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佛教認為執念是諸多痛苦的源泉,這不無道理。

譬如當一個孤獨的人漸漸習慣了有身邊有陪伴,就會害怕再失去,就會開始舍不得,又怎麽能快樂?

像楚晗算是真正形單影只活了大半輩子,時常告誡自己那些殘酷的事實,也的确盼着安安靜靜的終老入土,可惜二柯的存在感實在太強,潛移默化中便把他從持續了十幾年的低沉情緒中拉出來,整個人都變得漂浮不定。

不該責怪自己軟弱吧?

任何人遇到這麽讨厭又這麽可愛的葉爾柯,總歸會被激起意想不到的情緒。

——

初夏的早晨陰雨連綿,楚晗因水聲而醒得格外早,不到六點鐘就在跑步機上運動起來。

他盼着衰老,又害怕衰老,總是矛盾地做着無意義的掙紮。

正當耳機裏優雅的音樂靜靜流淌時,卻又有活潑的叫喊隐約傳來。

楚晗微微皺眉,直到耳機線被葉爾柯拉下來,才停步問道:“怎麽了?”

葉爾柯抱怨說:“我叫你這麽半天,你幹嗎假裝聽不到?”

楚晗回答:“這耳機本來就是隔音的。”

“什麽高級東西呀?”葉爾柯好奇帶上,然後驚喜地瞪大眼睛:“哇塞,高科技!我只能聽到音樂聲!”

楚晗并不在意:“喜歡就拿去玩。”

葉爾柯趕忙躲開,後退了兩三步:“可不敢碰你東西了,真的還不起了。”

楚晗笑:“你居然會長記性?稀奇,我以為你準備把同樣的錯誤重複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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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爾柯尴尬地看向別處,然後才想起自己來到這兒的目的:“今天下雨了,我不能帶渣渣和嘟嘟出去溜達,淋到水它倆會着涼,所以等我上班以後,你要多陪一下。”

楚晗是個工作狂,所能獨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做與漫畫有關的事情,他并非一個空洞的男人,總希望能在死前為世界留下點什麽,正是抱着這樣決絕的心,才一直高産又高量的創作着作品,也習慣性逃避其它責任,故而說道:“出不去就睡覺就好了,小動物的覺不是很多嗎?”

葉爾柯恨鐵不成鋼:“哎喲喂?你不要再偷懶了,它們是無聊才睡覺的,總而言之,照顧好兩個寶寶的任務交給你,我做個三明治一起吃,吃完就去上班喽。”

楚晗已經習慣他的出現和他的離去,看着葉爾柯離家回家,一天一天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

淡淡點頭之後,本想繼續跑步。

誰知道那該死的眼疾卻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使得眼前的景象在毫無防備中被拉到很遠。

人身體的平衡很大一部分依賴大腦處理視覺信息,所以楚晗難免在跑步機上失去分寸,狼狽的摔了下來。

剛走到門口的葉爾柯被吓到,慌張地跑回來說:“你咋了?不就是讓你陪狗玩嗎?”

楚晗坐在木地板上痛苦地扶着額頭,因為看到的二柯很小很小,索性閉上眼睛搖頭道:“抱歉,身體不太舒服。”

葉爾柯伸手摸過他的頭,小聲道:“不是累病了吧,我說你也不能真的每天都嘔心瀝血呀,心血熬沒了,人就熬不住了,來,我帶你到床上躺着。”

說完他便咬緊牙關,用力撐起一米九幾的楚晗,跌跌撞撞地朝卧室走去。

楚晗每次犯病時都不太想移動身體,可此刻又有什麽辦法?只能配合着他來到床邊,緊閉着眼睛倒下去戴好眼罩,逃避這個嗡嗡作響的世界,囑咐道:“你忙自己的吧,讓我休息會兒就沒事了。”

“真沒發燒?難道是感冒?我去給你買點藥。”葉爾柯怎麽可能放心,拉着他的袖子啰嗦。

楚晗有些煩亂,煩悶中又感受到了溫暖,艱難安慰:“需要睡一覺而已。”

葉爾柯無奈說:“那有事給我打電話,晚上我給你帶飯,你等我啊。”

“嗯。”楚晗有氣無力的回答。

葉爾柯仍舊不太鎮定,幫他把被子蓋好後又摸了摸額頭,确認溫度處在正常水平,才一步三回頭的退了出去,抓住兩條狗說:“你們今天有關籠子,別想鬧了!”

