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被控制的“紙片人”

就在計揚和趙文靜窩在研究室裏吃白米飯拌醬油, 配着韭菜花這樣的小菜吃的噴香的時候，剛剛離開不久的毛銘宇和樓瑾在學校的餐廳裏碰面了。

時間距離兩人上次發生沖突并不長, 心裏的怒火還不足以被時間沖淡。

樓瑾從窗口打完飯菜，轉身就和毛銘宇迎面撞上, 兩人視線在空氣裏交錯出剎那的火花, 好似從兩人的身後長出張牙舞爪的武器與對方的兵戈碰撞在一起。

毛銘宇全然沒有了在計揚面前的迷茫和冷靜, 冷聲說道：“還敢回學校？”

“你和安國智勾搭上了？”樓瑾答非所問。

“他和你的事我管不上, 但上次的話，我們還沒說完。”

“沒什麽好說的，近朱者赤, 能和安國智搭上線，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樓瑾！”毛銘宇提高音量, 雙眼爆睜，“我就問你, 檢舉信是不是你寫的？別總是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論背後捅刀子, 你才是真的專家。”

“哦？終于有和我一樣受到壓迫的人, 忍耐不住你的鎮壓, 起義反抗了？”

“別給我裝糊塗！”毛銘宇擡手一推！

“嘭！”

“哐當！”

“啊！！”

一連串的慘叫聲從周圍人的嘴中發出。

包括聽見叫聲才看過來的人，一眼就看見了摔倒在地上，被飯菜的湯汁糊了一身的樓瑾。不鏽鋼的餐盤摔在地上, 旁邊不遠就是鋁合金的拐杖, 其上灑落顆顆白色的飯粒和油膩的湯汁。一塊猩紅的西紅柿甚至落在樓瑾的頭發上。

這場面, 所有多狼狽, 就有多狼狽。

一時間，四周圍都安靜了一瞬。

很多人在看見樓瑾的下一秒，目光紛紛落在了毛銘宇的臉上。

毛銘宇臉色慘白，腦袋裏突然閃過計揚的臉，就好像被悶熱的空氣裏滑過一道冷風，但很快又被那讓人窒息的悶熱包裹，無影無蹤。連帶着毛銘宇眼底的清明也在閃動一瞬後再次變得一片晦澀，霧蒙蒙的陰沉。

毛銘宇像瘋子一樣跳着，指着樓瑾毫無風度地大叫：“樓瑾你裝什麽？不過撥你一下，你就摔了，你做給誰看呢？”

但這一次，其他人看的目光都有些變了。

毛銘宇作為學生會的幹部，同時也是T大有名的富二代，向來是清風霁月，公子哥兒般的形象，不知道多少青春少女為他心動，就算長得相對于一般，只單論身家氣質和言談舉止，說是T大的“校草之一”也不為過。

可現在，傾慕的眼光變成疑惑，随之又有着幾分不認同，還有更深處的些許鄙夷。

看看，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來正派從容的公子哥，竟然欺負一個瘸了腿的學弟，看來這段時間校園裏傳出的那些話不假。

毛銘宇為了甄雪，争風吃醋，風度全無。更甚至帶了人手去堵情敵，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四周圍的氣氛變化，毛銘宇明顯感覺到了，在沒人看見的眼底，正在痛苦地掙紮，像是溺水的人在尖叫救命，但是沒人能夠救他，在那些懷疑、甚至憤怒的目光中，他逐漸被水吞沒。

當最後的光都消失後，四周圍那些各種各樣尖銳的目光也仿佛都不見了，他的世界裏只剩下樓瑾。

一個面目可憎，只是看上一眼就會讓他火冒三丈，想要用拳頭一拳一拳打得鼻青臉腫的存在！

血液沖上大腦。

迷迷糊糊當中，毛銘宇又指着樓瑾說了不少話，具體說了什麽，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四周圍那些望過來的目光裏都是不認同，越來越疏遠，甚至透着一分冷冽。他卻無視四周圍的一切，只是一味地發洩着自己那洶湧而至的怒火，罵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說過的話，最後在衆目睽睽中落下一句狠話。

“很好，得罪了我，這學校你就別想待下去了，我們沒完！”

最後一句話罵出來，他大搖大擺地撥開人群走出食堂，迎面而來的熱浪幾乎将他席卷撕裂，理智終于回歸。

他站在正午的陽光下，被燙熱的溫度籠罩，內心深處，卻仿佛墜入冰窟窿。

盛夏時節，他卻比在三九天還要冷。

毛銘宇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後面好像有無數的鬼手在抓他，他亡命狂奔，一直跑出了學校。

好可怕！

好可怕！

自己為什麽會在大庭廣衆下做出這種失心瘋一樣的事，風度全無，臉面不要，像個潑婦一樣瘋瘋癫癫。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

……

計揚和趙文靜吃了一頓香噴噴的午飯，雖然只是最簡單的醬油拌飯，再配上一點小菜，卻吃的心滿意足，打出了飽嗝。

午飯後，計揚拿着碗筷去樓頭清洗，再回來就看見趙文靜在刷手機。

計揚說：“我碗筷給你擺這兒了，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回家繼續補覺。”

趙文靜頭也不擡地對他招手：“計揚你來看，樓瑾被人打了。”

“嗯？”計揚臉色變化，正好被擡頭的趙文靜看見，笑道，“這是什麽臉啊？心疼啊？”

