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厲家
謝從凝一直保持窺探的姿勢, 都快要麻木的時候,夢到此結束。
醒來時才是半夜, 江女子趴在桌子上淺眠, 聽到動靜望過來:“醒了?”
謝從凝打了個呵欠, 表示自己還可以繼續睡。
厲清嵘:“明天再繼續, 剩下的時間休息。”
謝從凝搖頭,認真道:“這就好比連續劇,我得看完。”
“……”
重新回歸夢境, 謝從凝感覺像是在打游戲, 複活點依舊在公交車, 再往後就是如同癡漢在牆上偷窺。
坦白說, 他自己都覺得此刻的行為挺變态。
每次來得時間節點都不同,君應憐遲遲沒有嫁人, 謝從凝繼續耗時間。
夢中的夜幕一點點降臨, 他居然在睡夢中仍舊産生了困意。
晚上門窗緊閉,實在看不出什麽, 謝從凝從牆上跳下來, 準備找個旅館落腳。
夏日的夜晚格外沉悶, 走在街道空氣幹燥的帶着些塵土的味道。
已經快走離這個區域,突然聽聞一道驚慌失措的叫聲。
謝從凝回過頭, 見天邊紅光乍現, 黑霧缭繞在周圍。
望着火光陡然升起的位置, 心中浮現出一個不好的猜想, 連忙往回跑。
路邊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像是被吓住了, 看到有人來連忙指着前方的宅邸:“着,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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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從凝下意識要翻找手機報火警,然而別說他的身上沒有手機,這個年代有電話的地方都寥寥無幾。
惡鬼幽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對比驚慌的路人,反而異常沉着:“看着就行。”
謝從凝才想起這是夢,而入夢前江女子特意交代過別做多餘的事情。
不過此刻的情況也由不得謝從凝做什麽,火勢發展的相當迅猛,即便他想要沖進去救人,都不太實際。
冉冉火光中,突然有幾道身影踉踉跄跄往外跑,他們身上披着濕透的棉被,浸過水的被子抵禦了部分火苗,卻也為奔跑增加了阻力,因為吸入煙塵,行動都是依靠本能,人其實已經有點神志不清。
‘砰’的一聲,房梁砸下,其中一人被砸中。
火勢立馬在他的身上蔓延,根本沒有施救的時間。
謝從凝朝前跑了幾步,扶住第一個沖出來的人,相當細弱的手腕,他幾乎第一時間就猜出這人必定是君應憐。
扔掉她身上的棉被,君應憐似乎是往外逃前在自己身上澆了不少水,頭發還滴着水。對于一個夜晚來說,肯定很冷,然而在熊熊烈火前,這點濕氣很快被炙熱沖散。
陸續逃出來幾人後,火勢已經相當迅猛,無論是旁觀者還是當事人,都明白不可能再有人成功脫逃。
活命的寥寥無幾,君家住的院子相當大,還雇傭了幾個仆人,謝從凝初步估計至少有五六人在火災中喪生。
警笛鳴叫的聲音很快覆蓋住這片區域,君應憐渾身瑟瑟發抖,但她的目光一直緊盯着火的地方,眼中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救護車來的時候,如同一個黏在地面的洋娃娃,如何也拉不走。
醫護人員在身邊溫聲勸說:“你受傷了,要去醫院治療。”
君應憐猛地回過神,這才感受到肩膀火辣辣的疼痛,回憶到方才被東西砸到的一幕,若是再偏移一點,她的臉就會毀了。
手指慌忙在臉上亂摸,不知道碰到了哪處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我的臉……”
醫護人員趕忙道:“只有幾個小傷口,很快就會恢複。”
君應憐比剛才的狀态要好上一些,被擔架擡上車。
謝從凝一時心頭感慨萬千,方才若是他不離開,至少可以弄明白起火的原因;但倘若他在場,救與不救又是一個問題。
真的選擇起來,多半是任其發展,他可以做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方說幫君應憐痛毆流氓,但這種改變命運的事情,理智告訴謝從凝最好不要參與。
如此一來,心中難免背上包袱。
謝從凝嘆了口氣,不知道是該歸咎于巧合還是天意。
君應憐的父親不幸在火災中遇難,謝從凝到達醫院的時候君應憐還在急救室,他也幫不上什麽忙,連交個治療費都做不到,只能安靜坐在一邊不礙事。
起火的原因很快查明,不是意外失火,而是人為縱火。
幾個喝醉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正是那日調戲君應憐的青年,酒精的刺激下,為了報複君應憐對自己的冷淡,壯膽縱火。
警察很快将他們抓捕歸案,聽說當時他們還在附近的巷子中談天說笑,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謝從凝被允許看望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和所有遭遇厄難的人一樣,君應憐靜靜靠在床頭,但又有些不一樣的東西,謝從凝也去看望過其他受害者,有的神情痛苦,有的雙目空洞……君應憐的目光始終是平和的,一種死寂後詭異的平和。
“節哀。”這個世界上,任何用來安慰的詞語在此刻都顯得淺薄。
君應憐手指動了動,忽然扭過頭。
四目相對,謝從凝在她瞳孔深處看到一抹深深的恐懼,頓時明白眼前這個人并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走出來,那份不安只是被很好的隐藏了。
“我的美貌從小讓我受盡寵愛。”
謝從凝以為她是指青年報複放火之事,安慰道:“不是你的過錯。”
君應憐死死攥着拳:“在火場的那一剎那,我才明白,死神并不會因為美貌而偏愛一個人。”
“……”
從情緒激動到再次和緩只用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君應憐摸着自己的臉頰,自嘲道:“假如沒有命在,這份皮囊遲早和停屍間的那些屍體一樣,僵硬,冰冷。”說到最後,偏過頭望着謝從凝道:“你覺得呢?”