楚晗感覺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終于漸漸放松。

他額上的皮膚還殘留着剛才的觸覺,心裏癢癢的,沉沉的,像塊飽經滄桑的頑石,又像片飛揚在春天的柳絮。

——

楚先生的忽然病倒讓葉爾柯開始心神不寧,他在寵物醫院連藥都拿錯了幾次,被王醫生罵到狗血淋頭,一到傍晚剛剛下班,便背起包毫不留情地跑了出去,趕到的附近的港式餐廳,買了平時舍不得喝的雞湯和燒賣,而後才搭上公交車,屁颠颠地往回走。

站在車上晃晃悠悠的時候,這小子忍不住拿出手機發短信:“QAQ你好點了沒啊?”

可惜楚晗不回複,不清楚是在忙着畫畫,還是仍舊倒在床上虛弱不已。

葉爾柯深嘆了口氣,抱着雞湯郁悶:“哎,真讓人操心。”

正在這時,汽車猛地趔趄了一下。旁邊站着的中年男子一下撞到他的胳膊,差點讓雞撒出來。

葉爾柯緊張吵道:“這是我給病人買的,你別碰翻了好不好?”

——

很可惜二柯難得的熱情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

他頂着雨興沖沖的回到老房子外,使勁拍了半天門都沒人理。

再摸包時,才發現早晨慌裏慌張的忘記帶鑰匙,頓時絕望喊道:“楚晗!渣渣!嘟嘟!快給我開門呀!”

兩條狗先後在屋裏叫,聲音很大,但門并沒有要開門的動靜。

葉爾柯雖然戴着帽子,但身上已經被澆的差不多濕透了,他着急的翻找手機:“這家夥不會病死了吧,早知道就陪他去醫院,還上什麽班啊?”

再後悔也沒有用,楚晗依然沒有回應,電話那頭仿佛連接着宇宙的黑洞,使用接通不能。

葉爾柯急得團團轉,忽然想起後院還有個梯子,琢磨着如果架起來放到陽臺,倒有可能進得去——如果運氣好,陽臺的門沒有反鎖的話。

他這般琢磨的,決定說辦就辦,便朝着院子後面跑了過去。

——

事實上,楚晗謹遵醫囑,發現眼疾犯了後便聯系邱紫來家裏問診。

服了藥後才聽話地開始休息。

由于那藥有助眠的作用,才使得他聽不見外面的吵鬧聲。

時運不濟的葉爾柯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他傻乎乎地用嘴叼起外賣袋子,拍拍手準備一鼓作氣爬到陽臺上。

雨似乎更大了些,水順着房子和梯子流淌個不停。

葉爾柯爬到半截便氣喘籲籲,腳下意外地一打滑,差點翻車,吓得他趕忙抓緊梯子,情不自禁的一聲慘叫。

結果這下咬着的外賣袋子徹底掉了下去,還熱着的雞湯全部灑在了褲子和鞋上,吓得這小子瞬間頭腦空白,頃刻從梯子上摔了下

來。

兩米多高的距離雖然不算恐怖,但毫無防備地落地還是讓他痛得像下鍋的鱿魚,立刻縮了起來。

葉爾柯努力掙紮的爬着,胳膊卻怎麽也不聽使喚,最後只能沒出息地哭喊:“救命啊,誰能救救我,我的手不見啦!”

——

沉睡的楚晗是被救護車的鳴笛聲驚醒的,

他睡得有點發懵,坐起來呆了兩秒才疑惑:好端端怎麽會響起如此動靜?

滿頭霧水地披衣服走到陽臺去看,竟然發現葉爾柯那家夥正被護工們努力擡到擔架上,頓時驚訝地大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有個護工擡頭說:“原來家裏有人啊,這小夥的下着雨爬梯子,結果摔下來,現在手臂骨折,腳也扭了,是鄰居打的120,你快下來看看吧。”

楚晗想都沒想轉身便急匆匆的跑了出來,居然連鞋都沒顧得上穿,踩在濕漉漉的土地上沖到擔架旁問道:“你怎麽樣?為什麽爬梯子?”

葉爾柯臉上不知是泥水還是眼淚,抽噎着說:“我忘帶鑰匙了,你也不給我開門,外賣也灑了……”

楚晗幾乎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看到他胳膊以奇異的角度彎着,還被打上臨時的夾板,不禁心疼:“算了,先去醫院再說。”

話畢就幫助護工把擔架擡起來,塞到了滴滴作響的救護車裏。

也不知葉爾柯是故意鬧事還是真的害怕,哎呦哎喲地叫喚個不:“我這種名醫要是以後不能給小動物做手術了,那該怎麽辦?這不僅是社會的損失,我也要喝西北風!”

楚晗兩分鐘前還在美夢中徘徊,現在驚魂未定、一身狼狽。

他抹了下俊臉上淌着的的雨水,坐在救護車的角落裏說:“那我養你呗,還能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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