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神，我去渡河了。”

一句話忽而在上帝的耳邊輕輕落下，卻驚醒了對方。

他忽然坐直了身體，把創世之書也吵醒了，“上帝，發生什麽事情了？”

“吾剛才聽見路西在說‘渡河’。”上帝立刻把視線切換到恒星天，恒星天四條河流漲潮的事情不稀奇，但對于天堂中每個智天使都知道的習俗，他反而比較陌生。

他用了幾秒鐘從創世之書裏了解“渡河”的規則，然後怔住了。

“需要身心純潔？”

“是啊，不是您一直要求天使純潔善良嗎？”

創世之書發出小小的哈欠聲，迷糊地解釋道，“四條河流都承載着天堂的力量，祝光之河是純白色的河流，代表着天堂的純潔無垢；星夜之河是從星辰中引入的力量，觸碰河水者要擁有光明之力；祈願之河積攢着天使的正面情緒，是歷年美德之力的聚集體；碎夢之河彙聚了天使的負面情緒，借着漲潮的機會，可以由其他河流淨化它。”

上帝無視那些累贅的話，“也就是說河流漲潮後，水的力量類似于七美德？”

創世之書說道：“您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它含糊幾聲，像個孩子似的又睡了。

上帝望向下界的河流，還有走向河水的路西菲爾，美麗的金發天使像是渾然不知河水的規則，面帶笑意，在薩麥爾尊敬的目光下踏上水面。

路西不緊張嗎？

然而上帝只在路西菲爾的心中聽到了一片平靜。

好似放下一切，他輕盈地行走，事後是暴風雷霆還是歡聲笑語都不在乎了。

才走了幾步，突然水面打起了細小的漩渦，路西菲爾視若未睹，繼續行走。這一點智天使們沒有在耀眼的河水裏看見，但米迦勒這類目力驚人的熾天使看見了。

“怎麽可能？”米迦勒的眼中浮現困惑。

別西蔔堅定地說道：“肯定是那條河出了問題，殿下有七美德戒律，是七美德之首。”

在他們說話期間，上帝漠然地盯着漩渦，漩渦被凝固，停止。

河面再次平靜。

米迦勒驚喜地指着河水，“你們看，果然是河流的問題，漩渦沒了！”

加百列露出笑容，“殿下才不會有問題。”

別西蔔和阿斯蒙蒂斯都點頭。

貝利亞聽着他們的話，再看向路西菲爾，心頭莫名想道：“殿下走得好慢，為了維持風度也不容易。”

事實上，路西菲爾走得很艱難，遠非其他天使能夠想象。

水忽然變得沉重。

黏着。

每次擡腿都像是承受着千鈞之力。

河水與他似乎一樣，在平靜的表面下隐藏着細微的異樣，每一滴水都在審視着路西菲爾，檢查着這位天使的身體是否幹淨純潔。

得到的答案——他犯禁，失去了七美德之一的貞潔！

河水輕輕地流動，在陽光下好似碎金。

驟然間，它想要暴動，把路西菲爾淹沒下去！

這一剎那的急劇變化，唯有身處于水面上的路西菲爾感覺到了！他的身體繃緊，神色不變，渾身的力量以一種隐秘的方式傾洩入河底。他用最純正的光明之力極力壓制住河水，向他訴說自己的歉意，還有對光明的支持。

七美德戒律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沉默，對于它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在這樣危險的境地，路西菲爾步履不變的又走了十多步。

他心跳如鼓。

無法平靜，好似走在浪濤之間！

上帝看見路西菲爾精妙至極的控制力，反射性地想要誇獎，可是話語止步于喉嚨。要是沒有上次的意外，路西應該沒有任何問題的就能渡河，而不是如此驚險地維持鎮定。

“創世之書，吾自認是公平的，可是為何看見這一幕——”

“吾覺得吾失去了公平。”

上帝自言自語的話，只有膝蓋上的創世之書聽到，黑暗面在白天安靜地沉睡。

創世之書夢呓地說道：“您覺得是對的，就是公平。”

上帝的手指摩挲過書脊，心頭清冷。

吾覺得對的……

路西是對的，他沒有任何錯。

上帝下定決心之時，路西菲爾已經面臨這輩子第二驚險刺激的事情。第一刺激的事情自然是被上帝喊去侍寝，路西菲爾不認為這世上還有什麽比那件事更荒唐。

感知到上帝的視線，他唇角揚起三分弧度。

腳步輕輕踏下。

假如河水給予他千鈞的壓力，那麽他就用萬鈞來回報它！

【轟——】

精神層面才能聽到的聲音炸響。

路西菲爾腳下的河水看上去還是那麽明亮耀眼，平靜地托着他的腳。然而在水底，地面震成粉碎，又在熾天使長改天換地的能力下重新彙聚，形成了新的完整地面。

哪怕河水褪去，地面都不會有任何破碎的痕跡！

路西菲爾沒有因此喜悅，在不久後，他感覺到了河水的反擊，來源于整個天堂支持的四條河水，有着不亞于路西菲爾的無盡之力。

他歷經無數刁難和影響，力量消耗急劇，仍然穩穩的筆直走去。

還差百步。

他的後面，智天使們都在小聲地讨論。

“殿下的禮儀又讓我上了一課。”