謝從凝:……我覺着你中二了。
恕他愚昧,無法理解死裏逃生的人首先關心的不是親人,而是自己的容貌。
“你覺得我很殘忍?”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君應憐開口。
謝從凝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君應憐笑容冷凝,細看還有一絲猙獰:“當時我的腳扭了,我叫喊着父母,然而他們只是在前面跑着,母親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但也僅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謝從凝抿唇不語。
君應憐:“我忍着疼痛站起來,逃到了最前面,”她的神情已經有了些瘋癫:“當時支撐我的不是活下去的信念,而是要跑到他們前面,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在他們前面,就是屬于我的勝利!”
她的情緒太過激動,進來換藥的護士連忙安撫,順便對謝從凝投去不善的眼神,以為是他說了什麽刺激到病人。
“麻煩您先離開。”
臨出病房前,謝從凝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君應憐,嘆了口氣走下樓。
“有千百種人,就有千百種不同的感情。”惡鬼的聲音帶着譏諷:“不是所有的親情都是無私的。”
謝從凝站在人造噴泉前,水光澄澈,連他的目光一并映照出。
冷漠,嘲諷,唯獨沒有同情。
君應憐的父母也許很過分,但後來的她,所作所為,比之她的父母要恐怖很多。
謝從凝算着時間,估摸着現實裏已經快要天亮,他在這裏待不了多長時間。
正在盤算要不要再進病房和君應憐聊幾句,視線就被嫩綠的水竹吸引。
很少有看病人是帶水竹的。
水竹遮住了那人的一部分面容,背影有幾分熟悉。
謝從凝想了想,跟了上去。
男人的步伐很快,瞧着很着急。
開門的時候,男人微微側了側身,露出側臉的輪廓:濃眉,五官立體,給人堅毅可靠的感覺。
謝從凝怔在原地,這人分明就是年輕時的管家!
君應憐的聲音很柔和,和方才同謝從凝對話時的歇斯底裏完全不同——
“被你說中了,果然有一劫難。”
管家耐心地收拾水竹,擺在窗臺上。
君應憐望着這片綠意,心情好了些許:“別人都說你是個瘋狂的神棍,我也曾經這麽認為。”
管家笑笑:“人之常情。”
君應憐:“從前我不信命,可在火場的時候,我看見了,真的有死神。”
管家嘆了口氣:“你命中注定親情淺薄,過去或者将來都無法改變。”
隔着一扇門,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謝從凝只覺得不寒而栗,他懷疑過很多人,唯獨沒有管家。
很多信息都是管家透露的,而且這些信息全部真實可靠,如果不是他,謝從凝還會繞不少彎子。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護士用狐疑的眼神看向這裏,謝從凝不再多留,轉身離開。
“是不是很驚訝?”
惡鬼的聲音帶着深深的惡意,即便謝從凝沒有回應,仍舊不減說話的興致:“我和他很早以前就相識。江家那個小丫頭自以為有點本事,殊不知世上能人異士實在太多。”
保險起見,謝從凝仍舊不發出聲音,用樹枝在地上寫道:為什麽?
他發現了管家的身份,惡鬼可能會失去一大助力,該擔心才對。
“為惡者,最忌諱殘存善念,他告訴你太多不該說的話,潛意識裏甚至希望有天真相大白。”
謝從凝:你想讓我們當清潔工?
幫忙剔除惡鬼認為礙事的家夥。
惡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盯着謝從凝的字跡:“真醜。”
過了片刻,用一種傷感的聲音道:“我們能用雙手去奮鬥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什麽不能去掠奪弱者的生命……物競天擇……”
謝從凝冷笑一聲,非主流的裝逼誰不會,頓時仰起頭到四十五度,做出一副強忍住眼淚的狀态。
“大哥哥,”後面跑來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能不能幫我撿一下皮球。”
謝從凝費力維持這個姿勢轉過來:“不,一低頭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
惡鬼:……
小女孩天真問:“你生病了?”
謝從凝學着剛才惡鬼的語氣重複一遍惡鬼的話。
小女孩雖然年紀小,但在學校裏老師天天教導要尊重生命,驟然聽到謝從凝反人類的言論,罵了一聲壞人,撿起皮球跑遠了。
兩人間隔着一段距離後,女孩跑到媽媽身邊,指着謝從凝道:“他是神經病。”
謝從凝笑的眼睛都彎了,堅持用樹枝在地上寫道:鑒定完畢,你的那些言論都很智障。
假如鬼也能有表情,惡鬼現在的臉色一定相當精彩。
遇到謝從凝前,它的夢想是附身他人重活一世,遇到謝從凝後,它開始妄圖毀滅整個世界。
佯裝感覺不到惡鬼的憤怒,謝從凝張開雙臂,任風吹起額前的碎發,自言自語道:逆風的少年,将以這個姿勢站成永恒!
惡鬼:……
尾音消散在風中,太陽垂直墜落,有了上次的經驗,謝從凝平靜地等待自己被光圈環繞。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他真的是以這個姿勢消失。
再睜眼,已經是現實的世界,厲清嵘就在身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定沒發燒。
謝從凝:“我又沒病。”
江女子聲音插進來:“一晚上又哭又笑的,我們還以為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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