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老弟你在說什麽

此刻天地寂靜，仿佛連時光流速都慢下來。

“好了，我沒事了，安安回去睡覺吧。”

姜煜聲音微啞，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為不相幹的人生氣，不值得。

明天還要早起送安安去幼兒園，應該早點休息。

“你作業寫完沒有？”姜翎一發入魂。

“……”姜煜心情奇異地好了起來，搖了搖頭。

寫完是不可能寫完的，選擇題随便填，大題空着，只有這樣才能勉勉強強維持得了生活。

“沒關系，你快寫吧，我監督你。”姜翎拍拍姜煜的肩。

“……”姜煜內心唏噓。

或許這就是苦酒入喉心作痛。雖然手中無酒，但心中有酒。

姜煜現在就是很後悔，非常後悔。他應該說自己寫完了，改口已經太晚，只能拿出作業，冥思苦想。

姜煜房間很小，重新裝修後，牆上裝了內嵌式書架，折疊寫字臺，可以坐在床上寫。

姜翎坐在他邊上，一邊看書，一邊監督。

有了書架，自然應該買些書填滿。

對于姜煜來說，這些都是擺設。他也沒覺得安安拿着一本《幼兒微積分超入門》有什麽不對，既然有“幼兒”兩個字，還有“超入門”，肯定是給小孩子看的，至于微積分，那是什麽？沒聽過，不知道。

姜煜簡直坐立不安，看着數學題，陷入迷茫。分開看每個字都認識，組合起來是什麽意思？

“你還有多少？”姜翎翻頁的速度很慢，在認真思考書裏的內容。這本書由淺入深，看懂之後，還挺有趣的。

“一篇作文，三張卷子。”

姜煜盯着數學題，無從下筆，開始翻課本找類似的題型，找到了就松一口氣，對着例題，按步驟解題。

“以後周日補習一天，每天晚上回家後，還能補習兩個小時，然後再寫作業……”姜翎開始計劃。

姜煜身體僵硬，如臨大敵，不敢直視姜翎的眼睛：

“我覺得沒有必要。”

“哥哥試試吧，看有沒有效果。”

姜煜沒有反駁，算是默認。忽然覺得肩頭的重擔又沉了兩分。

良久，姜煜寫完數學卷子，想抄一篇作文交上去，作文題目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人》。

當着妹妹的面，明目張膽地抄肯定不行，轉頭正好看見她眼神迷蒙，小腦瓜一點一點的，瞌睡得厲害。姜煜聲音溫柔下來，不自覺帶了兩分笑意：

“安安乖，去睡覺吧。”去睡我就可以抄作文了。

姜翎卻被他驚醒，墨黑的瞳在燈光下尤其明亮，因睡意氤氲起薄薄的水汽，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讓姜煜想起喵喵叫的小奶貓，非常想呼嚕兩把。

“等你寫完我再去睡。”姜翎打了個哈欠。

變成小孩子後，很容易困，尤其是在動腦之後。

犯困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沒栽倒在床上。

“那我快點寫。”

姜煜默默吞下自己種出的苦果，開始絞盡腦汁寫作文，可惡，應該趁她打瞌睡，快點抄一篇的！

其實最近他已經發現了妹妹的變化。

她沒有以前那麽好哄了。而且有些固執，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

安安被時琛帶了幾個月，有些變化也正常。在姜煜看來，這一點算是好的變化。以前安安膽小又愛哭，還臭美，別人有什麽，她就想要什麽，要是不如她的意，就鬧別扭。現在她很懂事，不吵着要洋娃娃和玩具熊了。

讓姜煜感到不安的是，就算他不在安安身邊，她也不會受到影響。如果別人對她很好，她也能高高興興地留在別人身邊生活。

他的位置好像是可以替代的。

這一點令他惶然，卻無法對妹妹說出來。

好在時琛和楊靜雲都已經離開，這裏又只剩他們二人。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令姜煜安心。妹妹陪他寫作業，也讓他多了些安全感。

姜煜忽然靈感如泉湧，刷拉拉把作文寫完了。

姜翎等他寫完，伸手要看。

姜煜也不避諱，直接遞過去。反正都是編的，叫安安看見也沒關系。至于他內心真正的想法，絕不會洩出半分。

“他像一座偉岸的大山，也像寬闊的海洋，他永遠在為這個家庭付出，他沉默寡言，只偶爾抽兩支劣質香煙……”

