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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的撤離很迅速,第二天他就在東京消失了, 當鬼夜晚破門而入時, 發現他家法蘭絨套沙發都沒蒙上白紗布,家裏被東西合璧的家具堆得鼓鼓囊囊, 除了手稿外什麽都不少。
太宰治是照片貼過報紙的名人, 只要有心立馬就能認出來, 鬼舞辻無慘這一輪的身份很妙,為某間國營重工業會社小姐的未婚夫婿。重工業是近代日本的脊梁, 朝日文庫是紙媒巨頭沒錯, 卻不能不賣面子。
“我是太宰老師的崇拜者, 請問能讓我見見他嗎?”他很會裝樣子,再加之膚色蒼白,身體瘦弱,留在袖口一截雪白的手腕毫無成年人的力量感, 主編畏懼地看着他, 那是身體健康者對不幸者的本能恐懼,仿佛在他耳邊打個噴嚏,風就能把人刮走似的。
他其實不想暴露朝日文庫內部流通的醜聞,可又不想拂鋼鐵巨擘的面子,只能說:“我很想答應您, 可太宰老師他眼下不在東京。”
“不在東京?”無慘只能維持面上假惺惺的和藹,“是去取材了嗎?”
“大概吧。”主編含糊不清地說, “太宰老師和其他作家老師不同, 神出鬼沒的, 一年中九個月都找不到人,以往小莊還能窺得他的行蹤。”他補充,“小莊就是太宰老師的責編。”
“責編先生是……”
“他回老家休假了。”主編飛快地說,急切得像有野犬在追他的語尾,“九州的鄉下,那地方連電都沒有通,無論是電報也好電話也好,都撥不通。”
他花了一版面的功夫澄清聯系不上小莊速的事,無慘根本沒有耐心聽下去,後來找其他鬼打聽下就知道,小莊速跟着一起失蹤了。
這裏有個讓無慘都詫異了三秒鐘的點,那就是太宰治的社會關系,他發動鬼找遍了東京,追溯他三年前至今的人生履歷,結果發現除了已死的夏目漱石還有失蹤的小莊速外,太宰治作為當紅文學家在由電車、三越百貨、鹿鳴館與東京大學構築成的遠東第一都市中找不到說過十句話以上的熟人。
無慘才不會驚嘆于太宰治的孤僻,他快要被氣死了,帽子壓不住蜷曲而柔軟的發絲,怒火由心髒向上蒸騰,熏得瞳仁色澤愈發加深,被召集來的鬼恐懼地瑟瑟發抖,卻只敢低頭露出代表恭謙與柔順的脖頸,谄媚地報告自己的發現。
糟糕的是無慘不是個好老板,他最擅長的就是将自身的無力歸結于下屬身上,自己是完美的造物,完美代表着不犯錯誤,仰仗他血液鼻息生活的都是比草芥蝼蟻還要下降的生命體,僅高于生命短暫的低級人種。
毫無疑問他捏爆了鬼的腦袋,肮髒小巷的米灰色牆面上塗滿了肉末鮮血與腦漿的混合體,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太宰治肯定跟鬼殺隊的人跑了,這讓他更不愉快。
上弦們矜矜業業地尋找着太宰,連同他過去生存的痕跡,可連活得最長的黑死牟都一籌莫展,到頭來除了童磨死前傳送來的畫面,他什麽進展都沒有。
他并沒有意識到,上弦集團已經被二五仔占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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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見到您了。”産屋敷的身體狀況遠沒有達到三四年後的模樣,他今年20歲,總體說來,家族代代相傳的疾病還沒有将人壓垮,因咒術而成型的藤蔓似的傷口才爬上他的顱頂,尚不存在向下攀岩的跡象。
他在妻子天音的攙扶下跪坐在墊子上,太宰治将他磕絆的動作還有僵硬的腿腳關節看在眼中,就連屈肘都艱難得像沒塗抹潤滑油的生鏽軸承機器。
太宰治看他行了土下座的大禮,嶙峋的胸骨隔三四層布料幾乎貼在榻榻米上:“我,産屋敷一族向您致歉。”
“道什麽歉啊。”他實在覺得有意思,來産屋敷的宅院後為了應景,太宰換上了寬松的鼠尾色和服,這是種介乎于灰與綠之間的微妙色彩,配合浴衣寬大的能被風洞穿的袖口,只能讓人聯想到夏季涼爽的夜晚。
他或許覺得産屋敷的話挺有意思,可自上而下睥睨的眼神又實在不屬于人類,世代與神官家系通婚的産屋敷家不可能不相信神明,更不要說祖上還出了肆虐人間千百年的惡鬼。
[我在被神明注視着。]
“為您的死亡。”産屋敷說,“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太宰牽起嘴角邊的皮肉,面孔定格于似笑非笑:“從來不會有人為我的死亡道歉,我猜咱們還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你會有深入了解我的機會。”
“我渴望死亡。”這句話充分展露他與無慘截然相反的生存意志,“要說有什麽事我不喜歡的,首當其沖的可能是閉上眼睛又會醒來這件事。”
