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手冢在門口站住,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來。不二願想裝睡吓吓他,可等待良久,也沒聽見動靜,終是耐不住:

“要進來就快進來吧,門開着有風呢。”

“以為你睡着呢,只是想來看看。”寬大溫厚的手掌覆上不二微涼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不二扯扯手冢衣服下擺:“坐下,這麽看你累。”手冢依言坐在床邊,側身望着不二。原本就瘦弱的他,此時裹在一襲過大的藍白條病號服裏,益發顯得瘦的可憐;看到頸部所包敷料,更是想想後怕。心疼之餘,不免責備:“要是一開始就好好治療,怎會吃這樣的苦~~~”

“打住,打住。原來手冢君竟不是來看望我的。一見面就教訓,好歹我也是個病人呢。”昏暗中看不清不二的表情,想來定是配合着所說的話,十足十地表現出委屈的樣子。這家夥沒有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手冢故做愠怒:“那就不要做出讓人擔心的事。病人就該有個病人的樣子!”

“呵呵,手冢君擔心我?好榮幸哦!”

“哼!”

“~~~對不起啦,不要生氣了。”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手冢君難道是特地半夜三更來教訓我的不成?”

手冢像是被不二傳染般的咳了一聲:“不二,你要我拿你怎麽辦啊?”

不二從薄被下伸出手,握住手冢,用從未有過的語氣誠懇地說道:“真的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手冢反手握住不二的手,輕嘆一聲。

“手冢君有話要對我說?”

“~~~恩,只是不知從何說起。我,好像沒有和你談起過有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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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直都很好奇的。”

手冢起身拉開窗簾,外面一片漆黑,是黎明前特有的黑暗:“我,是家中獨子,但父母并未因此對我有過多寵愛;相反,對我的管教極為嚴厲,決不允許有半點行差踏錯。很小的時候,就被教育要認真地對待每一件事。所以我認真地讀書,認真地做事。小小年紀,言論行為在同齡人中就顯得特別老成。也正因為如此,從小到大我都沒有真正的朋友;除了父母,再無可親近的人。一年年的長大,我的話語越來越少,表情也越來越簡單~~~”

不二插嘴:“何止簡單,根本是沒有表情。”

“~~~大學畢業後,父母移居海外,我則選擇了留下。進醫院後,由于工作的性質,事關人命,容不得半點疏忽。性格變得更加冷竣,刻板。雖然在業務上得到上級和同事的肯定,可也拉遠了與別人的距離。就在我以為,這一輩子也就這麽過了的時候,你來了。還記得,你第一次出現在普外的辦公室,給我的感覺就如同那天破雲而出的陽光,直射我心靈深處。可是孤單久了,心也好像麻木了,我居然害怕和你過分接近,你的燦爛更對照出我的黑暗。其他人一見面往往就會被我的冷淡吓退;但你真的很奇特。雖然我抗拒你,對你始終冷着臉,試圖保持距離;你好像根本不在意,還是對我笑,圍着我打轉。漸漸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居然能夠容忍你對我開玩笑,說奇怪的話,騙我吃奇怪的東西~~~”

不二嘟嘴:“哪裏奇怪了?!”

“~~~而我都不會生氣。甚至,甚至覺得這樣的感覺很快樂;那時才知道,有種情緒叫快樂。再後來,你的一颦一笑,一舉手一擡足似乎都能牽引我的視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很輕松。可是,近三十年來缺失的情感,讓我弄不清這是為什麽?我曾對你說過,你于我是個特殊的存在。但說這話的時候,我依然不明白對你的關注,是緣于友情還是~~~愛情。所以,我說我要尋找答案,給你,也給我自己。”

“現在,你找到了嗎?”

“你生病的時候,我焦慮;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生氣;看到你咳着血倒在地上,那時我真的感到了害怕;知道你脫離了危險,一顆心才落回原位。我的喜怒哀樂都是因你而起。到這個時候,我若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我真是無可救藥,徹頭徹尾的大傻瓜了。所以,周助,我要對你說,我喜歡你!請原諒我的遲鈍。”

“咳,咳。手冢真壞,招下我的眼淚來了。”

“這就是我的答案,滿意嗎?”

