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美人再再失憶

魏濟去玄武門撲了個空, 觀臺上并沒有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看到火急火燎趕過來的京兆尹和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哭泣女子,他多少猜到了人為什麽不在這。

定然是姐妹兩個覺得今日武試多半是進行不下去, 所以打道回府了——魏濟看了眼魏王那邊的方向,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尋常弱女子背後要是沒有人, 能在玄武門前跪這麽久?陳硯時是個攔路石,可那人不想激怒謝九桢, 最多也就是用這種事拖一拖陳硯時的後腿。

大胤對名聲還是極為看重的。

只不過是争個名次而已, 沒必要把陳硯時直接廢了。

魏濟正在一旁冷眼看着,還不等京兆尹的衙役将人帶走,他卻是遠遠看到鳴玉的身影。

說是遠遠看到, 不過眨眼的工夫, 鳴玉已經到了他跟前,滿頭大汗,臉色都急得白了幾分:“魏倉公!快去看看……我們遇上驚馬——”

魏濟還在想什麽事讓鳴玉如此驚慌,一聽說驚馬, 驟然之間變了臉色, 鳴玉還沒說完,他直接越過他的身子, 一把搶過來缰繩——鳴玉是騎馬報信的,魏濟奪了他的馬向侯府飛奔而去, 心中挂念晏晚的安危, 哪裏管後面追着馬屁股跑的鳴玉。

“魏倉公!魏倉公!魏!”鳴玉輕功再好,也攆不上四條腿的畜牲,最後只好徒步趕回去。

到了侯府門口,魏濟飛身下馬, 直接沖了進去。府上有帶路的下人,他提着衣擺,急急越過拱門,因為走得太急,沒有聽到轉彎處的腳步聲,視線中忽然闖入一道倩影,兩人正撞了個滿懷。

懷裏的人失聲喊了一句什麽,魏濟眼疾手快,下意識就去扶那人手臂,碰到她臂彎,也不逾矩,只是滿是焦急的雙眼亮了幾分,不由欣喜道:“你沒事!”

晏晚當然沒事,雖然驚馬時她也撞到了車壁,可就是疼了那麽一小會兒,反倒是妹妹直接暈了過去,回府後她等了很久,着急魏濟怎麽還不過來,就想着出來迎一迎,沒想到正好碰上。

這一撞可比在車上撞得還疼。

他的胸口莫不是銅牆鐵壁做的嗎?

晏晚揉着額頭,顧不上寒暄,另一只手順勢握住魏濟的手腕,将人往回拉,邊走邊道:“你快來看看,二妹剛才碰到了頭,沒了意識,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她是真的着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最怕看親人受苦,說着說着就有了哭腔。人在這種時候總會顯得脆弱些,就算是晏晚也一樣,魏濟低頭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都不自覺地握緊幾分,還帶着微微顫抖。

魏濟收起笑容,換上認真的神色,他抓着她的手放下去,跟她并肩前行:“有傷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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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晚搖頭:“我看了,沒有傷口,也沒流血,只是磕出一個包。”

“謝……太傅呢?”

“我已經讓人去尋了。”

“她還有沒有別的症狀?”

“沒有,就像睡覺一樣安靜,可是怎麽都喊不醒。”

魏濟扭頭看她,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放心吧,有我在,你妹妹不會有事的。”

大胤的人都稱魏濟是神醫,魏濟自己卻不那麽看。在他眼裏,人生老病死再尋常不過,醫術再高超,像山長那般,碰到藥石無醫的人也終究束手無策,所以他從不會跟別人做保證,他也沒自大到覺得自己就是大羅金仙,更不會有閑心去在意病患的親人是什麽心情。

然而今日,看着晏晚為妹妹傷神,他竟然說出了自己最讨厭說的話。

晏晚也沒想到他會安慰自己。

心裏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晏晚不去想,避開他的視線,沉默着向前快走兩步,前面就是栖月閣了,門口有個人正在來回踱步,腳步好不焦急!

“魏倉公!”

原随舟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眼就看到了姍姍來遲的魏濟,他等了許久,終見喜色,迎上前去,想要将人往裏帶。

魏濟見着原随舟,表情卻很是淡漠,原随舟見怪不怪,渾不在意,他出現在這本就于理不合,厚着臉皮賴着不走,是為了知道晏映到底有沒有事,魏濟的态度他全當看不見。

魏濟推門進去,碧落和清月正在給晏映擦臉,她臉上潮紅,看着似乎發了高熱,魏濟面色一變,急忙走到床邊,好在出來時就背着藥箱,不用再讓人去準備。

謝九桢是後腳到的。

他進來時,還差點被栖月閣的門檻絆倒,踉跄了一步才穩住身形,然後徑直沖到床前,站定。原随舟就在門口,謝九桢都沒注意到他,原随舟睜大了眼睛看着先生的背影,他好像從來沒見過他有如此失了風度的時候。

先生總是那副沉穩莫測的樣子,衣角不染塵,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破綻。

但今日卻叫他看到先生最普通的一面。

好像有一只手拉扯着先生的衣角,将他從雲端拽到了泥土裏,染上了青草香,染上了煙火味。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晏映嗎?

