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美人媚

青山霧霭,泉澗叮咚。洛都郊外山路上,長長車隊縱行。

中間一輛馬車金蓋頂,蜀錦簾,四角上墜着占風铎,風吹玉振,同泉水交融。

麟麟馬蹄聲便被攪碎了。

天際澄清如鏡,黎明時分,天地都是一片墨藍色,車裏一盞燈忽明忽滅,将兩道人影映得虛浮搖曳。

馬車內足夠空曠。

女子跪坐在地,雙手撐在身前,一聲壓過一聲的呼吸急而促,車外鈴音禍耳,她粗淺的意識越發不清晰,卻怔怔地看到身前有道人影。

青白裏衣,玄色道袍,金線銀勾,修長手指從寬袖中伸出,手中正攥着一本古書,車晃了一下,他絲毫未動,擡手将書撩過一頁。

晏映腦中混沌,卻沒擋住那搖晃,嘭地一聲撞到了旁邊的車壁上。

這一撞,她上移視線,看清了那人。

風清遠山長眉,薄唇輕阖,他垂着眼,長長的眼睫遮掩了滿目深邃,不說話時,便壓着周身寒氣,像是個脫離塵俗的仙人。

晏映仔細辨認那人的模樣,潮紅的臉頰上如明霞般,點漆黑眸中淌着水光,她輕吟一聲,下意識向前挪了挪,嘴上喚着:“先生……”

這是她的先生。

嘉安三年,為了促進統一北方的大胤下禦各大世家融合,齊心向胤,皇帝下令在洛都組織辦學,所有士族貴胄都要送族中子弟去洛都進學,晏映便是其中一個。

洛都三年,她時常看到那道青衫寡淡的身影,翠松堂前溫潤如玉,講經訓禮,卻又不親近任何一人,眼中俯瞰世界。

他怎麽會在這?

她現在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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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映腦中一疼,伸手扶額,卻碰着一手潮濕,她低頭一看,微弱的燈光下,手指上的汗水發出粼粼的光,還有血色……

她漸漸失去知覺了,只感覺到渾身潮熱,心頭卻冷得發怵,為尋溫暖,她伸手胡亂抓去,摸到那段寬袖,像久旱遇上甘露,她膝行向前,環住那人精瘦窄腰,嘴上喃喃:“先生……”

思緒交纏,在清醒和沉淪的分界。

晏映閉着眼睛,捧上那人的臉:“我是做夢麽?”

如是夢,一切就可清楚了,在夢裏怎樣放肆都不為過。

晏映毫無意識地大膽起來,不知何時坐到他的腿上,直直地挺起腰身,曼妙婀娜的身姿本該叫人挪不開眼去,但就那人,偏就一絲神色變化都沒有。

她眸中迷離,額頭的左邊一道彎月傷痕,是道新傷,血跡斑斑,巴掌大的臉,面容狼狽又妖嬈,勾人的媚态如調皮的狐貍般,在這樣一個昏暗的角落,越發張揚了。

“你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就在她快要俯身抱住他時,謝九桢忽然握住她手腕。他眼眸輕擡,目光似夜色,聲音微沉。

晏映卻已經全無意識了,她只是任由他握着,皓腕上的衣袖滑下,露出白皙手臂,探出頭去,尋找深切的熱烈……

謝九桢終于皺了皺眉。

車內忽然傳來一聲悶哼,而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駕車的星沉和鳴玉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神色迷惘,鳴玉想要挑簾看看,卻被星沉按住手背,朝他鄭重地搖了搖頭。

裏面這才傳來吩咐聲。

“回城後,先去晏府。”

鳴玉和星沉相互看看,也沒問哪個晏府,應了聲是,便繼續驅趕馬車了,一路上,裏面再也沒傳來別的聲音。

晏府。

紅日炎炎,曬得人汗流浃背,本該是平靜的一日,晏府上下卻一片兵荒馬亂。

府中下人腳步匆匆,臉上布滿急色,不急是不可能的,府上二小姐前日去卧佛寺上香,回家途中竟然糟了歹人挾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已經過了一整夜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晏老爺知道小女出事後,壓下一切消息派人外出尋找愛女下落,一整夜都沒睡,兩眼熬出了黑眼圈。晏老爺的夫人舒氏以淚洗面,他一邊要安撫夫人,一邊又擔心女兒,急得眼睛都紅了。

偏偏這麽巧,也不知是哪裏抖漏了風聲,這一上午,洛都竟然傳遍了晏氏女郎城郊被擄的事,說成什麽樣的都有,繪聲繪色,引人遐想。

大胤皇帝出身草原,對男女之防名節貞操本看得沒那般重要,可自昭武帝南遷洛都以後,受中土影響,對此越發看重,加上晏府的老爺晏道成出自平陽晏氏,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家裏發生這樣的醜事,為保全整個晏氏的名聲,那二小姐回來也會沒命。

自從嘉安六年昭文帝突然暴斃,太後輔弼幼帝繼位垂簾聽政以來,洛都城就再沒發生什麽大事,晏道成雖然無官無爵,卻也是出自大族,這等風韻之事向來是最好的談資,暗處的人都等着看好戲。

臨近正午,一列馬車悠悠駛進都城。

長長的車隊在西街分開,只剩一輛馬車繼續前行,最後停在了晏府門前。

鳴玉看了一眼星沉,翻身下馬,走到臺階上,擡高了下巴對門房道:“去通知你們老爺,告訴他我家大人到了。”

門房一看這人如此狂悖無禮,心中也有幾分氣:“你家大人是誰?”

