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空寂的走廊裏回響起腳步聲,高跟鞋和地面敲擊出清脆好聽的聲響,那個人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在打電話,女人的聲音婉轉柔美,說着自己今晚要加班無法赴約的事情。
屍體傷口裏的那只眼睛眯縫起來,操縱着屍體恢複躺下的姿态,從眼睛的縫隙中窺探着屋子裏的風吹草動。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腿,又長又直膚如凝脂,而後是細可盈握的楊柳腰,再向上一字肩的領口露出小半渾圓滑膩的胸脯,脖頸修長如天鵝,一張五官完美的巴掌臉,講電話時臉頰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太美了。
目所能及的皮膚沒有半分傷痕,也沒有半分外國人毛孔粗大的毛病,就像畫皮以前披上過的一張官家小姐的皮,觸手宛如水玉豆腐細膩得叫人不敢用力。
而後它又看到了那人的手,指甲染着淺淺的石榴紅,更襯得十指軟嫩白皙如削蔥,那雙手緩緩拂過它身上的人皮,它能嗅到那淡淡的香氣,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香水,只是純粹的女子體香,從那白玉般的皮膚緩緩透出。
姜黃的眼中透出幾分扭曲的欲色與渴求,它不安地動了動,叫身上這張破爛的皮又裂了幾個口子。
就是這個了。
它癡迷的看着那個女人走來走去準備解剖器具,看着那白皙滑膩的皮膚在燈光下折射出的美妙光澤,就像女人在商場裏看着那件叫她心醉神迷無論如何也要買下來的大衣,幻想着自己穿上時會是何等的豔驚四座,甚至與之相比其餘的一切都不需要在乎了。
但是現在不能太過着急,剛才那個該死的警察一槍命中的心髒的位置,也是它隐藏本體的位置,即便人類的武器對它來說并不是多麽大的威脅,但是傷重的情況下來這麽一下也不怎麽好受。
它現在很虛弱,這裏又是警察的地盤,所以要格外小心才是。
要一擊必中。
它在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獵物最為放松,成功率最大的時機。
畫皮的耐心很好,它蟄伏着,等待着,一絲不茍地将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态,哪怕只有一秒的間隙,也就足夠它為自己換上一身“新衣服”了。
機會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快,女人俯身去拿解剖臺另一邊的東西,胸口正對着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它撕咬開身上這層皮囊,沖上去重重咬在眼前白皙的皮膚之上。
正是胸口,皮膚綻裂流出滾燙的熱血,心髒在皮膚下咚咚咚飛速跳動着。
“啊啊啊————!!!”
女人尖叫着掙紮想要把它扯下來,然而覆在她身上這個怪物沒有外皮,觸手便是冰冷腐爛的肉,又濕又滑根本無處下手。
畫皮的動作非常快,它爪牙并用快速在眼前的皮膚上咬開足夠讓自己擠進去的傷痕,然後肢體扭曲拉長成足以鑽進傷口的粗細,一頭鑽進了這具美妙的軀體之中。
屋子裏滿是屍體腐臭後令人作嘔的味道,像是屋子裏被一下子塞了幾百具重度腐爛的屍骸一般。
這是畫皮的味道。
女人掙紮,尖叫,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皮膚被剝下,絕望地失去了呼吸。
地上只餘下一堆辨不清是誰的爛肉,皮穿在了新主人身上,畫皮滿意地撫摸着身上的皮膚,胸口自己咬出來的傷口快速愈合,別的地方也沒有半點傷痕,溫熱柔軟,人類都是這般的溫暖,才會叫它如此戀戀不舍。
解剖臺上的那具屍體沒了它的支撐只餘了一張人皮,腐朽萎縮醜不可言。
畫皮甚至舍不得将手從身上拿下來,剛剛分離出的皮還帶着人類身上鮮甜的血液味道,血液溫暖得流淌在她身上,灼熱得像是地獄的烈火。
不,應該說這就是地獄的烈火。
鮮血上無聲無息燃起了烈火熊熊,在人皮上四處蔓延,畫皮吃痛地叫起來,在地上打着滾想要把火滅掉,然而火勢越來越大,越來越熱,再這麽下去便是當真要葬身在這張皮裏了。
衣服固然重要,卻也敵不過命來的重要,畫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抛棄這張剛到手的皮逃跑,人皮的胸口鼓出一塊,像是有什麽在向外掙紮着撕咬。
可是咬不開啊。
烈火将人皮最外層焚燒成灰燼,這才顯露出人皮之下的關竅所在,鐵絲一層層細密纏繞彎曲形成了一個狹窄的籠子,牢牢将畫皮網在籠中,黝黑的鐵絲在燈光下泛着一層微妙的血色,畫皮在上面嗅到了無比熟悉也無比恐懼的氣息。
是那個封印它的人鮮血的味道,雖然不知為何陽氣微弱近乎于無,反倒陰氣旺盛異常,但是它絕不會認錯這個味道。
