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沉溺

“你是冬夜裏的爐火,點點星光,微暖人心,恰似一盞茶花燈,予以世間芬芳。”——《冬日集》

我承認我心動了。

他鼻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我感覺他的嘴唇印在我的上面,我沒推開,他就當做是默認,用舌尖舔過我的嘴唇,我感覺後腦勺有些發麻。

心裏狂跳,我有些後知後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林皓燃睜開眼睛看我,眼神有些溫柔。我覺得臉有些燒。

問他:“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林皓燃卻答非所問:“怪不得大家接吻的時候都要抱住。”

天知道他在說什麽?

林皓燃嘆了口氣,牽着我往外走:“回去吧。”

我沒敢問他為什麽親我。或許是氣氛太好。

但是林皓燃好像看不出來我很回避似的,還是說:“我親你的時候你怎麽不躲?”

“我躲了呀!”

林皓燃笑起來,手指一顫一顫的傳到我這邊,于是我才意識到我們一直牽着手。

我趕緊甩開他的手。

分開了點距離。

林皓燃笑夠了,只說:“好吧,希望你下次不會推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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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下次?

我想質問他,但是想了想,還是打算不理他,這種人一旦中了他們的圈套,就出不來了。

林皓燃突然停下腳步,我不知道他要幹嘛,于是跟着他一起停下。

他看着我,突如其來的正經:“說真的,跟我在一起吧。”

我有些愣了,想不到他居然就這麽直白的說出來了。

我有些語無論次:“我、你、我……你人很好……”

林皓燃揉了揉太陽穴:“等等,你先別發好人卡。我又不是女生。”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于是我們倆就像傻子一樣大眼瞪小眼。

還是林皓燃打破尴尬,他問我:“那你是喜歡女生?還是喜歡男生?”

我想了想:“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嗎?”

林皓燃換了種方式問:“那這樣問,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是男生嗎?”

我搖了搖頭,心中又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林皓燃叉着腰,又問:“那要是我是女生,你會跟我在一起嗎?”

我想了想:“不會。”

林皓燃氣笑了,叉着腰原地轉了一圈,又問:“為什麽?”

我說:“你好幼稚,喜歡一個人怎麽會因為他的性別而改變呢?”

林皓燃的眼睛亮了亮:“那麽也就是說,我還是有機會的?”

我低下頭:“沒有,你很好,你應該去找更好的人。不應該來找我。”像我這樣差勁的人。

林皓燃沒說話,我倆走到宿舍門口,快要進去的時候,林皓燃沖着我喊了一句:“你等着!”我吓了一跳,趕緊回頭看了看幸好附近人不多,縮着脖子跑回宿舍了。

打開門,就看見黃柏坐在椅子上,安哲看見我,有些驚奇:“喲?回來了?黃柏等了你一晚上了。”

我有些驚訝的看向黃柏,黃柏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只是眼神有些淩厲。

我以為他會問我去哪兒了。但是他沒問。只是半嘲諷的吐槽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準備夜不歸宿呢?出息了你。”

我有些心虛,但是又有些感激黃柏的那種分寸感,不遠不近,于是對他笑了笑。

晚上我仔細想了想林皓燃的那些話,我确實不是什麽完完全全的異性戀,我對任何性別的愛戀都沒有意見,如果非要說的話,那我就是多性戀吧。其實,我以前從未思考過我以後會跟誰在一起,在我的規劃中,沒有愛情這個預備項,愛情,于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因為我不打算結婚,父母畸形的婚姻使得我恐懼婚姻,所以愛情也就變得輕起來。我在很早很早以前思考過,最好的愛情是雙方三觀相合,是平淡中帶着浪漫,是羅曼蒂克的,也是不起眼的。至少,我要能和對方并肩而立。

但假使這個人是林皓燃,我認為是不平等的。

如果林皓燃站在領獎臺上,那我一定是最後排的觀衆。我們不适合,我再一次對自己說。并且我已經深思熟慮過。

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躲着林皓燃,他這個人過于直白熱烈,我自認內心也會不由自主的悸動,但理性告訴我,不可以。

我拿着專業課老師給我的材料,找到了教務處,說實話,快兩年了,我還是沒有記住這些行政辦公室的坐标。

一個門牌挨着一個的看過去,突然有個聲音叫住了我:“谌、谌功?”

我轉過頭,是同班的趙芮,對趙芮的記憶還停留在我們上一次同一小組,一起讨論過,我對她印象不壞。

趙芮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看起來好像瘦了一些,頭發剪短了一些,眼角下面有明顯的青黑。

她問我:“你來教務?”

