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當時,陳簡的大腦有短暫的空白,周賀說了什麽他沒心思細聽,因為有一直響不停的手機振動聲當背景音樂——江硯不知搞什麽,一直打,打了三遍。
周賀可能也察覺到這不是一個說話的好時機,一臉歉意地跟陳簡告辭,說有機會再聊,估計去給江硯回電話了。
陳簡送走周賀,已經出離憤怒,乍然冷靜下來,好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都是冷的,心髒也被冰住了,以至于血液難以流通,擡手去拿桌上的手機時,手都是麻的。
——他無意猜疑太多,從未想過要強制江硯聽自己的話,也不想限制江硯的社交,可深更半夜給前任打電話算哪門子社交?是什麽性質的行為?說得過去嗎?
尤其這個前任和他長那麽像,這是陳簡心裏的一根刺。
陳簡面無表情,僵硬的手指轉了幾下手機,把它正過來,點開撥號界面。他實在沒法往好處想,壞的也想不到更壞了,最壞不過又被江硯騙一次——第三次。
陳簡盯着時間,一秒,兩秒,三秒……一分,兩分,三分。心裏猜測着江硯要和周賀聊多久,多久會結束?他不想打過去時被提醒對方正在通話中。
這感覺實在太煩躁,忍耐久了,憤怒的火苗再次複蘇,一點一點以星火燎原之态,把陳簡整個人都點着了。可他人在法國,想吵架,想發洩,都不能得到滿足。
陳簡不禁站起身,在酒店房間裏踱了一圈。這間房是個套房,會客廳很大,他雙手插在褲兜裏,無方向地往前走,忽然停住了,站在鏡子前。
他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他很高,身材修長,由于剛從外面回來西裝還沒換下,從領帶到皮鞋,嚴謹優雅一絲不茍,這是他慣常的樣貌。可此時此刻,抛開裝束,他臉上的神情與平常完全不同,眼睛裏怒火将原本冰山似的冷漠面孔燒得漆黑,他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失控,還有被滔天怒火巧妙地掩蓋了的、不願示人的痛苦和失措。
陳簡為此感到震驚。
他立刻丢下手機,脫掉西裝外套,擡手扯下領帶,解開皮帶扣,脫了褲子和鞋,踩着扔了一地的衣物進浴室,沖了一個冷水澡。然後再也沒碰手機,直接回卧室睡覺了。
第二天照計劃,他要先去分公司處理一些事情。早上剛睡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頭,手機沒在這,昨晚放外面了。按照前幾天的習慣,江硯會準時打早安電話,陳簡起床洗漱,走到客廳一看,果然,有一個未接。
正想要不要打回去,手機又響了,他冷着臉接起。
“早上好。”江硯的聲音比以往要低一些,略有點啞,不太明顯,問,“今早吃什麽?”
“不想吃。”
陳簡只答一句,說完就沉默了。
罕見的是,江硯也很沉默,不像以前那麽熱情地問東問西,黏着他甜言蜜語。
氣氛有點微妙。
陳簡以為江硯知道昨晚打電話被自己撞見,周賀跟他說了,心虛了,可即使兩人心照不宣,這層窗戶紙還是得挑破,要解釋也好,要吵架也好,反正沒法憋着。
陳簡想了想,旁敲側擊問:“昨天睡得好麽?”
“挺好的,你呢?”江硯似乎早就打好草稿了,說謊時眼不眨氣不喘。陳簡頓時惱火,給他臺階都不知道下!還是周賀根本沒告訴他?他想繼續隐瞞?
“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別對我撒謊。”
“……”
陳簡最懂得如何施壓,他不刻意已經很冷淡了,刻意時那聲音更是冷得刺耳,冷氣通過電信號傳過來,仿佛手機都被凍了一層冰。
江硯霎時感到手指發抖,不明白陳簡為什麽這幅态度,他知道他晚上出去喝酒了?那又如何?跟朋友聚會總好過陪前任一起過夜吧?誰知道那夜他和顧青藍做了什麽——江硯盡量控制自己,不想往壞處想。
可情緒控制不住:“我撒什麽謊了,你呢,你就沒有對我撒過謊?”
陳簡聽了簡直愣住,想不到江硯竟敢反過來質問他,腦子裏強撐冷靜緊緊繃住的那根弦一下子斷了,很輕的一聲,把理智摔得粉碎。
他心裏氣憤,仔細回想了一遍,完全沒想起自己什麽時候撒謊騙過江硯,有騙的必要嗎?他又沒做過虧心事!
