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鼎爐(完)

“昨日廣林真人死了?”

“什麽真人?他也配稱真人?不過是斬元門中一個小長老罷了。”那人不屑道,随即才又出聲:“我眼瞧着他被禦獸宗宗主的麒麟獸,一口咬掉了腦袋。”

“斬元門那幾個為虎作伥的長老,如今都死幹淨了吧?”

“是啊,不知何時才輪到尉遲刃……”

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草棚下,尉遲刃極力扼住了內心翻湧的憤恨和惡意。他才剛剛度過了難熬的一天,眼下若是暴露了,恐怕都沒有餘力逃出去。

他體內的那顆妖丹漸漸複蘇了,妖丹裏的上古妖獸初時還是他的助力,助他一路上殺了不少人。可這樣的行徑并沒能減輕他的壓力,反倒将他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因為他殺了不少人,修真界對他的追殺反倒更厲害了。

到後面,那妖獸更是反過頭來要和他争奪軀體。

到這時候,尉遲刃才明白修士口中的“妖性不改”是什麽含義……可笑他之前還以為自己擁有了上古妖獸的內丹,沒準兒還能號令衆妖獸,修真界不容他,他便去妖界稱王……

想到這裏,尉遲刃只覺得體內又有什麽竄動起來,像是要将他體內的血液抽幹,骨頭絞碎……痛到了極點。

是妖獸又在和他搶軀體了!

尉遲刃踉跄着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尉遲刃尋了座廢廟躲進去,躲了三日才又往山上走。

他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因為先前妖獸告訴過他,自己在這邊埋下過寶物。如今妖獸雖然與他翻了臉,可這寶物他卻是要拿到手的!

尉遲刃上山找了整整三日。

“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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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妖獸埋寶的地方衆多,尉遲刃找了一處又一處,卻都一無所獲,就仿佛有人未蔔先知,在他之前先将東西取走了。

尉遲刃捂着胸口跌坐下去。

妖獸又開始折磨他了……

尉遲刃疼痛難忍之餘,忽然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恐懼感。

好像有人暗處操控着他……看着他得到妖獸相助,殺修士,反惹來更殘酷的聯合追殺;又看着他狼狽逃竄,日日受妖獸生不如死的折磨;甚至還在他每每以為要翻身的時候,取走了妖獸的寶物……

這一切串聯起來,不似巧合,更像是精心設計。

尉遲刃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

這一流浪逃竄,就又不知道過去了幾年……

尉遲刃遠渡了蓬萊。

就在他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喘息的時候,他擡頭望去,竟然一眼看見了無數身着八大宗服飾的人。

如今青雲衰落,昆侖日漸勢盛。

遠遠地便能瞧見,八大宗擁簇了一個人緩緩走來。

尉遲刃本來想要躲開,卻在一瞥之後,被釘住了腳步。

他死死地盯住了那個人。

那人還是青年模樣,身形挺拔,着一身紅衣,襯得面上說不出的少年意氣,擡眸垂目時,又帶着點隐約的妩媚勾人。

他走在中間,如衆星捧月,一身仙氣萦繞。

是王未初。

他如今在修真界中已是聲名赫赫,沒有人知曉他曾是鼎爐之軀。

無數人對他推崇備至。

那些想要嫁給他的女修士,直至他與道法結侶後方才打住了心思。

尉遲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剎那間竟然還有些自慚形穢。

他面色灰暗木然地往人群深處躲去。

師尊待他是真的好啊!真好啊!

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悉心将王未初捧到如今的位置上,而他自己沒了修為也不顧……真是……真愛啊!

王未初很快走得更近了些。

一旁有年輕修士問:“真人腰間所佩可是一曲驚風血玉簫?”

尉遲刃本來要離去的步子,一下頓住了。

他猛地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盯住了王未初腰間。

不,不止那血玉簫,還有腰帶乃是古猿的骨頭制成的長索,手腕上綁着的不起眼的繩子,竟是深淵三足龍的龍筋制成……

只聽得王未初淡淡道:“都是仙尊所贈。”

其餘人欣羨不已。

尉遲刃卻是登時心神動蕩,體內幾乎壓制不住妖獸。

那些……那些分明都是妖獸指點,讓他去尋的寶物!

