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聲貓叫,叫碎了黎青崖的世界觀,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超大號,眼前景象很是模糊,顏色灰蒙蒙的。
低頭去看自己的身體,但不管怎麽低頭都只能看到地面。
腿呢?
若不是感覺到腿事實存在,他幾乎要以為現在的自己光長了個腦袋。
他确定自己變成了一只貓,好消息是身上不疼不痛了,壞消息是小師叔明明就在面前他卻只能喵喵叫。
他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喵~”(小師叔!我青崖啊!)
裴雨延放眼四望,确定這間寝殿裏的生物只有眼前這只灰背白腹的短腿貓,他微蹙眉頭,不解為什麽明明通過命牌感應到師侄就在附近,卻找不到人。
黎青崖邁開小短腿試圖去扒他的衣角以吸引注意力,但還沒碰到,便被一只手提着後頸皮提了起來,落進某個臂彎裏。
扭頭看去,是夏戎!
他奶兇地“嗬”了一聲——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這家夥把他變成這樣的。
這混蛋伸手就要來摸他的肚子,他反手想給他一爪子,但沒夠到。
黎青崖呆滞:為什麽沒夠到?怎麽會有腿這麽短的貓?這真的是貓?這是貓中之恥吧!
夏戎注意到了他的小表情,死死憋住笑,眼快要彎成了一條縫。
黎青崖:“喵!”(臭不要臉你還笑!)
他掙紮着意圖離開夏戎的懷抱,但夏戎單手摁住他的肚子便能使他動彈不得。
夏戎擡頭與裴雨延說起話:“裴城主,如你所見,本座這裏并沒有太一仙宗的弟子。現在總該相信本座并沒有騙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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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不顧地闖他人寝宮,若找到了倒還好說,但沒找到人,所有的過失與無禮都要落到裴雨延身上。
裴雨延的表情有些難堪,但還是低頭誠懇道歉:“抱歉,是裴某冒犯了。”
“喵~”(小師叔!不要相信這個狗賊!)
聽到他不安分的叫聲,夏戎擡起一根手指塞到他嘴裏,他合嘴想咬,但沒啃動。
“無妨,裴城主不妨在此多住幾天,耐心等候。若墨宗的人從其它宗門打探到貴派弟子的下落也能及時通知。”
裴雨延知道夏戎有大問題,但他并不擅長質疑別人,只能暫且應下:“多謝!”
說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寝殿內部,扭頭走了,過程中并沒有過多注意夏戎懷裏的短腿貓。
裴雨延離開,夏戎也松開了他鉗制黎青崖的手。卸力的瞬間,黎青崖就狠狠撓了他一下,從他身上翻下去。落地摔了一下,不太潇灑,但踉跄兩步後還是站穩了。
夏戎抱手,悠悠感嘆:“變成了貓兒,脾氣也沖了許多。”
黎青崖:“喵~”(把我變回去。)
“這樣不好嗎?至少這樣身上的傷不疼了。”
“喵~”(做人比較好。)
夏戎以為他在鬧脾氣:“你這氣生發沒有道理。替身傀儡會根據每個人的特質改變化形後的形态,你變成這個樣子可不關本座的事,畢竟本座也沒想到會這麽——”
說着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黎青崖的腿:“短。”
“短”這個字刺激到了黎青崖,他尖銳地叫了起來:“喵!”(狗賊閉嘴!)
“本座其實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喵~”(你是豬。)
黎青崖不想再理會夏戎,扭頭蓄力一跳,意圖離開寝殿,但他不熟悉現在身體,加上腿又短,彈跳力非常有限,沒能跳過去,只是撲到了門檻上。
他瘋狂地刨動爪子試圖抓牢,還是滑了下來。
黎青崖:……
為什麽給他這麽短的腿?貓生有必要這麽艱辛嗎?
努力了半天,他終于像晾被子一樣,把自己搭到門檻上,歇了一會兒恢複力氣,然後将後半程翻了過去。
落在地上,憨态可掬地打了一個滾,爬起來磕磕絆絆地繼續走。
過程中,夏戎一直抄着手跟在後面,看戲看得不亦樂乎:知道這是聶清玄徒弟後他自然不會再将他看做娈寵,“黎青崖”可比娈寵有價值多了,也值得費心思多了。
見黎青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追問:“想去哪啊?”
“喵~”(你管不着!)
“招惹了慕容嫣那朵食人花後還不長記性,變成這樣還要去招惹母貓?”