“滿分!”不二哽咽着,卻難掩欣喜與激動。

“那麽,周助,我們交往好麽?”

“可是,我很任性。”

“我知道,我會包容。”

“我很懶。”

“我知道,我來為你代勞。”

“我~~~”能言的不二此時除了點頭,還能說什麽呢。

俯下身,手冢溫熱的唇輕吻去不二眼角的淚花。淚,居然是甜的。

地平線出現了一抹緋紅,天快亮了。

手冢想起了什麽:“不過有件事,讓我有點生氣。”

“什麽?”

“你沒有說你父親是衛生部部長。”

“手冢沒有問過我啊!呵呵。”

“算了,你父親是誰,母親是誰,對我來說都沒關系。因為,我喜歡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來給不二送早餐的裕太進來就看見這樣的畫面:那個好像是叫手冢的家夥握着自己白癡哥哥的手,老哥居然笑得那麽白癡。雖然一個笑,一個不笑,可眼神卻如出一轍的含情脈脈。等等,含情脈脈?!裕太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沒錯,就是含情脈脈!

“啪。”

由美子姐姐精心熬的粥就這樣被浪費了。

兩個星期後,不二出院。在自家的客廳裏,正式向父親、姐姐和裕太介紹開車送自己回來的手冢;

“這位是手冢國光,我交往的對象。”

不二征樹微笑着,拍拍手冢肩膀:“手冢君,這個麻煩就交給你了。擔子很重呢。”

由美子端來茶,請手冢落座:“手冢君,我們家周助就勞您費心了。”

反被冷落在旁的不二哭笑不得:“你們這是幹什麽呀。好象急着把我踢出門去。”轉過頭,見裕太站在樓梯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過來呀,裕太。手冢你也見過的。手冢,這是我弟弟裕太,和我不怎麽像呢。”裕太慢慢蹭過來,看看手冢伸出的手,別別扭扭地握了握。随即将不二拉到一旁:“哥,你真要和這個人交往?”

“是啊。裕太不為我感到高興?”不二笑意盈盈,眉眼間都是藏不住的喜色。

裕太瞪大了眼睛:“他是男的啊!”

“我知道啊!”和裕太說着話,視線卻飄向了手冢。

“你也是男的啊!”

“我當然知道。二十多年來,我從未對自己的性別産生過懷疑。”對着手冢投來的詢問目光,不二做了個鬼臉。

“那你們~~~”

不二收回視線,笑着,但很認真地看着裕太說:“裕太認為男人和男人之間不能相愛嗎?”

“這個~~~我不知道。可是~~~”

“裕太沒有戀愛過呢。”不二溺愛地擡手為裕太抹去額頭的細汗,“裕太如果喜歡上了一個人,就會知道,真的喜歡那個人,就不會去在乎他是誰,是怎樣的人,有着什麽樣的身份,甚至他是男是女。我喜歡手冢,手冢也喜歡我,這就足夠了。”

裕太依然懵懵懂懂:“是這樣的嗎?”

不二輕輕擁住裕太:“哥哥不會希望你馬上就能理解。但請你相信哥哥的選擇,祝福我,好嗎?”

裕太紅了臉,手忙腳亂地從不二懷裏掙脫:“啊,啊,知道了。幹嗎說這麽肉麻的話。你覺得好就行了。誰管你呀,白癡。”

“呵呵,裕太害羞了呢。”

吃晚飯還早,不二請手冢去他房間坐。與手冢上次來相比,不二的卧室并未有多大變化,要說有的話,就是變得整潔了。

“看來住院的時候,姐姐有來幫我打掃呢。比我在家時幹淨多了。”

手冢走到音響櫃前,随手從CD架上躊躇一張CD,居然是動漫音樂。再抽出一張,是中國民樂。連着抽出幾張,分別是貝多芬的鋼琴曲,爵士樂,美國鄉村音樂,歌劇等。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不過,因為是不二,也就不覺得奇怪。而書架上更是如此,除了醫學書籍外,還有小說、散文、傳記、童話、動物飼養、旅游指南、植物種植等等方面的書,甚至還有一本關于如何減肥的。

不二過來,将下巴擱在手冢肩上:“我的藏書很豐富吧。”

手冢指着那本書:“你看這個幹嗎?”