他沒能拿到,卻被師尊贈給了王未初。

他早先的那個令他背脊發冷的猜測,似乎成了真。

……師尊,是師尊一步一步将他送入了深淵。

尉遲刃倉皇後退幾步,卻是撞上了一個人。

他本能地扭頭看去,卻見那人着白衣,辨不清面容……

這畫面與尉遲刃腦中的某段記憶重疊了起來。

當年師尊護佑王未初入小秘境,便是用了這樣的法術模糊了面容……

尉遲刃喉頭發緊,一時不知該往何處逃。

不,他也不必逃,如今師尊修為幾何還不可知呢……

岑堯緩步走上前,面容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你做了多少年的喪家之犬了?”岑堯低下頭,有種神佛垂目時的漠然。

他面容依舊俊美,卻只叫人心底止不住地發寒。

尉遲刃後背都冷汗浸透了,他忍着眩暈,悄悄掐了個訣。

“師尊,你究竟為何如此待我……”

“因你妄想不屬于你的人。”岑堯出手如電。

一圈白光裹住他們,半點聲響都未發出,尉遲刃就軟綿綿地摔倒了下去。

“三長老怎麽死的,你便也同他一樣死吧。”岑堯淡淡道。

尉遲刃喉中發出了咯咯的聲響,骨頭寸寸碎裂。

那不再是他和妖獸争鬥時的假象,而是真的,他的骨頭真的碎了,真的與他體內的血液混做一體了……

怎麽會?!

近年昆侖中只聞王未初之名,再難得半分道法仙尊的訊息,世人都道恐怕是道法仙尊修為難恢複了。

可他分明已至渡劫期了!

他當年到底是不是真的毀了修為?破了無情道?

尉遲刃又疼,又渾身發寒。

好狠……

原來師尊比他還要狠十倍百倍……

尉遲刃眼睜睜地盯着岑堯的背影走遠,他很快追上了王未初,王未初驚訝回頭,臉上露出了點驚喜的笑。爾後二人便親昵地走在了一處……

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尉遲刃便在這樣的靜谧中,一點點感知着死亡的來臨。

這廂王未初忍不住問:“你方才去做什麽了?”

岑堯:“方才瞧見有一株鬥雪紅……”

說罷,他擡手遞給了王未初。

王未初接過來牢牢攥在了手中。

“又是一年封妖大會,蓬萊肯出山攬起自身之責,便是好事……”旁人議論了起來。

妖獸橫行成災。

靈氣日漸匮乏。

修真界中人人自危,只怕有朝一日登天梯都塌了。

王未初卻并不覺得如何畏懼憂慮,那鬥雪紅根莖上的刺都悉數摘去了,他牢牢攥在掌中也并不覺得刺手,他翻來覆去地把玩着,花香馥郁,便連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變得動人了。

若有天塌那日……也該是他與岑堯,與昆侖衆人一并頂上吧。

一旁有個小宗門的人,卻是疑惑地看了看道法仙尊。

咦?方才仙尊明明是去和一個人說了什麽話啊?

難不成是他看錯了?

那弟子連忙打住思緒,轉而又看了看王未初手中的花,心底忍不住咋舌。

這二人該是修真界中最為恩愛的道侶了罷?送出無數珍寶法器不說,便是路邊見了一株美麗的花,都要巴巴采來送予。

王未初攥着那株花,也不知為何,心情愈發歡愉,好像無形中有條束縛着他的線都消失了一般,走路都變得輕快了。

等衆人登蓬萊大殿時,王未初沒有再急着往前走。

他學着岑堯的模樣,悄悄勾了勾岑堯的掌心,然後飛快地扭身、踮腳,親了岑堯一口。

岑堯數年如一日。

日日記着他喜好什麽,厭憎什麽。

岑堯給他靈氣,給他無數法寶,給他尊嚴,給他仿佛沒有邊際的愛意……

王未初又攥了下手指,然後忍不住又扭過身,想要再偷偷親一次。

只是等轉身,卻是正撞入岑堯幽深的眸光裏。

岑堯反扣住了他的腰。

系統的聲音驟然在岑堯腦海中響起:“……何必、何必這樣兇呢?你的小情人都快被你吻得站不住了。”

系統帶出了一點笑意,道:“這個世界以你們的修為,你們可以共度千年,萬年,甚至是萬萬年……日子還長着呢。”

岑堯吮咬親吻着王未初,力道絲毫不松。

腦中漠然應對上了系統:“我豈止要千年萬年?”

系統一滞:“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等不及了。”

随着一點一點拼湊完全,王未初變得愈發鮮活靈動。

而岑堯也等不住了。

他要靈魂完整的王未初。

系統驟然間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您準備做什麽?”

這廂岑堯緩緩松了力氣,輕撫了下王未初的後腦:“走罷。”

王未初舔了舔唇,小聲抱怨道:“好像腫了。”

話是這樣說,他卻沒有施法将腫消下去。

天元歷4223年,昆侖、青雲、八大宗于蓬萊再舉封妖大會。

尉遲刃死在了這一日。

次年,鎮壓妖魔的封印徹底破碎,天地逆轉,靈氣倒洩。

修真界如此被肆虐了三年,連人間都遭了大災。

衆修士惶惶不可終日,如迎來末日。

王未初如往常一般,入定後睜開眼。

他胸口一窒,本能地傳音去尋岑堯蹤跡……

傳音符卻久久不得回應。

王未初便赤腳走出了法器。

自從修真界大亂後開始,衆修士便常年躲在洞府或是法器中,以減弱天地逆轉、靈氣倒洩帶來的損害。

只是等走出去,他擡眸一瞧。

天藍風清。

天地似乎重新歸了位。

王未初眼皮狂跳不已,他登上了第一峰,在大殿中見到了端坐的無為仙尊等人,一個也不少。

“道法呢?”

