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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鍍再去找沈怡好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好好走路了,好像也有點感冒,隔一會就吸一下鼻涕。

方鍍是午休的時候把他叫出來的,沈怡好情緒不太高,蔫巴巴的,有點心不在焉。

“你腿好了嗎?”方鍍問他。

沈怡好嗯了一聲,再沒說別的。

“怎麽了?”方鍍有點奇怪。

沈怡好搖了搖頭,捂着嘴咳嗽了一聲,悶悶地說:“有事嗎?”

“沒事……”方鍍不好提錢,怕沈怡好這個倔脾氣又生氣,他看了看沈怡好:“你到底怎麽了?有麻煩和我說,我電話號碼給你留一個吧?”

他不由分說地扯着沈怡好的手,在他手心裏寫了一串數字,沈怡好沒有攔着,他今天情緒不對,好像有什麽事情壓在心裏似的。

寫完了,方鍍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試探着問:“這兩天還好嗎?”

沈怡好這兩天相當的不好,可是他不知道怎麽說,搖了搖頭,猶豫着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要走了。

“哎!”方鍍拉住了他:“你嘴唇怎麽這麽幹啊,中午沒吃飯嗎?帶你買點吃的下午吃吧。”

說着就要拉他走,沈怡好被他拉着,突然停下了,他猶豫着小聲說:“方鍍,我……”

“怎麽了?”

“……沒怎麽。”沈怡好又閉了嘴,他掙開了方鍍的手:“我回去了,謝謝你。”

好像是怕方鍍攔着自己一樣,他走的很快。

方鍍那天一直覺得心裏有點慌慌的,沒太睡好,所以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手機剛一響,他就拿起來接了。

“喂?”方鍍對着電話說。

“……是方鍍嗎?”沈怡好有點失真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是我,怎麽了?”方鍍有點緊張。

沈怡好半天沒說話,突然把電話挂了,方鍍看那個號碼是座機,他上網查了查,是一家醫院的聯系電話。

方鍍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可是他突然想到什麽,去抽屜裏拿了自己的錢包帶在身上。

家裏一片安靜,方鍍悄無聲息地出了家門,拔腿就跑,跑了好一會才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那家醫院的地址。

晚上路上不堵,一路暢通,沒多久就到了,方鍍剛把車門打開就看見沈怡好了,他坐在醫院門口旁邊的小花壇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

方鍍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怡好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他,方鍍發現沈怡好好像是哭過,要不然就是沒休息好,眼睛裏都是紅血絲。

明明上一刻神色還軟弱着,可是看到方鍍,沈怡好馬上又像平時一樣了。

“怎麽了?”方鍍問他。

沈怡好搖搖頭。

“沒事兒是嗎?沒事大半夜給我打什麽電話,”方鍍簡直服了他的脾氣:“快說!”

沈怡好抿着嘴,看着方鍍,過了好一會,沈怡好才猶豫着說:“你能不能……”

他臉都紅了,還是沒能說的出來,方鍍突然明白了,從兜裏掏出錢包塞給他。

沈怡好動都不動,羞恥的脖子都快紅了,方鍍拉着站起來:“快走吧,別耽誤正事。”

兩個人進了醫院,沈怡好帶着方鍍去了一間病房門口,非常小聲地說:“麻煩你在這坐一會,我……”

方鍍沒讓他繼續說了,把錢包從他手裏拿過來:“現金不知道夠不夠,不夠的話刷卡,刷這張,看見了嗎?密碼333963,快去吧。”

他把沈怡好推走了,轉身開了病房門,裏面條件很一般,牆上都有黴點,是個雙人病房,不過只有一個病床上躺了一個老人,看上去年紀很大了,好像在睡覺,方鍍沒敢出聲,輕輕把門關上了。

沒過一會就有銀行的短信提醒,方鍍看了看,刷了兩千多,他覺得心裏特別不舒服,兩千多就把沈怡好為難成這樣?他們家大人幹嘛去了?

沈怡好沒過多久就回來了,拉着他出來,把單據和錢包都遞給他:“你看一下,花了兩千三百多,我有錢了會……”他好像特別的羞恥,還是堅持說完了:“會還給你的。”

“行,有錢了再還,單子我留着。”方鍍怕傷他自尊,沒說什麽這點錢不用還了,很仔細地把收據折好放在錢包裏。沈怡好轉過去透過窗戶看病房裏的老人,又轉回來看着方鍍。

他前幾天還特別斬釘截鐵地對方鍍說,以後兩清了,讓他少來纏着自己,可是這會又大半夜的給他打電話求人家,沈怡好覺得尴尬的都要窒息了,好在方鍍什麽也沒問。

人在特別着急的時候,是會不管不顧的,明知道可能會丢臉的事情也要去做,可是冷靜下來以後羞恥心就會加倍反噬,沈怡好後悔死自己剛才給方鍍打電話的舉動了。

“是你爺爺嗎?”方鍍問他。

沈怡好點點頭,抿着嘴唇。

“現在情況怎麽樣?”

“沒事了。”沈怡好不願意多說,他的背不像平時似的挺的那麽直了,看都不敢看方鍍,一個只不過有幾面之緣的人,憑什麽大半夜的折騰過來給他送錢?

