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節

拍阿祖抓着他的手:“這裏是我的國,我的家。我,哪裏也不會去。”

荊天明一直心神不寧,自從三日之前蓋聶與他說過話之後,他總有一種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的感覺。

這種直覺,在他父親荊軻最後一次出征之前也出現過。圍城已經進入第七天,城裏的日常炊飲已經斷了,現在靠着地下的草根樹皮裹腹。再往下,就要開始殺馬充饑,或者決一死戰的時刻了。

荊天明急得嘴角生瘡,他來來回回在城樓上踏步,卻束手無策。

這時,李進親自過來帶話,說都尉在督軍府有事交代。

天明按捺住心頭不安,風風火火感到督軍府,明鏡臺前,他看見蓋聶背對着自己,懷裏還橫抱着一個人。

準确的說,是一個女人,一個從來不溫柔總是兇巴巴的女人。

天明連忙站住,呼啦轉過身結結巴巴:“大……叔,我是不是來得不時候啊。”

蓋聶側頭,下巴和脖子間露出一個消瘦的弧度:“天明,你來得正好,跟我過來。”

天明張口結舌,擰過半個身子虛着眼睛看蓋聶:“可是你們、你們……我跟着你們這這這不打好吧。”

蓋聶沒理他,已經抱着端木蓉擡腳往後堂而去。

後堂,歷來是督軍就寝的地方。

第 43 章

穿過廳堂,一直走到內室的水房,蓋聶停下來,轉過身把懷裏的端木蓉朝荊天明遞了一下:“勞駕。”

天明有些明白了,他接過端木蓉護着,一邊問:“大叔,這裏是有什麽秘密嗎?”

蓋聶單手在地上和牆上移動幾次潛入木柱的位置,沉悶的石盤移動聲音響起,地上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入口來。

蓋聶掏出火折子點燃扔進去,然後示意天明跳下去。

天明一面護着端木蓉往裏跳,一面問:“大叔,這裏是?”

蓋聶:“這裏是只有都尉才知道的密道,通往城外,本意可能是在被圍困的時候傳遞軍情,也可能是為了能夠躲避兵亂。”

天明嗤之以鼻:“恐怕是為了一家人逃跑吧。诶,大叔,你怎麽不下來?”

蓋聶伸出手指,拍上青年肩背上的兩處穴位。

青年頓覺周身一僵,盡然再難動彈,他大叫道:“大叔,你做什麽?!你點我穴道做什麽!”

蓋聶看着他的眼睛說:“天明,大叔要取做一件事情,可能會很危險。大叔希望你能幫我保護端木姑娘安全離開邊城。”

天明直接叫道:“你想做什麽?保護這個女人不是大叔你要做的事情嗎?你是不是瞞着我要去——”

蓋聶點了天明喉嚨間的穴道,目光沉靜:“天明,大叔沒有時間解釋。這個地道裏已經放了三日的食水,端木姑娘是醫者,她必須活下去,大叔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了。”

青年睜大了眼睛,眼眶都快瞪得裂開了

從來沒有這麽恨過,哪怕這個人第一次抛下自己的時候,他也說服自己原諒了他。然而,這個人居然就這樣糊弄他,把他當作小孩子,還要再次抛下他們。

蓋聶看了一眼憤怒得滿臉通紅的青年,他心頭忽然軟了。

有些事,他并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這只能讓歷史和時代去證明。但他能做的,是盡量保全更多的人,讓他們活下去。

這個時代總會過去,活着,才有希望。

他低下頭,忽然輕聲說:“天明,如果有機會,送我回野王。”

青年一怔,眼底湧出淚來。但他開不了口,只能用力睜大了眼睛。

蓋聶!你這個懦夫!你以為你是個英雄嗎?!

你才是逃兵!

密道阖上,這裏的機關戎狄人不會知道,尋常人也不會知道,知道的人只有李進。

蓋聶走出都護府的大門,李進站在大門外等着他,目光哀戚。十年過去了,這個當年粗野呆愣的漢子也變得多愁善感,他牽着馬,在蓋聶走過的時候,目光仍然在掙紮。

蓋聶看着光禿禿的樹:“降表送去了嗎?”

李進痛楚地低頭嗯了一聲,十年的堅守,換來這個結局,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值不值得。

蓋聶目光溫和,忽然說:“你看,這是胡楊樹。我們來的那年栽下的,這麽多年,好幾次我都以為這棵樹要凍死了,幹死了,沒想到來年春天,她還能發芽。”

李進跟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顆樹:“這樣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兩樣?!”