“當我意識到他的偉大時，他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姜清秋一定在教育問題上煞費苦心，姜煜寫得一手好字，作文拼拼湊湊也能寫幾個像樣的句子。

簡單概括，姜煜的作文裏，對他影響最大的人是他得絕症死去多年的爸爸，與病魔頑強抗争最後還是死了，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姜翎看完，沉默。

“看不懂吧？快去睡覺。”

姜煜抽走作文，放回書包。妹妹才看了幾眼，應該沒看到後面吧？不然問他爸爸去哪裏了，怎麽回答？

“哥哥早點睡。”

姜翎正打算從床上下來，被姜煜直接抱回房間，放在床上。

“安安等會兒，我去熱杯牛奶。”

等姜煜端着牛奶回來，姜翎挨着枕頭已經睡着了。

“喝奶。”

姜煜終于忍不住，捏住妹妹軟乎乎的臉蛋，揉了揉。平時不能捏的，說不定就哭了。

姜翎掙紮着醒過來，迷迷糊糊被他喂了大半杯牛奶，打飽嗝了才躺下。

姜煜很想說點什麽，比如，好像小豬啊。

不過怕吵着她睡覺，匆匆離開。

——

姜翎在幼兒園越發沉默，總在角落看書。

老師見她是真的喜歡看書，又記住了裏面的內容，比如肉食性恐龍、草食系恐龍的區分、常見的動植物種類等，就由她去了。小朋友們的性格各有不同，安安靜靜的小朋友也有。

以前的安安小朋友很喜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特別投入，有個固定過家家的搭檔——一個戴眼鏡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相貌精致。

最近他總用控訴的眼神看姜翎，欲言又止，有幾次還悄悄抹淚。

姜翎只能裝作看不到。

其實內心唏噓。

朕身負重任，豈能被兒女情長所絆？

小男孩長得不錯，挺受歡迎，是全園公認的“園草”。姜翎下午看書時，有個留着西瓜頭的小姑娘鼓起勇氣走過來，一手叉腰，試圖兇一點：

“姜翎你天天看書有什麽用啊？”

“上次考試加起來才五十分，還不如和我們一起玩游戲！”

“這次我讓你演公主好了！”

姜翎聞言，擡眸，小西瓜姑娘下意識後退兩步，腿軟。

或許是因為小孩子對氣場比較敏感，本能覺得姜翎不好惹，有點怕她。

“你們去玩吧，我喜歡看書。”

“就知道看書看書，你知道這是什麽草嗎？”小西瓜姑娘把随手揪的野草葉子遞給姜翎看。

“蒲公英。”姜翎姿态從容。

“那這個呢？”小西瓜為了問倒姜翎，又跑去草坪揪了一根新的野草。

“車前草。”

“這個？”

“鯉腸。”

“這？”

“牛筋草。”

“？”

“薄荷。”

“這個大的呢？”

“這不是草，你把蘇老師種的惠蘭拔起來了。”姜翎目露同情之色。

“嗚哇——”

響亮的哭聲直沖雲霄。

蘇老師重新把惠蘭種回去，沒來得及生氣，又去安慰另一個被蟲子咬到手指的小朋友。

“翎翎，那個咬人的是什麽壞蟲子？”圍過來的小朋友們争先恐後地問。

“飛蟻。”

“這個呢？會叫。”

又獻寶一樣的，把之前抓到的小蟲給姜翎看。

“蝈蝈。”

“這個大的！”

“金龜子。”

沒有蟲子的小朋友試圖自力更生，現抓一只——

“翎翎，那個會飛的是什麽蟲子呀？”

“不要抓，是馬蜂。”

然而已經晚了——

“嗚哇——”

這次哭聲有點凄慘。

一下午過去，姜翎在哭聲中樹立了領導權威。

放學時，幼兒園的“園草”攔在姜翎面前，委屈巴巴問：

“你是不是心裏有了別人，不喜歡我了？”

“我每天五塊錢零花錢，可以給你分四塊五。”

“剩下的錢用來幹什麽？”姜翎好奇問。

“攢起來給你買禮物。”園草說完，白皙的小臉通紅通紅，不敢直視姜翎的眼睛，很快被揪住書包帶子，整個人被拎了起來，在空中無力地蹬腿。

“小老弟，你在說什麽？”姜煜露出一個自以為和善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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