——那張魑魅魍魉圖的每一滴顏料裏,都沾滿了那個男人的鮮血。
一雙皮鞋踩在了它眼前的血跡斑斑之中,黑色的褲腳繡着同色的暗紋,曾經無數次響徹在它的夢魇之中的聲音響在耳邊,事隔經年卻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文清雅:“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多年未見,你竟還是這般沒有長進。”
那雙眼睛就那麽看着它,像是瞬間回到了千百年前,也是這般境況,它狼狽不堪傷痕累累,滿心怨毒不甘,那個人看着它唇角輕揚,眼眸溫潤似是浸染了江南暮春三月的煙雨蒙蒙。
“不過是個畜生罷了。”它聽到他這般說道,語調清冷淡漠,嗓音裏隐隐又有些失望的意味,霎時叫它墜入了數九寒冬的冰湖之中,滿心恐懼,從此成了它再也擺脫不掉的噩夢。
而現在,噩夢再次重演,它仍是籠中困獸,奄奄一息狼狽不堪,而他依舊如山間明月,高華不可觸碰。
這一次,他甚至連多一眼都沒有施舍給它,只笑着對後進門的那警察說話,它瞪大眼睛看着那人走開,那個該死的警察在籠子外面罩上一層黑布。
罩上黑布,Hotch點頭對着站在一邊的厲鬼小姐致謝。
厲鬼小姐腼腆柔和地笑了笑,用金鐵交鳴般的嗓音說道:“都是Wu的功勞。”巫琮有無數手段擒住一只重傷的畫皮,卻用了最麻煩的一種來幫她親手複仇。
籠子外裹了一層皮是巫琮的手筆,皮是巫琮從引路燈籠上撕下來的紙絹燈籠皮,自然白皙無暇細膩柔滑,而真正操縱這傀儡去當那誘餌的卻是這位厲鬼小姐。
厲鬼,不,現在應該叫做鬼魂小姐了,成功複仇讓她身上的戾氣幾乎散盡,接下來只要把解剖臺上那張皮送到她下葬的地方一同安葬好,她就能夠重新進入輪回,開始新的人生了。
至于他手上這個作惡多端的妖怪,巫琮并不準備再把它封印進魑魅魍魉圖裏,當初一時心軟沒有趕盡殺絕帶來了後患無窮,現在當然要斬草除根。
那些逃出魑魅魍魉圖裏的厲鬼妖魔,若是逃出去後沒有造什麽殺孽或是像傒囊那般本心不壞就是沒腦子的,他基本都會一個個重新封印回去,待到它們身上的業力被焚燒幹淨,就能通過圖上的陣法重入輪回,而如畫皮這般濫殺無辜不思悔改的,抓到就直接處理了。
巫琮把解剖臺上屬于鬼魂小姐的皮卷了卷在一邊放好,讓Hotch把罩了黑布的籠子放在解刨臺上,因為籠子拎起來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惡心的膿液,Hotch不得不拽着黑布的邊角兜住底,才不至于毀了自己的褲子。
畫皮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開始不安分地掙紮起來。
“放心,很快的。”巫琮低笑,掌心覆在了那塊黑布上。
幽幽白火直沖天花板,燒得無比劇烈,這些精怪造下的殺孽業力有半數都攤在了巫琮這個天道重點監視戶身上,而現在,巫琮正在把那一半業力盡數歸還給應該承擔的一方。
傒囊沒腦子,又是孩子性子,那點子業力巫琮擔了就擔了,但畫皮這個鍋,他可不想背。
業火之中黑布絲毫沒有損毀,見不到它此時的慘烈模樣只能聽見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巫琮輕輕嘆了口氣,他并不太喜歡聽這種聲音,會影響睡眠質量的。
“阿郎,我給你唱歌吧。”丹砂扒在門邊說道,小丫頭愛幹淨,才不要踩到血裏弄髒了新買的小皮鞋。
“好啊。”巫琮微笑,走過去把丹砂抱進了懷裏。
小丫頭嘟着嘴看了看Hotch,Hotch幹咳兩聲拍了拍手,做出比較期待的表情問道:“你要唱什麽?”
講真,這個場景下唱什麽都很詭異。
丹砂這才滿意地清清嗓子,開口哼唱起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巫琮一怔,旋即低下頭蹭了蹭丹砂柔軟的頭發。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清甜的采蓮曲間雜着畫皮逐漸斷續低弱的慘叫,最後只有歌聲還在繼續,業火逐漸熄滅,解剖臺上仍舊是黑布罩着籠子,像是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然而巫琮輕輕一碰,籠子瞬間就塌了下來,一塊黑布下黑白灰粉末混雜,分不清哪些是畫皮燒出來的,哪些是鐵籠的灰燼。
Hotch從巫琮懷裏接手了丹砂,小姑娘拉着Hotch的領帶好奇地看着巫琮把黑布平鋪在灰燼之上,口中念念有詞,指尖劃過之處輝光隐現,地上的鮮血浮起彙聚于他的指尖,而後一滴滴落在黑布上。
幾十秒後,巫琮接過Hotch遞過來的紙巾擦幹淨手,“走吧。”
出門,落鎖,屋子裏幹幹淨淨似乎沒有任何事發生過,金發的女人屍體躺在解剖臺上,只是這一次,她再也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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