“喵~”(不要瞎說,我又不是你。)
“哦!你是要去找裴雨延。你真的覺得變成這樣他還能認出你?”
“喵~”(認個鬼!認得出來才有大問題。)
這個術法并非廣為人知,至少黎青崖在中招之前都不知道有這麽玄乎的東西,他其實和夏戎一樣,對其他人認出自己不抱希望,但是人事總要盡,然後才有聽天命的份。
“你還不死心?”
“喵~”(我會寫名字。)
但寫了旁人看不看得明白就不知道了。
夏戎幽幽道:“不妨告訴你,解開替身術的方法就是有人叫出你的名字,但你覺得本座為什麽要給你這個機會?”
他将黎青崖變成這樣就是為了防止他被裴雨延找到,又怎會給他相認的機會?
聽出情況不對的黎青崖拔腿想跑,但只是四肢不停空刨了,身體根本沒動——他又被人捏着後頸皮提了起來。
“喵~”(狗賊!有本事別耍賴。)
辛辛苦苦爬了半天,夏戎把他往懷裏一揣,三兩步就走了回去。望着被加高一大截的門檻,他雙眼不争氣地蓄起眼淚: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一只小貓咪?
夏戎從袖子裏摸出一根逗貓棒,在他面前晃了晃。
短腿貓黎青崖本不想理會,但活動的物體在貓咪的特殊視野裏着實紮眼,一個沒注意,他還是控制不住撲了上去。
撲是撲到了,但也不出所料聽到了夏戎惡劣的輕笑。
又丢人了。
——這可惡的本能!
洩憤般地将逗貓棒扯了個稀巴爛,他跑回床腳,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成一團,埋臉睡起大覺。
夏戎戳了兩下沒反應,便不再捉弄他。
不知是不是變貓影響了本性,現在的黎青崖十分孩子氣,不過這樣倒比他在床上咳得天昏地暗,或是吐血吐到臉色蒼白的順眼多了。
蹲着看了一會兒貓,他扭臉處理公務去了。
察覺夏戎走開的黎青崖悄悄擡起頭,确認狗賊沒有再盯着他了,他輕輕跳下床榻,小心翼翼朝門口走去,過程中還佯裝貪玩地刨了刨簾帳的流蘇墜子,發現夏戎完全沒在意他這邊,便不再裝樣子,扭頭蓄力,意圖一鼓作氣跳過門檻。
助跑後他的确跳得比門檻高了,然後一頭撞在透明結界牆上被彈回去,跌在地上。
摔得不疼,撞得疼。
“喵~”
夏戎讨人厭的聲音響起:“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變了貓還這麽狡猾不老實。”
“喵~”(我或許有點皮,但你是真的狗。)
夏戎把他拎起來放在懷裏:“這麽不聽話,那只能讓你呆在本座身邊了。”
“喵~”(敢亂摸咬你。)
第二天早晨,趁夏戎出門,黎青崖逃出宸天宮,灰頭土臉地出現在裴雨延落腳的院子門前。
院裏沒人,門關着,他就一臉嚴肅地蹲坐在門口,像只小門神。
要問他怎麽出來的,這要歸功于自己一整天的忍辱負重,躺平任撸。另外,也多虧了夏戎對貓咪身體柔軟度的低估和對他體重的高估,離開時只在門窗下了結界而沒有檢查其他地方。
在夏戎走後,他從一個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的縫隙裏鑽出來了——他早就說了自己只是毛多臉圓眼睛大,不是胖!
過程倒是挺順利,就是弄得有點髒。
他大概還能呆兩刻鐘,如果兩刻鐘小師叔沒回來他就必須回去,否則被夏戎發現了,他以後就沒機會出來了。
幸好今天運氣好,等了約莫一刻鐘,裴雨延就回來了,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只像鎮宅神獸一樣蹲在他房門前的小貓咪。
黎青崖擡頭與裴雨延對視,大眼瞪小眼——他眼睛比較大。
“喵~”(小師叔。)
裴雨延:“……”
跟裴雨延一道的還有此次與他一起出使墨宗的太一長老,見到門前的萌物他眼睛一下就亮了:“唉!裴城主,這哪來的貓?感覺像是在這裏特地等你一般。”
他說着就要伸手來摸黎青崖,黎青崖發出兇狠的聲音:“嗬!”(不要瞎摸!)
從宸天宮到這裏的艱辛路程使他學到了一個道理:做貓脾氣太好是會清白不保的。
長老也被他突然的兇樣吓了一跳,害怕被抓而悻悻地收回手:“脾氣還挺差。”
“喵!”(要你管!)
