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節

來有人讀過兵法,或者就是上次見過的軍師,那個投敵的中原人。

衛莊仰着頭開始冷笑,他的手慢慢摸在腰間的刀柄上:“該說你家少主人耍心計還太嫩呢?還是你太蠢。”

使者停頓了一番,又嘿嘿嘿笑道:“就是不知道,你們中原人有沒有這個膽子,一把刀去喝這個酒。”說到最後,與生俱來的輕慢已經露出端倪。

他的笑聲未落,忽然頸間一陣光影閃過,有什麽極為冷冽的東西擦着他的脖子過去,帶出一陣勁風。

然後耳邊是“锵”鳴叫。

戎狄使者感覺有什麽東西掉在自己的肩膀上,低頭一看,正是自己紮在臉側的一挂小辮子。他的眼珠下移,看見兩柄橫在眼前的劍,才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剛剛滾了一圈。

衛莊手持着劍,斜睨這蓋聶:“他是戎狄人,你,要救他?”

蓋聶橫劍抵住衛莊的重劍,他的表情有點凝重,但帶着某種程度的堅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衛莊冷笑一聲:“只怕,有人不會這樣想。”

戎狄使者感覺有什麽東西滴落的聲音,他低着頭,看見一股鮮紅的血水,順着替他抵擋重劍的那柄橫劍的劍身流下來,凝聚在劍尖之後,一滴一滴滴落地面。

衛莊的聲音很輕佻:“這樣就讓傷口裂開了——你的劍,恐怕救不了這個人。”

蓋聶還不退讓,目光直視衛莊。

一直不忽視的督軍大怒地站起來:“大膽!陳校尉膽大包天!居然私下與戎狄人會面!這是通敵叛國之罪!來人,給我綁起來!”

通敵叛國在任何朝代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尤其是在這邊塞之地。

每場戰争,都有成千上萬的生命止步于刀劍之下,邊塞的軍士對于通敵之最的痛恨最深也最恨。

想象中的圍捕場面并沒出現,督軍目眦盡裂地環顧左右。

沒有人動。

衛莊勾起嘴角,目光帶着一點興味。

督軍見無人聽從他的命令,呼啦一聲掀桌而起,大叫道:“造反了嗎?!都聾了嗎?給我綁了!”

周遭的軍士都是上過戰場出生入死的人,他們雖然服從督軍的命令但并不是不辨是非。

歷來被俘的兵士都是被放棄的可憐蟲,他們注定在戎狄人的地盤上過上幾天豬狗不如挨餓受凍的日子,大軍連軍費都不能每次按時撥付,今年冬天還蓋着三年前的棉被,冷硬得像鐵板一樣,又怎麽會有多餘銀錢來交換俘虜?

沒有價值的俘虜,會被戎狄人在戰場上驅趕在大軍前陣做人盾,抵禦衛國的弓箭或者陷阱——他們即便不死在敵營,也會死在曾經與自己并肩作戰過的兄弟手中。

從來沒有人活着回來過,除了這一次。

蓋聶單槍匹馬以一人之力救回三十六名俘虜的事情早已傳遍大營,再加上那一場衆目睽睽之下代人受過的鞭撻之刑,他的威信已經打下級軍士中達到一個頂峰。

說他通敵叛國,如何能讓人信服?

只要一個人遲疑了,旁的人便跟着按捺不動。

蓋聶沒有動,他只是平靜地看着衛莊,看着他嘴角彎起,然後慢慢吐出兩個字:“有趣。”

第 25 章

帳篷裏面安靜得只剩督軍沉重而壓抑的呼吸,在彰顯他被忽視的憤怒。

此時帳外想起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哎呀,衛兄,你又在逗人了。”

這個聲音最近這段時日大家都聽過不少次,衆人連忙看向簾子被打起來的方向——身穿紫色便服的相國大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那裏。

衛莊冷笑着收了劍,在衆人看來,像是對相國那句話的回應。就算是這樣,這位侍衛統領也太傲慢了些。

督軍的臉上露出獻媚的神情,對着韓非彎腰道:“相國大人,這裏還有戎狄使者,您怎麽不顧安危來了?”

韓非看了一樣對峙而立的兩個人,回頭對着督軍打哈哈:“督軍都在此處,我又擔心什麽呢?啊,對了,你們方才說到哪裏了?”

督軍對着韓非一抱拳:“大人,戎狄人指明要見陳校尉,鄙人正要拿問此人拷問他是否與戎狄私下見面。”

衛莊聽罷冷笑一聲:“不是通敵叛國嗎?”

