說。

“就兩杯,只喝兩杯,多了我肯定不勸你。”嚴尋用另一只手比劃着二的動作,将酒杯塞進岑昀手裏。

“來,幹了——”

冰啤酒順着喉嚨滑向食道,岑昀身體裏蟄伏已久的細胞像是在酒精作用下慢慢複蘇了過來,漸漸開始跳動。

見岑昀喝下一杯酒,嚴尋趕緊又拿起酒瓶滿上。

之後岑昀每喝下一杯酒,嚴尋都一邊說着最後一杯,這肯定是最後一杯了,一邊将岑昀的酒杯倒滿。

直到岑昀酒力不支,腦袋“砰”的一下倒在桌子上,他才停止了灌酒的動作。

“呼——”嚴尋在心裏松了口氣,“幸好這小子的酒量一如既往的爛,不然今晚還得費些力。”

确定岑昀徹底醉後,他從随身攜帶的公文包中拿出一沓勞動合同和一盒紅色印泥。

“阿彌陀佛,我只是為了拯救你堕落的靈魂才出此下策,醒來後可千萬不要怪我…”他一邊小聲嘟囔着為自己辯護,一邊毫不留情地抓着岑昀的手,在合同上按下了紅色的手印。

大功告成,嚴尋滿意地看了眼合同上紅手印,小心地将合同和印泥收了起來。

他轉過頭,對旁邊正忙着上菜的老板說:“這邊再上三瓶啤酒,要冰的!”

“好嘞。”老板應了一聲,轉身到冰櫃裏取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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