鳴玉剛要高呼,被星沉拍了下肩膀,便将話咽了回去。星沉一手提着衣擺上前,舉止彬彬有禮,道:“是任中書令兼太傅的定陵侯謝大人。”

他溫文有禮地說了一通名稱,門房一聽差點昏厥過去,定陵侯謝九桢洛都城內誰人不知?昭文帝駕崩後幼帝繼位,身為天子帝師的他除了太後便是他最大,在洛都可謂只手遮天,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連小皇帝說話都沒他好使。

這樣的人,他哪敢将人擋在門前呢?

門房急忙彎身應是,轉身跑去傳話。

晏道成正在安撫舒氏,他三十有七,卻還是個長身玉立的俊朗男兒,順着舒氏後背時,聲音溫如細雨:“菀娘,你放心,映兒一定會沒事的,我已差府中下人去找了,一定會沒事的!”

他勸着,又像在安慰自己。

舒氏抹着眼淚,泣不成聲:“我應該跟她一起去的,卧佛寺那麽遠,我卻讓她一個人去……”

舒氏自責,晏道成看着也心疼,便握住她的手:“你正生着病,怎麽能怪你呢?映兒回來了,見你病倒的話,一定會更難過。”

舒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神一變,反握住他的手,止住哭泣,認真地看着他:“映兒若是回來了,你一定得護着她!千萬別把她送去做姑子!”

“你想什麽呢!”晏道成板起臉來,“我怎麽會這麽做!”

“你不會……可是晏家那邊……”

晏道成眸色一頓,露出幾分嫌惡來,冷道:“大不了回平陽去,洛都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也不願意呆!”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的急促的敲門聲。

“老爺,外面來了謝大人,說要見老爺!”

二人一怔,都有些不明就裏,晏道成看了一眼舒氏,拍拍她的手,轉身去将門打開。

“你說誰來了?”

“定陵侯……”

晏道成皺了皺眉,“定陵侯怎麽來到我府上?”可看門房也一臉不解,知道他也不清楚,便急匆匆走了出去,他無官無爵,這等人物當然該他親自接見,可他莫名就有些犯怵。

到了晏府門口,他看到門外停着一輛馬車,穩了穩心神才跨步走出去。在門前等候的星沉看到有人來了,走到馬車前低頭道:“大人,人出來了。”

“恩。”裏面只輕輕應了一聲。

晏道成站在石階上,見人連車都不下,心裏有些抵觸,他施施然走過去,彎身拱了拱手:“不知太傅大人光臨府上,有失遠迎——”

“晏五爺。”那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低厚,似乎夾雜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冷酷。

晏道成一怔,低着頭皺了皺眉,等着那人繼續說話,可是等了良久,那人都沒再出聲。

“我路上撿了個東西,似乎是晏五爺丢的,所以特地送至府上。”

很久之後,謝九桢的聲音才又飄出來,晏道成仔細聽着,反應了一會兒後忽然臉色大變,急忙擡頭,眼裏不知是怒火還是狂喜。

他正要說話,車簾忽然挑開來,一身玄色道袍的人懷裏抱着個昏昏欲睡的女子,面容清冷地走下馬車。

晏道成臉色已十分難看。

謝九桢懷裏的人,正是他那失蹤不見的小女兒,此時狼狽地窩在那人懷裏,身上的衣服淩亂不堪,額頭上還有一塊傷口,已經起了血痂,他看了就心疼。

晏道成急忙脫下自己外袍,蓋到晏映身上,顫抖的手壓抑着怒火:“謝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謝九桢神色未變。

“你想讓我在這裏跟你說?”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晏道成知道府門之前絕對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周遭怕是有好多雙眼睛看着呢,只得壓下怒氣,将女兒接過來抱在懷裏,偏了偏身子。

“謝大人,請。”意思是讓謝九桢進去詳細說。

星沉卻突然走上前來,恭敬地站在謝九桢身後:“大人,咱們回城已經耽擱了,還得快些到宮裏跟太後娘娘回話。”

謝九桢卻是擡頭看了看晏府的牌匾。

兩個字寫得方方正正,筆觸規整。

在晏道成緊緊盯着他的目光下,謝九桢擡腳走了進去,只留下淡淡一句:“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開文啦!

新故事,争取甜!

帶着晏映和九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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