韓非恰到好處地做了一個驚訝地表情,然後說:“啊呀,我還剛剛把為陳校尉請封參将的文書快馬加鞭送回野王。怎麽能就通敵了呢?”

督軍表情頓時很好看,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件事。

這代表什麽?代表相國很看重這陳叔旅?

督軍很快将各種心思掩藏起來,他還了一副臉孔,開始哈哈笑起來:“相國大人英明,陳校尉立了大功自然應當表彰。”

韓非眉毛挑動一下,背着手轉了半圈:“督軍的意思,這次果然是個誤會了?”

“啊,誤會,自然是個誤會。”

衛莊冷笑了一聲,抱着劍,嘲諷地看着蓋聶。

蓋聶低下頭,他的劍随着他的動作一起放下。血水流動地更快了,順着劍尖急促地滴落着。

韓非轉身看向戎狄使者,問:“這位使者,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戎狄使者死裏逃生,他聞言對着蓋聶一抱拳:“如此,三日之後,少主營帳,等你一人前來。”

蓋聶皺眉,他看了一眼似乎對他的回答再無興趣的衛莊,然後微微點了點頭:“可以。”

戎狄人聞言,擡起頭對着營帳中的人一甩頭:“告辭。”

路過衛莊的時候,他停下一瞬,擡手摸摸斷掉的鞭梢,嘴角帶着一點敬佩的意思:“你的劍,很快。”

衛莊擡了擡下巴,哼都懶得哼一聲。

戎狄使者離去,營帳裏氣氛沉悶詭異。

蓋聶轉過身,對着督軍拱手:“大人,若無事,屬下告退。”

督軍還在猶豫,相國卻發話了:“去吧去吧,去歇着。”他揮着手連正眼也沒有看向對方,像是毫不在意對方并沒有多看重此人。

督軍看後默默松了半口氣,也揮揮手:“相國想必有事吩咐,爾等自行且去。”

帳子裏的人都陸續出來,蓋聶對着衛莊略一點頭,轉身朝自己的營帳而且。

……

矮矮的土坡上,一個少年正翹着腳在啃一直烤雞腿,他旁邊是一堆尚未燃盡的篝火。

他聽見沙沙的聲音,轉過頭,看見穿着白袍的男人站在樹下,眼睛卻沒有看他,而是望着遙遠的邊城日落。

少年粗聲粗氣地問:“你的傷好了?”

白袍的男人聞言目光收回去,落在少年的臉上,帶着一絲溫暖的意味。然後,少年就感覺像是被夕陽照在臉上太久,讓他生出了一點點熱意。

少年猛地回頭,對着烤雞雞腿大口咬下洩憤:“問話不回,我爹說這樣的人很不知禮。”

沙沙聲再度響起,是鞋履踩在草地上的聲音。白袍的男人坐在篝火的另一邊,聲音帶着點笑意:“你的手藝精進了。”

少年皺起眉,冷哼道:“別說得我和你很熟一樣。”

男人沒有再開口,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遙遠的日落的方向。傍晚的風吹過來,他的頭發輕輕拂動。

少年吃了兩口,忽然覺得剛剛還香噴噴的雞腿寡然無味。空曠的草甸上只有他一人狂吃大嚼的聲音讓他有點尴尬,于是他又粗着聲音說:“你來這兒幹什麽?發呆的話,換個地方,打擾人吃東西真不禮貌。”

男人低了低頭。

這讓少年覺得自己實在有點過分,好像這個男人前幾天受傷還和他有點關系。但他年紀還太小,不知道這樣的場面應該說些什麽。

男人撐着身體站起來,看起來有點吃力。

少年忍不住:“喂!”

男人停下來,說了第二句話:“天明,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少年回頭:“哼。道什麽歉?”

男人背對着篝火,他的頭低着,好像在回憶:“那時沒回去找你,抱歉。”

少年憋着一口氣,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流過淚,在衛國野王的時候,他被姓衛的大惡人折磨摔打,扔進如狼似虎的侍衛隊摸爬滾打,最糟糕的時候被打得眼睛都快瞎了也沒哭過。但現在,他覺得眼睛熱得不像話,有什麽東西要從眼睛裏面滾出來了。

他咬着牙說:“言而無信,那個時候不回來,我就再也不指望你會回來!”

男人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

少年自從第一眼之後就沒去看他,也看不見他肋間的夾袍已經浸出血水來。他把臉埋在膝蓋間,用他能想到最恨的語氣說:“這個世道,誰都靠不住!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男人的目光望着樹冠的方向,在他世界裏,枯黃的草甸慢慢失去了顏色。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但他心中還有一點慰藉:他和小莊花了十年才明白的道理,天明在短短三年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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