我揮了揮手裏的資料:“老師讓我送過來。”

趙芮點點頭:“走吧,一起進去。”

教務有好幾位老師,我對着名牌找了一下,才送到一位王老師的手裏。

剛轉身準備出去的時候,我聽見趙芮面前的那位老師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辦休學肯定是要先去找你輔導員啊,你先停課肯定是不行的。”

趙芮跟在我後面出來,一直低着頭。

我有些尴尬,有些沒話找話的問:“你要休學啊。”剛問完我就後悔了。

趙芮倒是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表情,只說:“走,出去說。”

我們兩個走在樹蔭下面,這裏的樹特別多,夏天蚊子不得了。

趙芮長嘆一口氣,将她本來就不長的頭發揉亂,說:“好煩啊,沒想到辦個休學這麽難。”

我小心翼翼的問:“你——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其實問這句話就有點越軌,我們本來是不熟的。

趙芮倒是沒什麽隐瞞:“啊。病了。”

我第一反應是看了她一眼,看起來活蹦亂跳的,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趙芮似乎是苦笑了一下:“看起來不像?”

我點了點頭。

趙芮把她那些紙塞進書包裏面,一邊跟我說:“也不怕告訴你吧。抑郁症。”

我心裏頓時就“咯噔”一下。我心想不會這麽巧吧。

趙芮似乎是打開了話匣子:“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宿舍那幾位都知道,不過大家對我還是不錯的,畢竟我得的不是傳染病。”

“抑郁症啊,真的很可怕,一點一點擊潰我的心理防線。”

我心裏又有些堵得慌,我能明白她的感受,可我不想說,說出來不會緩解她的情緒,反而會加重。

我于是問:“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趙芮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我意識到的時候應該是大一下學期,不想複習,覺得自己不行,不想上學,不想上課,感覺特別累,就想睡覺,我以為我只是累了,後來我發現我會無意識的流眼淚,手臂上全是手指甲的掐痕,我發現的時候很害怕,我後來就把指甲全剪了。”

她說道這裏還笑了一笑,“當時我朋友還問我現在怎麽不做美甲了……我說,不喜歡了,太麻煩。她說我懶。”

我仿佛看見了那樣無助的她害怕的躲在被子裏面發抖,看着看着, 那張臉就變成了我自己。一陣溺水般的窒息向我襲來。

趙芮見我沒有回應他,便不再說話。

我努力緩了緩神,親聲說:“其實,我上學期的時候差點就跳樓了。”

趙芮有些驚訝的看着我,我看見了她水盈盈的眸子裏面裝着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

悲傷,這是經歷過的人才會有的感情。

趙芮問:“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搖搖頭:“有時候感覺很不好,但有時候又覺得像是麻木了一樣,什麽也感覺不到。”

趙芮嚴肅的對我說:“你吃藥了嗎?”

我還是搖頭。

趙芮像個過來人一樣對我說:“你要買點藥吃,真的,藥物還是有一定的作用的。”不過她很快的笑了一下,“就是花錢好厲害,以前瞞着爸媽買藥的時候,他們問我錢去哪兒了,我說追星了,差點被打死。”

我輕笑一聲,表示理解。

趙芮再次跟我強調:“還是吃點藥吧。”

我沉默,我不想吃藥,因為我覺得自己沒病,是的,我不覺得抑郁症是一種病,我甚至不認為有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這類東西。

趙芮好像看懂了我似的:“很多人都覺得只有心理脆弱的人才會得抑郁症,我爸聽說我病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罵我心理素質不好。其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不是心理不夠強大,是強大的超負荷了,我永遠相信物極必反。”

好一個物極必反。

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趙芮停了下來,跟我道別:“說不定下次見面是一年之後了,到時候我們都要變得好好的啊。”她對我笑,就像是文藝電影裏面的女主角一樣,笑容溫暖、幹淨,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什麽陰郁的地方。

我回以微笑,目送着她走遠。

剛準備轉身的時候,一下子撞上了一堵溫熱的牆。

我連忙退後幾步,嘴裏不停說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擡起頭卻一眼看見了林皓燃,正在詫異他為什麽在此處的時候,林皓燃似乎是有點不太高興的說:“我以為你要在這裏看着站到天黑。”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他這是看見了我和趙芮,不知為什麽我心裏生出一種想要解釋的欲/望,但是我沒說話。

林皓燃往趙芮走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對我說:“同學?”

他這個問題問的很有水平,他沒問那個女生是誰,因為我可能會撒謊說是我喜歡的人,但是他問我是不是同學,那我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于是就扼殺掉了許多的可能性。

于是我故意模棱兩可的說:“現在是。”

這個回答——

就看他怎麽理解了。

現在是同學, 以後是朋友。

現在是同學, 以後是路人。

未來的事情,誰又說的準呢?

林皓燃繃着的嘴角突然勾起弧度,就像是一把小鈎子挂在了我的心髒上,我明顯的感受到了心髒“咚——”的一聲,擲地有聲。

他笑着說:“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

我們的眼睛對視一秒,還是我先移開目光,我怕他看見我眼睛裏面的感激。

這一刻,我承認,和林皓燃待在一起很舒服。

他能讓我快樂,心裏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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