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在聶清玄冰涼注視中,黎青崖怯怯地伸出爪子,幫他合攏了衣襟,怕衣服貼得不夠緊,還使勁兒壓了壓。

然後他朝後“蠕動”了一段距離,确保就算再度跌到也不會跌進聶清玄懷中後,才麻溜地爬了起來。

為防聶清玄計較方才的事或者對書冊的變化起疑,他迅速轉移話題:“師尊,報告找不到了,可能丢了。”

聶清玄款款将自己的衣服整理整齊:“那你寫一個字,為師幫你找。”

尋蹤溯源并非很高深的法術,但要憑字跡這樣模糊寬泛的線索尋找,則需要非常強大的神識以及術法操控能力,這兩樣聶清玄都不缺。

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黎青崖沒轍了,只能硬着頭皮認錯:“其實,報告沒寫!弟子不該蒙騙師尊,弟子知錯,甘願受罰。”

聶清玄早知如此,但他還是很久沒有說話,盯着黎青崖,等他的忐忑不安到了最高點才緩緩開口:“那你說要怎麽罰?”

黎青崖飛速保證:“我會把報告補上的。”

聶清玄幽幽指正:“做完沒完成的事情,不叫罰。”

黎青崖不安地詢問:“那……那師父說怎麽處置。”

聶清玄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為師聽說你在傳法堂給弟子開德育課,講的還有模有樣的,既然你這麽會管人,不如去戒律堂當執刑令吧。”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執刑令”三個字若喀嚓一道驚雷劈到黎青崖頭上,将他打得神志不清。原以為自己躲過一劫,沒想到在這裏等着他。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咽了一口口水,絞盡腦汁找借口回絕:“弟子實力微薄,怕是幹不了這個。”

聶清玄回道:“實力不夠,我可以給你找幾個幫手。”

黎青崖又道:“弟子擔心自己不能服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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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為師給你撐腰,誰敢不服?”

“弟子現在境界過于低微,還是想用心修煉。”

“有人不是不久前才說過,師門的事高于個人的事,要全心全意為宗門服務嗎?”聶清玄說完對他微挑唇角,似乎在告訴他,不管找多少借口,自己都能一一給他堵上。

萬萬沒想到自己十幾天前口嗨的一句話會變成這麽大一個坑在這裏等着自己,做人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雖然心底跟明鏡似的,但黎青崖還是擺出驚異的神情:“誰說的?既然說這話的人覺悟這麽高,就讓他去吧!”

他以為只要他咬死不承認自己說過,聶清玄就拿他沒辦法。然而只見其翻手拿出一個玉簡,手指一點,玉簡內傳出一道他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師尊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師門的事高于個人,所以我決定放棄研究,全心全意為師門服務。”

黎青崖驚了:老東西居然錄音!

怕他一遍聽不出來,聶清玄還點了個循環播放,信誓旦旦的話不斷重複,當時的語氣有多義正言辭,現在他就有多想尋短見。

無路可走并感到絕望的黎青崖看向屋外:“啊,要下雨了,弟子先去收衣服!”

說着就要抹油開溜,但沒走出幾步,便被一道風力絆倒在地,并被纏住腳往回拖。他死死抱住柱子,哭天喊地,“那個我死也不幹!你殺了我吧!”

聶清玄“溫柔”道:“青崖說什麽胡話呢,為師怎麽舍得傷你。”

他慫了,不敢嘴硬了,縮在柱子邊,可憐兮兮道:“師尊!讓我幹其他的吧,什麽都可以。”

聶清玄似有意動,微一挑眉:“什麽都可以?”

他飛快應聲:“什麽都可以!”只要不做執刑令,什麽割地賠款的條件他都答應。

只見聶清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他抱着柱子不敢動,聶清玄狐貍眼一眯:“坐過來啊!靠近為師都不肯還說什麽都可以?”

黎青崖咽了一口口水,磨磨蹭蹭地放開柱子,挪到他身邊,沾着軟席一個邊坐了下來,保持着一個随時都可以跳起來的姿态——一旦發現老東西打算對他動手,他就立刻跑。

然而在絕對的實力差面前,一切的掙紮都是徒勞的,輔坐定,他便感覺後背被推了一下,一個沒坐穩,倒到了聶清玄大腿上。

他翻身想爬起來,但聶清玄一只手就把他摁回去,動彈不得。

陰恻恻的聲音打他頭頂響起:“坐那麽遠幹嘛?為師還能吃了你不成?”

在黎青崖眼中,聶清玄非但能吃了他,還能把骨頭嚼碎咽了。他想掙開壓制,但在體格上卻完全不是聶清玄的對手,最終只能認命地躺回他腿上,防備地看着這個老東西。

他在聶清玄面前随便慣了,從起床到現在一直穿着中衣,未曾梳洗。經過掙紮衣衫松散,墨發淩亂,眼角還有一抹被氣出來的飛紅,一副被蹂躏到精疲力竭,可任君采撷的模樣。

聶清玄半晌沒作聲,只靜靜地看着他,狹長眼眶中的瞳孔很黑很沉,看不到焦點,猜不透喜怒。

安靜與近距離接觸使氣氛變得古怪,黎青崖有些心慌,裸露的腳趾不安地摳着地板。

忽然,聶清玄擡起另一只手,從黎青崖的眉骨開始,沿着輪廓緩緩撫摸到嘴角,最後一把捏住他清瘦的下巴,俯下身去。

見老東西那張俊美惑人的妖孽臉漸漸放大,就要貼上來,黎青崖慌忙伸手捂住:“喂!你幹嘛?”

聶清玄的聲音有些啞:“徒兒不是說什麽都可以的嗎?”

黎青崖急了:“我什麽都可以你就什麽都敢做嗎?”

