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餞行

方榮軒并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幾件普通衣物, 一些銀兩, 就可以上路。

倒是止水大包小包，收拾了一大摞。方榮軒好奇打開, 那股黃連味差點沒有把他熏暈過去。

走之前，方榮軒還得去和姬瑾瑜辭行。這次南下, 一切都是保密, 對外只稱方榮軒回西北犒問西北方家軍。分明在早朝已經和姬瑾瑜辭行過，可臨近出發, 方榮軒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他一面。

聽到方榮軒觐見的通報時，姬瑾瑜前夜裏好不容易靜若深潭的心水, 又開始止不住地蕩漾。把前些日子小天送的紫毫随意放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姬瑾瑜盡量讓自己聲音平穩些, “宣。”僅僅是簡單的一個字, 卻在喉嚨裏上下滾動了幾次，才破口而出。

門被太監從外面打開，陰了一早上的天氣, 雲層突然破開了一道口子, 強光照射進來。适應昏暗光線的眼睛一下子被強光照得睜不開眼。姬瑾瑜擡起手, 擋住了大片光線。适應了好一會，才看見于光而立的方榮軒。

近幾日極少見到的陽光, 薄薄地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紗。光線打在臉上，深邃的五官輪廓分明，鋒利的線條在此刻異常柔和。劍眉下是一對狹長有不失銳利的雙眼, 此刻竟是多了幾分讓人一眼明了的柔情。

姬瑾瑜心尖瞬間軟成一灘水，甜蜜的，如同前夜裏的梅香，清幽又不失芳香，充斥着整個胸膛。

低沉又帶着令人陶醉的磁性，聲音不大不小，如同在耳畔低喃。紅暈爬上姬瑾瑜青絲沒有遮掩的耳畔，直至消失在領口。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許是愣了幾秒，又或是幾十秒，思緒才慢慢回籠。再次開口，姬瑾瑜語氣裏竟是帶上了不背自己察覺的慌亂，“王爺平身！”不知自己在慌什麽，姬瑾瑜只知道此刻自己心裏亂得很。

“謝皇上！”方榮軒直起身子，視線與姬瑾瑜左躲右閃的黑眸相觸，姬瑾瑜像是驚鳥一般躲開視線。

“賜座！”姬瑾瑜沒有發現的是，自己嗓音裏多了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兩人都靜默着，撥開雲霧從縫裏溜出來的陽光，斜斜地射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把整個大殿分成了兩個世界，一個名為暗，一個名為光。

沐浴在光線下的方榮軒，嘴角微微勾起，眼裏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如同燒開後晾了一會的熱茶，熱騰騰的氣流盤旋，喝一口，一股溫熱直達心尖。

扭捏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回事，姬瑾瑜不由得開始發愣。

倒是一旁的蘇康急了眼，怎麽皇上又和前幾日一樣了？好端端的見了攝政王也能這樣？這個狐媚子喲！真是禍害皇上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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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的方榮軒鼻頭有些發癢，怎麽自己最近總是想打噴嚏？莫不是有人在背後念叨自己？因為是在禦前，方榮軒只能硬生生地把噴嚏給憋了回去。一邊在心裏打腹稿，自己要和小皇帝說的話。

也是一時沖動，方榮軒覺得自己一定要在走之前再見一次小皇帝，所以才臨時起了主意進宮。可當真真是見到了小皇帝，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了。有一種自己就這樣看着此人，就能天荒地老的錯覺。

打破沉默的還是姬瑾瑜，倒不是他覺得氣氛尴尬。讓他和方榮軒這樣靜靜坐幾個時辰，他也不會尴尬。

而是一旁受不了這奇怪氛圍的蘇康，給姬瑾瑜捏在手裏卻一直沒喝的茶被接了過去。“奴才給皇上重新泡杯茶！”

姬瑾瑜正準備說不用，蘇康卻端着茶杯就走……噢，不，那都可以稱作為跑了。姬瑾瑜只好作罷，這才把視線重新移到方榮軒身上。

“王爺前來，可是有什麽事？”方榮軒難得一見地穿了一件黑色衣服，衣袖邊縫上都是用金絲繡上去的翠竹。分明那麽一件具有書香氣息的衣袍，擱他一名武将身上也絲毫不見違和。反而是黑色的衣物把他高挑的身段襯得異常挺拔，卻又不失力量感。

被問到了，方榮軒竟一時不知怎麽答，分明今日早朝後，小皇帝才親自給自己餞行了，自己午時過後，又來和小皇帝餞行？“臣……今日夜裏就要啓程。”方榮軒決定自己還是實話實說，莫名地就是不願意對小皇帝隐瞞一絲一毫。

“嗯……”姬瑾瑜手邊的茶杯被蘇康拿下去換茶水去了，一時抓不到任何東西，姬瑾瑜只好垂下雙手，把纖細修長的手指藏在案桌下方榮軒看不見的地方捏緊了衣擺。

“朕早朝過後也說過，祝王爺一切順利……早日、早日歸京。黃金白銀也被王爺謝絕，朕……”