蓋聶似乎想起了什麽久遠的東西,他問:“我記得你曾經有個未婚妻,叫做山棗。”

李進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她早就嫁人了,在我戍邊的第三年。”

蓋聶側頭看他:“為何?你那是已經可以歸田。”

李進怔怔地,眼裏閃過兵荒連年的哀戚:“若無人守土衛國,百姓又何以為家?山棗她……她如今必然也是子女成群,我——不後悔!”

蓋聶微微颔首:“是啊,他們活下去,幾百年後,孫子重孫往後,總有希望,能遇到一個沒有戰亂的時代吧。”

李進愣着。

蓋聶走向前,沒有回頭:“走吧,準備大開城門。”

邊城準備向戎狄投降的消息悄無聲息傳入介石坊間,沒有人哭也沒有人鬧,人們走出家門,站在雪水沖洗泥濘的路邊,眼睜睜看着蓋聶緩緩走過他們。

有長者嘆息:“蓋大人……”

有男人握緊了拳頭,死死咬住牙齒。

女人們抱着孩子無聲哭泣。

蓋聶停下腳步,他的聲音仍然平靜:“各位,今日城門洞開,戎狄人必然進來搜掠,請各位務必以性命為重。”他停了停,慢慢說:“活着,才有希望。”

再無多言,蓋聶轉身遠去。

身後,低泣之聲已然響起。

朔北寒風吹來嗚咽的泣訴,是在悼念逝去的十年安穩生活,還是在悲鳴今日過後生死未蔔的凄慘下場,無人能知。

……

第 44 章

戎狄人集結整裝,以半圓之形将邊城城樓圍住,他們已經開始歡呼,開始慶祝,馬匹的鳴叫和粗野的吆喝此起彼伏。他們在慶祝一場突如其來的勝利。

今日,這個讓他們頭疼了将近七年的衛國守将,使人送來了降表!

阿祖身着戰袍,坐在正中的黑總雪蹄焉耆馬上,他的神情肅穆,一點兒也沒有勝利的狂喜。

城門緩緩打開,一個穿着白袍的男人步履堅定走出來。朔風吹起他的長發,露出他清瘦的臉頰。

這裏大多數戎狄士兵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今日,他們是第一次見到身不染血的衛國守将——不帶殺氣,手不握劍。

在他身邊,跟随者一個穿着铠甲的副将,手裏捧着一卷東西,面色并不好看。

阿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男人,從他們相識至今,也有将近十年時光。十年時光,他最大的一個侍妾生的兒子都能夠提刀殺人了,而這個男人,好像還是當年夜探大營時候的樣子,只是變得更加沉默。

意料之中的羞辱之聲響起,阿祖抿着嘴不說話,開口的人都是他部族裏的叔父兄弟,他們曾經都有家奴子侄在曠日持久的戰争中死在蓋聶的陣法和劍術下。

幾代人的仇恨,要消磨殆盡,并非一朝一夕。

蓋聶,你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啊。

在那一陣奚落之後,阿祖緩緩擡手,人群的叫嚣聲浪小下去。

阿祖想,蓋聶說的沒錯,他的投誠給自己帶來的威信,從接到降表之後就達到了一個頂點。因為蓋聶不是一個懦弱棄城的将領,正相反,他是十年來部族最大的忌憚。

對于這樣的敵人,他的部落從來不會真正輕視。就像此刻,雖然叫嚣,卻沒人讓他跪下祈命。

滿臉絡腮胡和橫肉的男人是阿祖的叔父旺翟,他的地位僅次于阿祖,此刻,他手裏握着強弓,沾血的箭頭直直朝向蓋聶。

蓋聶沒有動,他安靜地站着,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有。

旺翟有些挫敗,他将手裏的弓箭遞給阿祖:“這是你的勝利,這件事,也該由你做。”

阿祖在手裏掂着弓箭,卻沒有按照旺翟的意思做,而是開口問道:“你旁邊的這個人,手裏捧着的是什麽?”

蓋聶:“這是督軍府存放糧草的圖紙,你們圍城十數日,百姓家已然斷炊。州府的糧草秋天之後就斷絕了,現在也只有我圖紙标識的地方還存放着過冬的辎重。”

阿祖撐着下巴:“有趣,有沒有糧草,我們搜了才算。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還算你識趣。”

蓋聶:“若在下所言非虛,請諸位放過邊城的百姓。”

旺翟大叫道:“敗者沒有資格提出要求。”

蓋聶擡眼看過去,道:“在下開城門,并非言敗,此刻城中已經架起木石火硝,若城頭軍士發現情緒不對,只要要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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