“不過。”他咬長尾音進行了生動的轉折,“以我現在所知,只要鬼舞辻無慘一日不死,我也就無法迎來暫時的休憩,某種意義上來講,我與他的生命并不是兩條無限延伸的平行線,線條與線條之間存在一點交集處。對你們來說,交點引發的海嘯般連鎖反應中最關鍵的一條就是無慘的死亡。”
産屋敷的呼吸變得沉重。
“應該怎麽解釋我到達此世間的意義?”他想到了有意思的事兒,笑意的弧度終于變得兒有些真切,可眼神分明是戲谑的,仿佛看了一場演員們精心安排的滑稽戲。
“包括你在內的許多人都會産生相同的想法。”他說。
“我是為了殺死鬼舞辻無慘而降臨于世的。”
……
“太惡趣味了。”達芬奇親給自己倒了杯咖啡,伴随與太宰治的通訊力恢複,特異點修複成功成了板上釘釘的事,而他們這些科研工作者,只需要面對龐大的數據,進行枯燥而複雜的推衍活動,為他定位出第二聖杯的所在地。
她呷口苦澀的深棕色溶液,92攝氏度的熱水配合經過高壓沖刷的微小研磨咖啡粒,來自意大利文藝複興時代的天才無比鐘愛20g咖啡粉沖泡出的帶勁口感。
“其實他說的也沒有錯。”梅林說,“維持無慘長壽的根源力量是聖杯,一旦脫離了聖杯他就會化成齑粉,從這角度來看,太宰說得可沒錯。”
達芬奇親嘆了口氣,讓身體陷入軟綿綿的椅背中:“堅信人文主義思想的天才我真不能接受這種說法。”
“人文主義?啊,我明白了,就是說人活着的目的是追求現實的幸福什麽的吧?”永遠在阿瓦隆觀測世界的梅林說。
“追求現實生活中的幸福,倡導個性解放,反對神學思想,認為人是生活的主人。”達芬奇一口氣說,“也因此人只會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而奮鬥。”
“那我知道為什麽你無法喜歡太宰了。”梅林說,“他就是人文主義的反面教材嘛。”
“差不多吧。”達芬奇喝完了她鐘愛的意式濃縮,又用手指纏繞戳落肩頭的柔軟發絲,“他太容易為了其他人活着了。”
話中當然沒有指責之意,迦勒底的英靈中,除了那些在孩童時代夭折的,都有跟達芬奇相似的想法,倒不至于因此跟太宰治格格不入,只是他的生存方式确實不像英雄。
沒有建功立業,沒有對歷史造成重大影響,沒有守護之物,沒有生存的執着與驕傲,在太宰治的世界中,最卑賤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給自己的生命判死刑。
“像不像安哥拉紐曼?”沒有人會拿其他英靈跟此世之惡湊在一起開玩笑,于是太宰治自娛自樂,他跟達芬奇說,“我像不像?”
達芬奇親沒說話。
太宰不在乎他人有無對他的言行提供反饋,他很有自娛自樂的精神,大庭葉藏在《人間失格》中寫自己躲避羞恥存在的方法,成為學院裏的小醜跟搞笑藝人,他在看到此段文字時,幾乎要擊掌嘆于另一世界自己直擊心靈的絕妙文字。
[我活在世上不就是小醜嗎?找不到自身存在的意義,無論是取悅他人還是被恐懼、憎恨,都不過是從他者那汲取存在的粒子,我這樣的人是絕對沒有自主存在動力的。]
[如果哪位神明能聽見我的祈求,願意用我的死亡換取織田作的生存,那實在是讓我感動得幾乎要落淚的美事。]
他否定自己的生命,缺失存在的意義,不承認太宰治本身,連颠覆世界的行為也是寄托在織田作生存的祈願上,毫無對自己的驕傲。
或許迦勒底的英靈與他無法和平相處,不是出于其他,而僅僅是基于感官定位。
[驕傲且自卑?不,不是自卑,他只是在否定,在不停地否定。]
……
太宰治知道無慘一定滿世界地找他,到鬼殺隊後就有了閉門不出的架勢,和産屋敷家一樣受到了全方位的保護。
他跟産屋敷讨論對付無慘的方法:“他的生命力很頑強。”感謝他與中年的繼國緣一曾經相逢,知道無慘保命的手段,“他會分裂成幾千片,以肉片的形式逃走,哪怕沒有消滅其中一片,他都會活下去。”
“更麻煩的是,在遭受一次致命威脅後,無慘只會變得更加謹慎,四百年前世界上不存在上弦與下弦,無慘過分相信自己的能力,拒絕将尋找藍色彼岸花的任務假以他人手。”
“藍色彼岸花?”
“不存在于世上的藥材,無慘認為服用藍色彼岸花之後他能夠在陽光下行走。”太宰治展現出了驚人的耐心,回答産屋敷的每一個問題,“當然咯,現在他覺得我是藍色彼岸花。”
“哪怕是為了他成為完美生物的夙願,也一定會來尋找我。”
“既如此,就需要找到方法克制他的……分裂?”産屋敷陷入思考。
“不哦。”太宰治說,“有個方法,能讓他在算時間內喪失分裂的能力,不過需要一定賭注,如果他熬過了那輪攻擊,會變得更加強大。”
“什麽?”
太宰治說:“很簡單。”
“只要讓他吃了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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