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那妖獸擾得衆人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待戰鬥結束後才發現妖皇已趁亂逃走,卻已無處追尋。

将妖獸誅殺後,一行人借了天香樓的地盤休整,并商量後續的事宜

是否要繼續讨伐?如何繼續?都得拿出個章程。

但這一切事項裴雨延都不關心不在意,他最在意的已經尋回來了。

月挂檐牙,朱樓影靜,淩晨的涼風卷着開到末尾的牡丹香吹進軒窗。裴雨延坐在窗邊,低垂着冷淡的眉睫,給小師侄手上的傷口纏繃帶。一圈一圈,極為認真。

黎青崖乖順坐着,任由擺弄。

他的手是在幫宴笙簫擋禦淩恒鞭子時傷的。

好幾個時辰前的事了,看血流得不多他便沒在意,不料被小師叔發現,不由分說地拉他來包紮。說來也怪,原本不覺疼的傷口,此時忽然實有點疼了,還癢。

左右坐着沒事,黎青崖便趁機詢問起裴雨延這二十年來的情況:“小師叔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

“修煉,參悟,修煉——”裴雨延頓了頓,擡頭盯着他,又補了一個,“想你。”

黎青崖:……

這話咋聽暧昧非常,讓人浮想聯翩,但裴雨延是正經人,絕不會說輕佻言語。他的語氣也的确坦然認真,沒有半點輕浮。

所以黎青崖只當自己想多了。

他将裴雨延的“想”歸為普通意義的想念擔憂,順着玩笑:“那小師叔想我的時候多嗎?”

裴雨延平靜回道:“也不多,每天兩個時辰。”

——其他時候要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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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劍心,心口如一,不說漂亮話,說兩個時辰就是實打實的兩個時辰,斷不會打折扣。

若是其他人每天用兩個時辰想他,黎青崖定要認為這人喜歡自己。但對方是天澤城城主裴雨延,他的小師叔,冰雪似的人物,斷不敢在他身上胡亂猜想的。

他不知作何應對,只覺心跳得厲害。

俊美高冷的小師叔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種話的殺傷力着實太大,哪怕明知沒有暧昧之情也讓人抵抗不了。

要死了。

若是老東西知道他對着自己小師叔心猿意馬,想些有的沒的,他怕是要被狠狠收拾一頓。

忽然裴雨延也擡頭盯着他。

黎青崖一怔,疑惑:“小師叔怎麽了?”

裴雨延微壓嘴角,欲言又止。

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花香,卻比花香更糜豔,讓人心神不定。這香豔的味道似是從黎青崖身上發出來的,他不确定,貿然去問晚輩身上的味道,又怕顯得輕薄,失了身份。

“沒事。”他搖頭,低頭繼續給繃帶打結,盡力忽略鼻息間旖旎的味道。

當了許久背景板的幾位分神期越呆越覺得尴尬。瞧這兩人說的都是什麽話?還有旁人在呢。方才的話但凡換個不修無情道的人來說,都會被當做與師侄有不正當的私情。

無法再沈默下去,摩诃山的那個老和尚靜虛幹咳一聲,站出來發言:

“裴城主。”

裴雨延擡起頭,沉寂的臉上閃過淡薄的疑惑,似是在問“你們怎麽還在這兒”。

靜虛沒有看出他這微不可查的神情變化,開口勸說:“裴城主。黎青崖包庇妖皇,私放罪人,此事必須嚴肅處理,以儆效尤。您是個寬厚明理的人,希望您能理解我們。”

天澤城主點頭:“嗯。”

靜虛見有戲,乘勢詢問:“那……您是不是把人交給我們?”