“江硯,你這個人,我真是——”陳簡用力咬着後槽牙,從齒縫擠出一句,“不想再搭理你。”說完把電話一挂,手機號和微信全部拉黑。
俗話說,上帝關上你的一道門,就會幫你打開一扇窗。陳總情場失意,商場卻很順心。三天後他搞定了酒店并購案,并與那位法國股東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股東與他談論繪畫,談得十分開心,邀請他一起去看畫展——顧青藍的畫展。
陳簡當然無法拒絕。
那天之後,他和江硯再也沒聯系,他不認為是拉黑的錯,如果江硯想找他,可以找謝霖,找鄭成都,再找Jenny,會聯系不上嗎?再不濟可以換一個微信號加好友,最簡單的,換個手機打電話總會吧?江硯只是不想聯系而已。
起初陳簡不可抑制地有幾分期待,每天Jenny來找他,他總錯覺Jenny會帶來江硯的消息,可事實并不。慢慢熬了幾天,也就把期待熬幹了,變得不痛不癢起來,重新披上了冷漠與無所謂的雙重外衣。
顧青藍是個真正的天才,近兩年越來越聞名,他的畫展是巴黎藝術界的一項盛事,人很多,媒體也多。陳簡看見不少國內媒體,不過這種場合都是正經媒體,不會有花邊小報。
有記者認出他,問能不能給他拍一張,他同意了。其實就算不同意,也會有人拍,這些都無關緊要。
陳簡并未單獨見顧青藍,他對顧青藍無話可說,想來顧青藍對他也一樣。他給Jenny放了一天假,同意她出去玩,除了私人購物,其他全部公費報銷。
回國的機票定在第二天晚上,當天下午,瘋狂shopping的Jenny打來電話,問陳簡要不要給國內的人帶禮物,她可以幫忙買。陳簡脫口而出,說不帶。
Jenny聽出他口氣不好,識相地沒有再問。
最後一天,巴黎的事務全部處理妥當,陳簡同來時的兩個人一起去機場。飛機上度過枯燥的十多個小時,抵達B市的時候,國內時間已經下午了。
陳簡下了飛機直接去公司,他先和鄭成都見了一面,然後找人開會。這次會議,除了剛完成的收購案,還有他這次去法國分公司考察,對很多點不滿意,有人事上的變動需要商讨。
會議從下午兩點開到下班,還沒完,加班到九點多,終于結束。
陳簡非常累,可身體上越疲憊,精神越感到亢奮。這亢奮不是正面的,而是混合了許多種負面情緒的複雜心情,令他不想吃飯,不想休息,也不想回家。
陳簡在公司拖到十點,樓下馬上要鎖門了,不得不離開。他家離公司很近,開車用不了多久,晚上還不堵車,根本找不到繼續拖時間的借口。
他到了家,停好車,從外面看,整棟別墅融在黑夜裏,一盞燈沒開。也許江硯走了,走就走吧,他心裏一片麻木的冰冷,這麽想着,推開門,卻看見沙發上有個人影。
時值九月下旬,按農歷算,快到八月十五了。外面月亮很大,清冷的光輝從高高的落地窗灑進來,白茫茫鋪了一地。沙發只有一半沉浸在月光裏,另一半離窗口遠了些,很暗。
江硯就坐在光暗交接的地方,臉上沒有表情,遠遠地擡頭看他:“回來了?”
陳簡的手還撐在門上,另一手拎着車鑰匙,聞言點了下頭,越過江硯,神色毫不在意似的,徑自往樓上走,江硯沒有跟上來。
陳簡洗了個澡,披了件浴袍重新下樓。江硯還坐在那裏,茶幾上擺着一臺筆記本,他走過去時,江硯調轉正反面,朝他的方向一推。
屏幕上是微博界面,博主是一個藝術相關賬號,發了一條短新聞,上面大致統計了遠赴巴黎看顧青藍畫展的國內名人,其中包括陳簡。
新聞純屬陳述口吻,沒有任何其他的引導。評論卻自己歪了,起因是有人驚訝,為什麽陳簡會混在裏面?他不應該只出現在某某財經峰會上嗎?
下面有人科普,說層主一定不是B市人,否則怎麽會沒聽說過陳簡和顧青藍的關系。
層主問:什麽關系?
答:結婚了啊,雖然聽說好像離了,不知道真的假的,看這樣沒準會複合呢。你想了解的話,看這個貼子(鏈接),陳家的大戲早被扒透了,這年頭竟然還有人不知道。
“……”
評論裏許多亂七八糟的,三分真七分假,編的像模像樣,陳簡平時從不關注這些,覺得匪夷所思。他看着屏幕,江硯看着他,冷不丁說:“原來顧青藍也在法國,你去他的畫展了。”
陳簡擡起頭。
江硯說:“這才是你不想搭理我的真正原因?”
“……”
陳簡合上電腦,他無意用力,手上卻沒掌握好分寸,扣下去時發出啪地一聲,很刺耳,好像在發火似的,不過也沒差,他确實很生氣。
——沒想到,江硯不僅會反過來質問他,還會避重就輕、惡人先告狀了。
“我是去看顧青藍的畫展了,但那是白天、公共場合、衆目睽睽之下的應酬,不是深更半夜、避人耳目、一再隐瞞的私下通話!”
陳簡口吻冷厲,江硯愣了幾秒,回過味來:“你說什麽,你知道……”
“對,我知道你和周賀的事了。”陳簡直截了當,“你還想繼續騙我嗎?”
江硯下意識反駁:“我沒有騙你……”
“那你為什麽給周賀打電話,你解釋,我聽着。”
“……”
“解釋不了?”
“……”
陳簡拿起筆記本電腦,砰地一下摔了出去,那聲響簡直驚人,江硯明顯抖了一下,陳簡死死盯着他:“你說過什麽,忘幹淨了嗎?你說絕對不騙我,你說再也沒人能惹我生氣,你說不喜歡別人只喜歡我一個,都是假的嗎,江硯?”
“不、不是……”
“那你把話說清楚。”陳簡站起來,從上往下俯視着他,冷酷地說,“就今晚,你把你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包括騙我的,隐瞞我的,坦白交代,我全都可以原諒,任何事都不跟你計較。你對我有什麽疑問,也可以問出來,我會解釋清楚。——但只有今晚,這是最後一次,你明白嗎?”
江硯神色怔怔的,陳簡放輕了語氣:“現在開始,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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