這家夥四十年前上法術理論課時罰他抄書一百遍的仇他還記着呢。
裴雨延沒有參與相關讨論,他扭頭打開自己的房門。一見門被打開,黎青崖就站了起來,抖抖毛,邁開小短腿,輕輕松松地跳了進去。
樣子理所當然得像進自己的房間。
他記得自己人形的時候不這樣,但變成貓之後莫名其妙有了一種“因為我是可愛的小貓咪,所以要嚣張一點”的驕傲。
長老攏起袖子感嘆:“看來真是找你的,這貓這麽通人性,開靈了吧。”
進屋後黎青崖借着凳子跳上桌子,面朝房門,并攏小爪子坐好,靈活的尾巴卷到前面包住小腳。
長老沒有進屋坐,回他自己房間去了,黎青崖偏頭盯着後進來裴雨延,尾巴無意識輕晃,沒有貿然靠近。
小師叔有潔癖,多半是不喜歡小動物的。
而且一路過來,要是別人被自己這樣盯着,不出三秒就控制不住來撸自己了,不從頭到尾吸個爽絕不放自己走。但小師叔進來這麽久也只是看着他,一點沒有靠近的意圖,與他對視幾息後,還扭頭走開了。
——小師叔看來真的不喜歡貓咪。
裴雨延給貓留了個門,就去做自己的事了。他并沒把長老的話當真,只當這小貓是誤入這裏的好奇鬼,開着門,以便它想走時可以随時走。
“砰!”
安靜的屋子裏突然響起東西摔碎的聲音,裴雨延擡眼看去——茶杯掉到地上碎掉了。
發現小師叔看向自己,黎青崖心虛地收回爪子,他不是故意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有東西放在桌子邊上就很紮眼。
他無辜地叫了一聲:“喵~”(別看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因為我只是一只小貓咪!)
裴雨延擡腳走了過來,黎青崖以為他要趕走自己,但他只是将一個絨球放到了他面前。
黎青崖想解釋自己不是真的貓,但還是忍不住刨了一下,球咕嚕嚕滾遠,他又下意識,跳下桌子去追球了。
看到這“好奇鬼”與絨球玩耍得不亦樂乎,裴雨延扭過頭繼續想事情,冷淡的俊臉上染着說不出的愁緒。
黎青崖神經質般地停止了撕咬絨球,擡頭望着裴雨延憂郁的側臉不解偏貓頭。
——小師叔在發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從裴雨延這張表情寡淡的臉上看出憂愁的,嗯……直覺吧。
小師叔在擔心什麽?總不會是自己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可真是個好人。
不是他刻意要給師叔發好人卡,畢竟會這麽在意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師侄,除了人好也沒有其他解釋了。
忽然,他注意到了書桌上有硯臺,貓眼一亮,丢開被咬得濕漉漉的絨球,交替着小短腿跑到書桌下,撅屁股蓄力,借着椅子做踏板跳上了書桌。
這個過程頗為辛苦,依憑他的短腿,不管是上椅子還是上書桌都只有前腿能扒拉到,後腿在空中晃蕩好久才能爬上去。
他來到硯臺邊上,準備将自己的名字寫給小師叔看,然而剛蘸了水要去碰墨時,忽然被人掐着胳肢窩提了起來。
裴雨延把他放到幹淨的桌面上,掏出一張幹淨手絹将他濕漉漉的小爪子仔細擦幹,沒有用幹燥術。接着用一個沉重的瓷缸将硯臺扣住,最後才把“小貓咪”放了回去。
看着被瓷缸扣得死死的硯臺黎青崖懵了,刨了兩下,紋絲不動。
他回頭看着裴雨延,不滿地叫了一聲:“喵~”(打開好不好?)
裴雨延微蹙眉頭,像是看到了一個調皮的孩子。
他解釋:“髒。”
話一說出來他愣住了。
他怎麽也像那些小姑娘一樣,幼稚到和小動物說話?
這說來有些荒唐,但被那雙靈動聰慧的眼盯着,的确會生出一種“它”能聽懂自己語言的感覺。
黎青崖回過頭,氣惱着急到用爪子瘋狂拍打硯臺上的瓷缸。
——為什麽!為什麽生活要這麽折騰他一只可憐的小貓咪?
小貓委屈生氣的樣子莫名地讓裴雨延覺得熟悉,凝視片刻後,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聲:“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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