天澤城主輕輕搖頭:“不交。”

這拒絕幹脆果決,半點沒留商量的餘地,渾然一副“你們說的非常有道理,但我就是不聽”的态度。

衆人面色微變,似有不滿,但卻不好發作。

雖然天澤城的絕對影響力只限于北境,于中原徒有尊榮。但裴雨延本身就是實力的代表,合體中期的劍修,身經百戰,無論從修為還是戰鬥經驗都碾壓他們,和他硬氣是沒用的。真打起來他們都是西瓜白菜。

所以被拒絕後諸位分神大佬也不敢動氣,互相使着眼色。誰能想到在這裏說話都要再三斟酌詞句的他們,數個時辰前,還盛氣淩人地逼殺宴笙簫。

修界就是這樣,實力為尊。

若山海界裏的靈氣沒有限制,宴笙簫在裏面修煉到分神期再出來,那恐怕會是另一番光景。這堆大能非但不會逼殺他,還會清掃客榻,以貴賓之禮邀他好好商談,共謀修界未來。

黎青崖打小跟着聶清玄與杜行舟與這些人打交道,深知這些人做事的門道。

見氣氛尴尬,他笑吟吟“打圓場”:“諸位前輩放心,我不會跑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不見了,還有我師尊嘛,你們盡管去找他算賬。”

這句話雖然化解了衆人被拒絕的尴尬,但卻使房內陷入另一種微妙的沉默。衆位分神神情古怪,讓他們去找聶清玄,他們寧願去面對那只十六階妖獸。

要是聶清玄在這裏他們根本不會來要人。

別說在場的幾個,就算他們師父到了聶清玄面前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除了修為上的碾壓,衡鈞道尊性情也實在惡劣。修界成名已久的人物,卻在他面前被當小孩子戲弄,之後還無處訴苦,還有什麽比這更鬧心的?

見這群人聽他提起聶清玄時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黎青崖只覺好笑,又不好笑出來讓“前輩”難堪,只能撇過頭,單手握拳遮住彎起的嘴角,努力忍住。

——小師叔是個寬厚謙和的人,應該不愛見人狐假虎威、恃勢淩人,他若招搖怕會不為其所喜。

但不料裴雨延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後,反将他的手拉下,平淡道:“直接笑,倒也無妨。”

黎青崖詫異地看向他。

裴雨延表情依舊沉寂,唯有眉眼微不可查地垂下。

——這是高興的意思。

他的閱讀理解能力又提高了,他簡直是個學霸!

聽到天澤城主這話,旁邊的幾位分神的表情更加難受,唯獨裴雨延的眼又彎了一點點。看來他不是不知道這會讓“大佬”們惱火,而是故意的。

黎青崖心裏一個咯噔。

——慘了,小師叔好像被老東西教壞了!

要人無果幾位分神期揣着滿腔憋屈走出房間,他們站在門口,互相看了看,都是滿臉的自讨沒趣。現在他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養傷之名撒手不管的禦淩恒有多聰明了。

他們沒辦法和裴雨延硬氣,但有一人可以。

幾個人來到樓下最大的那間客舍,客舍的門沒關,他們在門口對坐在屋子中央的人見禮。

“沈院主。”

正在看書的沈流雲聽到聲音,收回落在書籍上的神識。

“幾位找沈某有何要事?”

“事情是這樣的……”靜虛将在裴雨延那裏吃癟的事挑揀着告訴了沈流雲。

沈流雲聽完神情淡淡:“此事沈某知道了。黎青崖私放妖皇确有過錯,不過裴城主二十年未見自己的小師侄,讓他們單獨相處相處也無妨……事理雖如靜虛禪師所言,但落到實處也該稍有些人情味。”

衆人無言以對:你對妖皇時不是這麽說的,你那個時候可說除惡務盡、法不容情。堂而皇之地雙标,這就是讀書人嗎?見識了,見識了。

似是料到他們有不滿,沈流雲又道:“這件事我會和裴城主談的,諸位先回去等消息吧。”

沈流雲那頭動作也迅速,很快便将裴雨延請走了。

獨自留在房內的黎青崖思考起當前局勢。

孤成子那麽大一個鍋甩在他身上,他又沒能及時解釋清楚,宴笙簫現在對他的好感度怕是掉到負了,好在男主對太一的好感度應該穩住了。

劇情裏宴笙簫對整個宗門的仇恨現在全被他一個人吸引了,黎青崖覺得肩膀好沉,這不是他一個鹹魚該背負的。

不過,轉念一想。只要不是那長倒刺的玩意兒,三兩頓打什麽的,他也不是受不住。

就在他憂思惆悵之際,忽聽得一聲:“黎師兄!”