天元歷4225年,昆侖道法仙尊行秘法,以身祭天,八十一道雷劈下,衆人方知他已跨過渡劫期,半只腳踏上了登天成仙的梯子。

昆侖。

蓮開真君神色似是衰老許多,她低聲道:“你那樣聰明,應當已經猜到了。如今修真界中唯道法修為境界最高……”她嘆了口氣。無山真君打斷道:“道法早先與我們說過了,他雖去了,但昆侖中人,但凡還有一人在,便要護佑你一日。”

無為仙尊接口道:“你若覺得這樣沒意思……”

他擡手,袖中取出一物:“也可進入此煉化寶鼎中,随道法而去。”

王未初面容冷淡微木,他沒有多問,也沒有再作思慮,擡手便将那物接了過來。

蓮開真君忍不住罵道:“道法真是個占有欲強到極致的混蛋!”“自個兒送了死了,還非要給人留下第二條路走,不就是叫人陪他一塊兒死麽?”

王未初恍若未聞。

他再度嘗試了下用心頭血去搜尋岑堯蹤跡,仍舊不得。

王未初毫不遲疑地進入了煉化寶鼎。

并不疼。

只是慢慢地,他發覺自己好像縮成了極小的一塊碎片,爾後便失去了知覺。

……

岑堯回到系統空間後,沉睡了足足半年,方才醒來。

那個世界的主線與規則一并崩塌。

要與天抗衡,豈止是殒身時受點痛苦便能過去了?

岑堯被天雷摧毀成灰後,連精神力也大受影響。

系統惶惶地等了他許久,終于等到他醒來,連忙就出聲說:“王未初選了第二個。”“他選了進煉化寶鼎。”

生怕自己報上不得及時,又把這位大佬給刺激大發了。

岑堯并不意外這個結果,但他嘴角還是忍不住柔軟了下。

他的确占有欲極強。

就算他前腳死了,也盼着王未初後腳跟上他。

只是以身祭天,又有天劫加身,來得實在太痛。他到底沒舍得讓王未初和自己一塊兒去受罪。

“那個世界如何了?”岑堯問。

系統連忙給他用光屏播放了一段那個世界的畫面。

視角晃了晃,先是進入了一座道觀中。

只見觀中鑄有兩尊像,一尊似岑堯,另一尊似王未初,一尊以金鑄就,一尊以玉雕成。

雕像前香火不絕。

緊跟着視角再一晃,驟然升空。

只見這片大陸之上,無數小國、城鎮,乃是各大宗門中,竟然都塑了那兩尊像,而不再僅僅是王家所在的首都修了像。

無數金色的信仰之力,彙作一股,消失在了天際。

……

道法仙尊以身祭天,未初真人緊随其後。

這對道侶為平定修真之亂立出了下旁人萬萬年也修不來的大功德。

于是人界、修真界中,皆為他二人立了像,日日祭拜,以求不忘當日的恩德,也不忘當日的危難。

張全如今入了另一個宗門。

這宗門依舊不大。

長老令他在像前跪拜叩首,張全便也依言跪拜。等擡起頭來,他窺見旁邊那尊玉像的模樣,還是有些恍然。

他想,他窮盡一生,都無法再追上王未初的高度了。

……

系統關掉了光屏。

若他有臉的話,此刻應當是神色複雜的。

“你以百般手段折磨尉遲刃,并非是單純要殺他為王未初出氣……你是要借他毀氣運,破規則,将世界主線打碎,将本應該數百年後才發生的大亂提前到了現在。你又施秘法,以身祭天,将功德與無數信仰之力引渡至王未初的身上……你是想早日聚齊他的靈魂碎片,讓天道都無從插手。”

系統嘆氣。

那也不至于把自己送去祭天,血肉盡融啊!

“你這麽一番違規操作,就不怕被天道發現?”系統如果有眼睛,那這會兒也已經兩眼發直了。

“……”

“現在你終于可以放心了?我看下個世界,王未初一定是渾身冒金光。誰欺負他誰倒黴……以身祭天的功德算不得什麽,可那麽龐大的信仰之力被你集于一身,恐怕就連天道都得退避一二。天道若是發覺自己輸給了無數蝼蟻,恐怕是要發怒的。”

岑堯理也不理他,只淡淡問:“下個世界準備好了?”

“好了。”系統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這個世界……好像有些眼熟。但這是個新世界沒錯啊!”

“什麽世界?”

“ABO你聽說過嗎?”

“……”岑堯頓了下:“知道,小黃文慣用設定。”

系統:???

一個正正經經的世界怎麽被您一說就變了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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