謝九桢眸光深深,他進來後就一言不發,視線始終不離床上躺着的人,周身的氣壓瞬間降低了,仿佛下一刻就會落下驚雷一般,波濤洶湧。

還是晏晚沒忍住,猶豫着開口問了出來:“我妹妹她怎麽樣……”

魏濟嘆了一口氣,放開手站了起來。

“是之前的傷沒好,”魏濟沒有吊人胃口,光是看謝九桢的臉色,他也不會自尋死路挑戰他的怒氣,“她腦中果然有瘀血,這幾次失憶似乎也是因為這個,我之前給她開的方子有活血散瘀的,可是……”

魏濟頓了頓,神色古怪地看着謝九桢:“若是開藥,這瘀血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她現在不宜用藥。”

晏晚沒明白:“為什麽?”

“她有身孕了。”魏濟看着謝九桢,硬着頭皮道。

這話一出,屋裏瞬間陷入了安靜,晏晚面色一喜,轉而又變成苦惱,而後面的原随舟卻是怔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說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感覺,好像有什麽在靜悄悄的溜走,有些心酸,又有些難過。

只有謝九桢面無表情。

半晌後,他才開口,聲音低沉可怖,把魏濟都震得心跳停了一瞬。

“你知道我最想聽的是什麽。”

魏濟咽了口氣,暗中咬牙,但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經不正常了,根本不能跟他理論,心裏快速運轉一圈,他道:“我可以穩住她的胎氣,盡量在孩子沒生下來之前,讓她體內的瘀血塊不危及性命——”

“只需要保住她的命,別的可以一概不管,我不想聽到‘盡量’兩個字。”謝九桢直截了當地打斷他的話。

魏濟和晏晚都是一怔,前者擠了擠眉毛,不确定他話裏的意思:“你是說,不要這個孩子了?”

晏晚根本不相信謝九桢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跟周老夫人不同,大胤對子嗣尤為看重,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晏晚身上,她能想到周老夫人第一選擇絕對會保全肚子裏的孩子。

魏濟卻搖頭:“這我真的保證不了。”

“她體質不算太好,這半年來又經歷許多禍事,身心皆有損傷,小産對她來說也是走一道鬼門關。亦清,我是醫者,既然要救人,我就會選擇最好的解決辦法,盡我所能,保她們母子平安。”

謝九桢卻忽然皺起眉頭,呼吸加重幾分。

魏濟臉色一變:“亦清,你——”

謝九桢擡手打斷他,他走過去,撩起衣袍坐到床邊,用手指背輕輕碰了碰晏映的臉,動作輕柔小心,又有幾分貪戀。

晏映睫毛顫了顫,發出了淺淺的痛吟聲,謝九桢的手往回一縮,她就睜開了眼睛。

是熟悉的床帳,是熟悉的被子,是熟悉的氣息,夾雜着重重的龍延香,她腦中一片混沌,視線從那只手,慢慢向上移,看到那張臉時,才覺得有一分陌生。

衆人見她醒了,都面露喜色,只有謝九桢幽幽地看着她,臉上的神情不容琢磨,眼中似乎混雜了太多情緒。

害怕,膽怯,躲閃,慌亂。

“你……”晏映想問他你是誰呀,可是看到他那張臉,竟然堵在喉嚨裏問不出來,仿佛只要她一開口,他就會崩潰一樣。

晏映張了張口:“你怎麽了?”

一個撞傷腦袋躺在床上的人,問別人怎麽了,說出來十分好笑。

只是沒人笑得出來。

謝九桢給她緊了緊被角,溫熱的手指肚剮蹭着她的側臉:“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他終歸還是自己輕聲問出來了。

晏晚不記得,她乖乖地搖了搖頭。

然後她看到納入整個眼睛的那張臉,有些微的失望,而那失望在漸漸擴大,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惹得她呼吸發緊,心也跟着有點疼。

不遠處的原随舟皺了皺眉。

謝九桢沒回頭:“你們出去吧。”

他聲音聽不出起伏,至少晏晚無法看透這個太傅大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她還想說句話,卻被魏濟扯了扯衣角。

幾個人都走了出去。

晏映只是看着謝九桢,人都走了,她也沒覺得害怕。

“那你是誰呀?”晏映撐着身子坐起來,她覺得自己還是得問清楚。

可她話音剛落,就忽然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謝九桢将她緊緊扣在懷裏,呼吸落在她頸間,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香氣。

晏映好像感覺到他身上的冷冽,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堅實的後背,小聲道:“你怎麽了呀?你是不是在難過呀?沒關系的,人生的路那麽長,總有落寞失意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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