計揚也不理會她的打趣，從趙文靜的手裏抽出手機，低頭看了去。

趙文靜看的是微信朋友圈。

一連四張照片。

照片裏的主角都是樓瑾和毛銘宇，兩人在食堂的窗口前面，一個站着一個躺在地上，一個怒發沖冠一個狼狽可憐。

甚至有一張照片還拍到了毛銘宇指着樓瑾的鼻子，滿目猙獰，破口大罵的表情。

簡直和前一刻從自己這裏離開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毛銘宇那扭曲的面容像是被妖魔鬼怪附體了一樣，可以稱得上是面目可憎。

而且朋友圈下面一片打殺聲，都是在評論毛銘宇的仗勢欺人，連帶着以前他富貴從容的一面都變成了虛僞。

真是很可怕。

被劇情控制的“紙片人”，真的太可怕了。

原本就覺得他母親面對徐天朗的時候，暴躁的和他認識的母親完全不一樣，到了毛銘宇這裏，情感被【人設】限制的更加誇張。

甚至讓計揚生出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悲怆。

“這麽舍不得啊？看這表情，你該不會想去給人洗衣服擦傷口吧？”趙文靜的聲音傳入耳朵。

将計揚從恐怖的漩渦裏拽出來。

計揚眨了眨眼，差點想說，誰看那個人生贏家了，老子只是對毛銘宇感同身受，仿佛看見了日後自己的下場。

但這話，在他理智回歸的同時，也深深地吞咽了下去。

趙文靜還在說：“不過毛銘宇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兒就像是吃了□□一樣，再怎麽又矛盾，動手也不對啊。”

她蹙着眉又補充了一句：“郭教授很不喜歡沖動的學生，他進我們研究室的事這才确定下來，現在這樣，說不定又有變化。”

最後趙文靜看了計揚一眼，說：“還是跟那個甄雪有關系吧？計揚，聽我一句話，這種直男你搞不定的，還是別投入太多了。”

計揚還能說什麽，雖然明知道這都是趙文靜的肺腑之言，但有些話，真的沒辦法說出來。

他沉默着将視線重新落在手機上，打開更多的留言。

除了同學的留言以外，作者也回答了不少詢問。

作者說：“是啊，沒想到毛銘宇會突然發瘋，虧我一直把他當成男神來着，沒想到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這麽難看，好像還有點暴力傾向，這種男人還是拜拜吧。”

作者說：“樓瑾還好啦，當時就有不少同學去扶他，還有人幫忙收拾了地面。樓瑾我之前就聽過他名字，沒想到真人這麽帥，而且好懂禮貌哦，尤其是一邊忍着委屈，一邊道謝，手忙腳亂一起收拾的時候，好想揉揉他腦袋安慰他一下。”

作者說：“不太清楚因為什麽吵架的，有人問樓瑾樓瑾也沒回答，但就算和那個研究生學姐有關系，也不該欺負一個受傷的人啊，你看，樓瑾腿上還打着石膏呢。”

快速地一眼掃下去，這個作者應該回複了很多同學的留言，但在這翻來覆去幾乎內容一樣的留言裏，立場完全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了樓瑾這一邊，對毛銘宇諸多抱怨。

毛銘宇在大學累積了三年的名望，猶如雪崩一樣，徹底崩塌。

計揚只是覺得很可怕。

明明毛銘宇完全察覺到了自己的異狀，但關鍵時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朝着劇情既定的路線，哪怕斷手斷腳，也狂奔而去。

就像是被提着線的木偶，誰都不知道他們這些“反派”的身上，被安放了多少的線頭，被控制着，哪怕明知道前面就是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撞上去。

趙文靜也在旁邊探頭看去，長籲短嘆，啧啧不斷，“毛銘宇怎麽這樣啊……哎，沖動是魔鬼啊，不過樓瑾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總感覺有點可怕呢……換成我要不是氣得要命沖上去把人打一頓，就是委屈地哭的停不下來……揚揚，我總覺得這個人不是你能搞得定的，能把毛銘宇惹得風度全無也是個狠人啊，你這麽單純善良柔弱無助的，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你別沾他邊兒了好不好？”

計揚猛地擡頭，筆直地看着趙文靜，眼睛很亮說：“你說什麽？”

趙文靜想了想：“還能是什麽？我都說了很多遍了，讓你別喜歡樓瑾，你還是聽我的話一下吧。”

計揚卻只是一個勁兒地追問：“不是，是上一句。”

趙文靜蹙眉，說：“你是一個單純善良柔弱無助的美男子？好好聊着天呢，突然自戀是個什麽事。”

“不是，是後面一句，你是不是說“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對啊，是啊，你這麽單純善良柔弱無助，這種亂攤子就別去碰了。”

“不對！”計揚大聲地說，眼睛越發地亮。

趙文靜有點生氣：“什麽不對啊！你不聽我勸是不是？就算你完全墜入愛河，也多少聽一點啊！”

“不對！”計揚卻一把抓住趙文靜的手腕，笑容緩緩地綻放，逼近她重複，“不是說你說的不對，而是說你說的太對了，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什麽啊？”趙文靜眉心蹙緊，不高興地睨着計揚，“我現在完全搞不懂你了。”

計揚卻哈哈地笑了起來，一把抱住趙文靜，狠狠地摟了一下，然後轉身就往門外快步走去，邊走邊說，“謝謝你啦，我現在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就先回去了，我還得仔細研究一下，回頭再聯系。”

“我做什麽了？計揚你個小瘋子！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再走！你是要急死我啊！”

趙文靜追出去，卻只看見計揚的一道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刺眼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