黎青崖擡頭,只見一個身着粉衣羅裙的女子立在門口,芙蓉如面,玉骨冰肌,正是成年的洛梓靈。

洛梓靈只收到了禦淩恒和裴雨延的消息,并沒有被告知黎青崖也在。來拜見前輩的她,也對撞見黎青崖完全沒有防備。

驚愕過後,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對師兄的擔憂與思念盡數湧上來。但這妮子死要面子不肯哭出來,只指着人控訴:“好啊!你還有臉出現!”

她本想撲上來錘黎青崖,因為年紀大了,懂了男女有別,半途停了下來。然而不給黎青崖一點教訓她是不甘心的,于是扭頭對青鸾下令:“去!你去啄他!狠狠地啄。”

黎青崖吓得跳到凳子上:“洛師妹!有話好好說!別讓它過來!”

青鸾還記着這個在秘境裏嫌它醜,不和它簽約,還把它綁在樹上的“仇人”。得到命令,立刻沖了上去。

樓內有禁空法術,它也飛不起來,只能撲騰着翅膀将黎青崖攆得雞飛狗跳。

一人一鳥在屋內四處亂竄。

黎青崖哭天喊地,割地賠款:“姑奶奶!我錯了!你把它叫走。什麽都好說!把它叫走,師兄什麽都答應你!”

洛梓靈抽了一下鼻子:“真的?”

黎青崖:“真的!誰說謊誰是孫子!”

達到小懲大誡目的洛梓靈內心的怨氣少了些,她下令:“青鸾回來!”

然而青鸾對她的命令毫無反應,它報仇報得十分歡快,才不肯在這時候聽這小丫頭的。

“嘎嘎嘎!你小子也有落到爺手裏的這天。”

黎青崖被逼到窗邊,爬上窗臺:“你再過來我跳下去了!”

青鸾扯着鴨嗓子:“跳!跳!跳!有本事就給爺跳!”這種宗門內院都是禁空的,黎青崖從這裏出去飛不起來只能摔下樓。

黎青崖撇頭看了一眼樓下的荷塘,又看了一眼朝他步步逼近的臭鳥,扭頭跳了下去。

——跳就跳,真當爺沒膽子?

不過他當然不會真的朝水裏跳,他之前已經看好了窗外的情況,跳出去後只需抓着外面的浮梁借一下力,便能從隔壁開着的窗戶翻進去,完美落地。

等等!

隔壁是誰的房間來着?

好像是禦淩恒那個老家夥的。

慘了!

這一恍神讓黎青崖手上失了力,差點掉進荷花池,幸好他眼疾手快扒住了隔壁的窗沿。

吊在空中的黎青崖長嘆一口氣:死就死吧,就算是禦淩恒的房間他也認了。

這頭,杜行舟正在探望卧床養傷的禦淩恒,禦淩恒的傷倒不重,裝病是為了避開那些麻煩事。

三言兩語的寒暄過後。

禦淩恒正準備與杜行舟說說他那個讓人不省心的三師弟。就在此時,忽見一只手鬧鬼般地搭上他的窗臺邊,接着那張和聶清玄一樣讓他一見就惱火的臉探了出來。

黎青崖爬上窗臺,坐窗邊向,厚着臉皮向禦淩恒笑吟吟打揖:“禦峰主安好。”

行完禮他擡頭看向屋內的另一個人,毫無防備地撞上一張熟悉的面容與一雙情緒洶湧的眼。黎青崖渾身一僵,愣在當場……

作者有話要說:聽說有人擔心小師叔不會追人?

擔心什麽,他們天生劍心都打直球的。

小師叔的時間表:修煉、修煉……修煉、修煉、想青崖

(認真的天生劍心當然想人也是極度認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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