方鍍實在看不得沈怡好這樣了,他說:“又不是不讓你還了,有了錢給我不就行了嗎?你晚上吃飯沒,這邊能離開人吧,一起去吃點飯吧。”

沈怡好沒去,很鄭重地道了謝就讓他趕緊回家去。

方鍍知道他倔,沒多問,确認這邊沒問題以後就走了。

沈怡好一個人坐在床上,過了好一會才從那種尴尬又羞恥的情緒裏緩回來,他爺爺醒了,沈怡好趕緊跑過去問他渴不渴,他擺擺手,沈怡好又坐回去了。

他一點多才睡着,總夢到亂七八糟的東西,四點多就醒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就坐在床上發呆。

沈怡好記事起最深的印象就是被人抱着,在家和醫院之間來回的跑,他現在一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會想起那段日子,白大褂,綠牆,醫生的本子,沒回音的電話。

去醫院是帶沈怡好看病。

三四歲的時候沈怡好還是長不大,比同齡人瘦一圈,發育很差,體力也跟不上,還總是感冒。一開始只以為是身體不好,可是帶到醫院一檢查,是先天性心髒病。

生他的時候家裏很窮,那時候醫療條件也一般,沒在大醫院做正規産檢,後續的必要檢查一律沒有,查出這個結果的時候大家都懵了。

先天性心髒病也分嚴重程度,輕的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麽問題,甚至有的心髒畸形随着年齡增長是可以自愈的,但是沈怡好這個程度的必須要做手術,費用不算高的離譜,普通家庭咬咬牙還是可以承受的。

可是他家掏不出來這筆錢。

那個時候,似乎家家都很窮,下崗潮卷到很多家庭上,最常見的詞就是“不景氣”,每個人似乎都愁眉苦臉的,大家都在愁明天的出路在哪裏?無病無災尚且這樣,再有一個生了病的孩子更是雪上加霜,沈怡好的爸爸那段時間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借錢,親戚的,朋友的,甚至私貸的,可是沒什麽人借給他,他的兩個姐姐後來幹脆就不接他的電話,就連私貸都不借,你一個下崗職工拿什麽還呢?

他家裏沒有房子,住的是廠裏的家屬樓,想賣房子斷後路都不行。

那個時候,是沒有體面可言的,體面換不來飯吃,他爸爸低三下四的和別人借錢,或者是打一些很髒累的零工。

事情的真相誰也說不清楚了,現在沈怡好知道的是,有一天他爸爸的一個老同學從南方回來,似乎混的還不錯,他爸爸厚着臉皮聯系了那個同學,兩個人一起吃了飯,喝了酒,也許是苦悶的太久,喝的多了,兩個人吃完了以後在路上邊走邊聊直到深夜,那個老同學穿的很光鮮,被人盯上了。

那時候犯罪率特別高,似乎隔三差五就會出個人命案子,因為錢,也因為人都窮瘋了,搶了錢以後因為嫌錢太少,沈怡好的爸爸和那個同學都被人捅了,最後那個同學搶救過來了,沈怡好的爸爸去世了。

沈怡好那時候不懂事,不知道哭,對于哭的印象就是被他媽媽抱着,從早哭到晚。

可是有一天他媽媽也不在了,沈怡好被她送到姑姑家門口,一個紙箱子裝着他用的東西被放在地上,沈怡好就坐在那個箱子上晃着腿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誰,誰也沒有等來。

沈怡好就像個破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他小時候性格很軟,根本沒有現在這麽倔,誰欺負他,他是從來不敢還手的,多看別人一眼都不敢。

沈怡好被踢了幾圈,還是被送人了,送給一個一輩子沒孩子的農村老頭,什麽聯系方式都沒留,也沒告訴對方他有心髒病。沈怡好和那個農村老頭一起生活,在院子裏招貓逗狗的,感覺日子過得比以前好,沈怡好主動叫他爺爺,他爺爺就在院子裏拿磚頭搭了個竈給他烤紅薯和玉米吃。

半年不到,沈怡好的病就瞞不住了,他爺爺帶着他進城看,雖然什麽也聽不懂,但是知道孩子的病必須治,回了農村以後賣房子賣地,勉強湊夠了手術費,就帶着沈怡好進城治病了。

手術做的很成功,他們倆卻不能回農村了,他爺爺帶着他在城裏讨生活。沈怡好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爺爺真是他見過膽子最大的人了,那種情況下也敢賣了房子和地斷後路,還居然真的把自己拉扯大了,他還記得他爺爺帶着他一起撿垃圾,或者是賣茶葉蛋煮玉米,天冷的時候就會給他一個熱乎乎的茶葉蛋讓他吃,沈怡好吃一半留一半,他不管什麽都要給爺爺留一半。

他長到這麽大,學會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他的倔強,他知道你軟一點,命運就壓着你往死裏欺負你,從那個最破爛的小學讀到這個遠近聞名的高中,沈怡好從來沒服過一天的軟。

他爺爺沒錢,手上的積蓄只夠沈怡好下學期的學雜費,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一年接着一年。

可是沈怡好覺得自己偷偷動了那筆錢給方鍍以後,所有的壞事都來了。他出車禍那天是去酒樓打工的第三天,就是在後廚刷刷盤子,不累,他刷一個多月就能把偷偷用掉的錢堵上了,可是偏偏出了事,不能再繼續幹了。再然後就是他爺爺生病,壞事一件接着一件,沈怡好騙方鍍沒事,其實還在危險期,堅決不能出院,要不然他也不會大半夜的給方鍍打電話借錢。

沈怡好坐在那張空病床上思來想去的,什麽也沒想出來,看他爺爺醒了,他趕緊翻身下床去洗了把臉,又去倒了尿壺,擰了濕毛巾給他爺爺擦手擦臉,跑下樓去買了早飯喂他爺爺吃了。

他爺爺現在說話說不太清楚,沈怡好聽了一會,是在催自己上課去,他嗯嗯地答應了,掐着上課的時間往學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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