“我什麽時候能做到殿下的百分之一就滿足了。”

“千分之一！”

“我看你們還是先再學一遍禮儀課比較好。”

“萬分之一！”

“噗，你們夠了。”

只等殿下渡河成功就能離開的智天使們，無憂無慮地開着玩笑，興奮地欣賞着殿下的風姿。路西菲爾無暇顧及其他，精神提升到最敏感的地步，哪怕是天堂和地獄的多次開戰之中，路西菲爾都沒有遭遇過這麽糟糕的麻煩！

還差五十步。

路西菲爾從未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是神，只是一位天使。

他無法無所不能。

長袍下，水溢過鞋底，濕潤了雙足。

過去勝過梅塔特隆的他，在這一刻敗給了對方。路西菲爾有一絲說不出來的難過，看着對面等待他的同伴，五十步的距離就像是隔着一個世界似的遙遠。

一道光突然穿破了天空的雲彩。

光落下。

凝聚一道身影。

看見聖光出現，所有天使都被震撼到了。

米迦勒吃了一驚，“不會吧，渡河這種小事都能驚動吾神？”上帝一直都是大事才出面，小事勿擾，為什麽最近今年頻繁打破印象啊！

熾天使們集體向抵達恒星天的神靈行禮。

“吾神！”

随即慢了一步的智天使們反應過來，渾身一抖，也用最高級的禮儀雙膝跪地，崇敬，狂熱的注視着那道聖光下的身影。

這是他們的造物主，世界的締造者啊！

上帝猶如沒有看見天使們的激動，從聖光下伸出手，“過來。”

這一次。

不是什麽侮辱性的脫衣服。

路西菲爾的眼眶微紅，眨了眨眼，掩去了那份失态。他用全天堂最優雅的姿态，最溫柔的笑容，走向幾步外的上帝，什麽沉重都不翼而飛。

看着立于水面上波瀾不驚的神，他的腦海裏浮現創世紀編寫的開頭。

【起初，神創造天地。】

【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路西菲爾一步步的走去，白色的長袍沾到的水跡，在無與倫比奪目的聖光下，悄然幹了。碰到水後冰涼的雙足，也獲得了一片奇異的暖意，不再有任何被河水浸濕後的痕跡。

路西菲爾知道這是神做的。

滾燙的感情快要從心口破蛹而出，卻又被他生生忍住。

他轉移注意力地想到——

當年他去詢問上帝，創世紀後面應該寫什麽。

【神說：“要有光。”】

【世界就有了光。】

路西菲爾的指尖在聖光下輕顫，被上帝握住，轟的一下，光點亮了他的視野。

這世上反對他的美德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路西，汝為七美德之首。”

上帝的話用言靈說出，整個世界的法則都将認可他的話。

路西菲爾得到神的承認。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神都認可他。

路西菲爾仿佛聽見禁锢自己的隔閡，消失了，世界好像都為他改變了。路西菲爾再也無法忍住，忽然抱住了面前上帝，将自己最脆弱的剎那遮掩在聖光下。

“吾神。”

是我讓您失望了。

您對我的好，已經遠大于了侍寝的要求。

看見路西菲爾抱住上帝，走入聖光的那一刻，四周的天使齊齊發出抽了一口涼氣的聲音，随後他們以打雞血的亢奮情緒，唰唰地望着熾天使長。

神有實體？

神是男性嗎？

神的腰細不細？

最後一個問題被天使們強行壓下，這是對神不敬。

米迦勒已經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個問題——神的真容，殿下見過嗎？

回去一定要問啊啊啊啊！

上帝的身體一僵，手臂攬住路西，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事了，路西。”

路西菲爾聽見他清冷的安慰，越發感覺到神在溫和的表面下是冷的，而冷的心下，是溫的。他為自己的發現而高興，歡欣，就像是誕生之初睜開眼就看見了神一樣。

在他面前的是他一生要奉上信仰的對象。

“吾神，謝謝。”

路西菲爾在他耳邊說道，呼吸都仿佛吹開了幾絲銀發。

随後他松開手，與神保持一步的距離，但是他的笑容明亮，恍若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