聶清玄眯眼:“為師有何不敢?”

沒想到這老東西居然要輕薄自己的徒弟。黎青崖嫌棄地看着他,左眼寫着“人”,右眼寫着“渣”。

聶清玄掰開臉上的手,側頭來到他耳邊,“噗”地笑出聲,渾身微抖。灼熱的氣息噴在黎青崖耳廓中,讓他半邊臉都發了燙。

“腦瓜子裏在想什麽?你以為為師會對你做什麽?”

黎青崖一愣,臉迅速成了熟蝦色,四成是囧的,六成是氣得:明明是老東西故意惹人誤會,結果還把鍋甩給他!臭不要臉!

聶清玄刻意用低啞暧昧的語調說道:“為師是想說:你不想做執刑令也可以,去做副執刑令吧。”

黎青崖炸了:“這有什麽區別?工資還更低了!”何況沒有正的,事情還不都是副的做!

聶清玄直起身,也拿開了摁住黎青崖的那只手:“不是說什麽都答應?才說完就要反悔了?”

重獲自由的他飛速躲到桌子的另一邊,用不滿的眼神讨伐聶清玄:臭不要臉的老東西,玩文字游戲有意思?

聶清玄:“罵師父是要挨罰的。”

“我沒罵你!”

“什麽都寫在臉上,還覺得別人讀不出來?”

黎青崖腹诽:那你怎麽看不到我的不情願?

聶清玄彎着狐貍眼回道:“青崖越不情願,為師就——越興奮啊!”

為這話惡寒的同時,黎青崖心下一驚:他剛才沒說出聲啊!這老變态難道會讀心術?

他盯住聶清玄,試探着默念:我看過你和魔尊同人本,你在下面那種。

聶清玄被他盯得心生古怪:“看我幹嘛?莫非對為師動心了?”

他松了一口氣,看來老東西并不會讀心術,他不用擔心在心底罵他會被發現了。

“你想太多。”

聶清玄掏出一塊令牌放在案幾上:“明天開始去戒律堂上任。”

黎青崖瞥了一眼,沒有去拿:“我還沒答應呢!”

聶清玄挑眼,斜睨着他:“你是要出爾反爾?”

“是你先強買強賣。”聶清玄來之前就打定主意要讓他管戒律堂,根本沒給他拒絕的餘地。

被揭穿的聶清玄毫無愧疚之情,回道:“你既明白了為師的打算,還對為師說不?”

黎青崖滿腹怨念。

從一開始老東西就獨裁地做了決定,但通知他時偏偏不把話說死,看着他抓着不存在的一線生機上蹿下跳,以滿足惡趣味。

這不甘願都要化為實體了,聶清玄自然不會看不到,他收斂了輕佻的表情,沉重喚了一聲:“青崖。”

這消沉的語氣着實不像他會用的,黎青崖詫異地看向他:老東西又怎麽了?

聶清玄長嘆了一口氣:“太一仙宗,正道第一宗門,聽着光鮮,但支撐起來不容易,宗內主副十七峰,宗外上百附屬宗門,派系繁雜,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思,不是所有人都服為師,為師的宗主也好,你大師兄的掌印也好,都不好做,你要幫我們。”

他看着黎青崖,眼中是深切的疲憊。

從不說軟話的衡鈞道尊主動承認自己的難處非常具有沖擊力的,何況他搬出了大師兄,這還怎麽談?

黎青崖的立場土崩瓦解,他勉強答應下來:“我要雙倍工資。”

像是怕他反悔,聶清玄一口應下:“可以,沒問題。”

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踏上了這條不歸路,黎青崖十分心累,但也只能安慰自己這都是為了幫師兄和師尊——直到他看到聶清玄止不住發抖的雙肩。

他緩緩瞪大了雙眼,滿臉不可置信:老東西在笑!這臭不要臉的在笑!

聶清玄終于憋不住笑出聲來,狐貍眼彎得讓人來火:“青崖啊,你這麽好騙,要是一個人可怎麽辦啊?”雖然騙自己徒弟不厚道,但擔心着他的青崖實在太可愛了。

他是修界第一人,太一仙宗的鎮山石,沒有他,太一仙宗會失去超然的地位,正道也會失去安寧,就算這些人互相之間有嫌隙,但他們不管怎麽鬥都不可能與他為敵。

難做?不存在的。

只是黎青崖離他太近了,以至于有了燈下黑的效應,就算知道聶清玄的名頭很響,也很難直觀地感受這個名字對修界之人的威懾力。

後知後覺的黎青崖反應過來了,知道自己又被老東西騙了。

他第一反應是生氣,然後是委屈。

雖然被騙歸根究底是他傻,但是老東西拿這種事情騙人不覺得自己過分嗎?尤其在後來會發生那些事的前提下,聶清玄這樣的行為顯得格外可惡。

既然他這麽厲害,那麽後來又去了哪裏,為什麽把太一仙宗這麽重的擔子丢給他?哪怕最後他走向毀滅也沒有出現?

黎青崖想質問聶清玄,但他知道自己問不到答案。現在的聶清玄,什麽都不知道。

久久沒聽到徒弟咬牙切齒的控訴,聶清玄心生疑惑,擡眼看去。不看不要緊,這一看,便瞥到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

那雙倔強黑亮的眼內盛滿憤恨,眼眶內明明濕盈盈的,卻死咬着牙不肯掉下淚來。聶清玄心底一個咯噔,有些慌神。

他伸手去摸黎青崖的臉:“生氣了?”這小子不該這麽不禁逗啊。

黎青崖躲開他的手:“沒有!”他才不會為這個老東西生氣。

得,生氣了。

發現自己玩脫的聶清玄不安地揉搓起袖口:哎呀,這下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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