“嘻嘻,覺得好奇,就買回來了,挺有趣的。”故意将熱熱的鼻息呼在手冢耳後,很滿意地看到他耳根處微微泛紅。在手冢轉身之前,跳開了。踢掉拖鞋,盤腿坐在床上,拉過一個小熊抱枕抱在胸前。

手冢接通音響電源,挑了張CD放入。是貝多芬的月光。

不二拍拍床沿:“過來坐,我們說說話。”

“聊什麽?”見不二的眼珠滴溜溜地打轉,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麽奇怪的事情。果不其然,不二湊近手冢,笑得賊賊的:“手冢君有沒有接過吻?”

“沒有。”

“真的沒有?”一臉的不相信。

“真的沒有!”

“那~~~我們來試試吧。”

“~~~好的。”

“呃?”輪到不二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愣怔之間,手冢的臉已經近的讓自己的雙眼對不上焦點。不二像是受到驚吓的小動物,拼命往後縮。背已抵上板壁,退無可退,而手冢還在不斷欺近。

“啊,那個,手冢君,我是開玩笑的啦。”不二笑的虛弱,把懷裏的抱枕抱的更緊了。

“我不喜歡開玩笑。”手冢從不二懷裏抽走抱枕扔在一邊,一手扣住他下颌。

不二緊張地牙關緊咬,大氣不敢喘,雙手撐在床上,下意識地緊緊揪住床單。死了,手冢是認真的,自己是在玩火呢。

手冢好笑地看着不二認命般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先挑逗的人反倒害怕了。視線下移:因為緊張而使不二那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雙唇更顯蒼白,真想嘗嘗是什麽味道。

相距3厘米,還有2厘米,只剩1厘米~~~

咚咚咚,門外傳來裕太不情不願的聲音:

“吃飯了,你們兩個快下來。”

像是播放的影片被突然按了暫停,兩人的動作停頓并維持了好一會。片刻,不二睜開眼,對上手冢略微尴尬又愠怒的表情,怎麽也忍不住大笑的沖動。額頭抵上手冢胸膛,笑得渾身抽動,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在手冢推開他之前跳下床,收住笑飛快地在手冢右頰印上一吻,拉起手:“走吧,去嘗嘗我姐姐的櫥藝。”

不二重新上班的第一天,就在醫院大門口被風間愛逮了個正着。

“風間小姐,你看,我快遲到了。”

“我會向你們領導解釋的。不二君,今天我一定要你給我個明确的答複。”

不二低頭想了想:“對不起~~~”

“為什麽?”風間不等他将話講完,就追問。

視線越過風間,手冢已泊好車,在電梯門前等自己,“我有愛人了,所以,抱歉。”說完就繞過風間,進了醫院大樓。

風間愛站在原地,眼淚奪眶而出。上杉在門診大廳透過窗戶目睹了這一切,待不二離去後,踱到風間面前:“風間小姐真是癡情人呢。”

風間冷眼瞟了他一眼,轉身欲走,上杉攔住:“風間議院的千金,不二部長的公子,應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可惜啊,可惜。”

風間再無風度地恨恨說道:“與你有什麽相幹,讓開!”

上杉嘴角一抽:“我這裏有點東西,相信風間小姐會感興趣。和不二君有關的。”

風間狐疑地看着上杉:“是無聊的東西就不必了。”

“對風間小姐來說,絕對不無聊。”

“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欺騙我,對你可沒什麽好處。”風間擡起下颌,高傲地說道。

“我自然知道,風間小姐放心。”上杉笑的谄媚而陰險。風間厭惡地扭過臉,雖不屑這種人,但事關不二,還是與上杉約了時間見面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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