“臣不是來向皇上索要這些東西的！”見姬瑾瑜的思路樣一種“朕早上給你錢你不要，你現在過來想要錢我也給你”的奇怪路上跑去，方榮軒慌忙打斷。

可接下來的那句話，卻怎麽也來了不了口，滾到嘴邊，又滾回喉嚨，如鲠在喉。方榮軒一咬牙，“臣是來向皇上餞行的！皇上早時和臣餞行，臣現下也想着和皇上餞行！”那句“臣就想過來看看皇上”，還是被他給吞進了肚子。一句話說完，方榮軒又片刻怔神。分明，自己根本就不是要表達這個意思啊……

“這樣啊……”姬瑾瑜捏緊的手指又悄悄松開，衣擺在看不見的地方被捏出了折痕。莫名地，有些失落。不想要這個答案，又想要什麽答案呢？姬瑾瑜問自己。

“臣……臣此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京，雖說二王爺如今被囚禁，皇上仍不可掉以輕心！後宮的那位也需要緊密看着！”實在不知要說什麽好的方榮軒，張口就是這些政事，方榮軒此刻只想給自己兩個巴掌。

可既然開了頭，就要有始有終。方榮軒視線掃過大殿，姬瑾瑜點頭，揮手讓人都退了出去，方榮軒這才開口。

“後宮那位和北邊聯系密切，臣已經讓暗衛盯住了北方的情況。等臣動身走後，方沛就會調十萬大軍前往北方駐守。二王爺不可能絲毫籌碼就這般猖狂，必定有他的後手。皇上只要握住太後，他就必定會忌憚幾分。”

“希望皇上在臣走後令段淺将軍派兵圍守京城，若是燕奎來犯，北方失守，盡最大可能保住京城……國庫皇上不用擔心，臣的那個神仙居進賬許多，等明日臣就令方翡給送過來……這些物資，足夠維持一場戰争。”

雖然這些話太過難聽，方榮軒還是忍不住說出來，“若是……若是京城真得失守……臣，臣幾個月前曾令能工巧匠以攝政王府為中心，向整個京城輻射挖了個巨大的地下城。可最後臣考慮未免工程太過巨大，就讓人挖了一條地道從王府直達皇宮南門。若是真的遇到京城失守這種情況，還請皇上明哲保身！地下城的圖紙臣也會令方翡送來……”

方榮軒一直在喋喋不休，腦海裏一片混亂，想到什麽就直接說了。地道這件事情本不應該和小皇帝透露半分，可他竟然生出自己若是不開口，就會從此與小皇帝天人兩別的錯覺。那股後怕勁兒一直盤旋不下，話一出口，竟是分外輕松。想到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傾巢而出。

“皇上若是想責罰臣，也請皇上等平安歸京後不遲！這些事關重大，臣隐瞞有罪！但皇上切記！臣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皇上好……只要皇上你還在，大姬就還在，若是皇上……”

方榮軒頓了頓，嗓音裏帶上了微不可查的顫抖，“所以……還請皇上一切以自己安危為重！京城失守，臣幫皇上奪回來就好！若是……找不到皇上了……”方榮軒講不下去了，那股失去摯愛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壓在他身上，喘不過氣。

姬瑾瑜也是半天沒有回神，震驚嗎？當然震驚！可為什麽他卻沒有那種被隐瞞一切的憤懑呢？反而是一種酸酸甜甜的情緒萦繞心尖，嘴裏如同含了蜜。

方榮軒說的這些，他自己心裏也有數。這次派方榮軒出京實在是迫不得已之舉，而方榮軒一旦離開京城。那些蠢蠢欲動的一切都要開始冒頭，姬瑾瑜不可能沒有打算。可就是在方榮軒說出了他考慮之內的事項後，他仍是欣喜不已！而那件被方榮軒隐瞞的事情，又像是蜜裏調糖，只是讓這碗蜜水越發香甜！

“朕……知道了。”清冷的嗓音不複從前，竟是帶上了讓人驚奇的柔軟。“王爺此次前去也是兇險萬分……朕，沒有別的要求。朕只希望王爺在無時無刻無不記得——朕……京城需要王爺！大姬需要王爺！王爺一切行動，切記不能傷了自己！”

姬瑾瑜深如墨潭的眼裏帶上的柔意，讓方榮軒的疼痛迅速消散，只餘下一縷暖到心裏溫柔。

兩人視線默默交纏，訴說着兩人均開不了口的不舍、纏綿，以及被藏在心底的愛戀。

※※

是夜，寒風呼嘯的從深巷裏卷過，吹散一地的枯葉。

止水端坐在馬車內，裹着柔軟的毯子，昏昏欲睡。

被喂得膘肥體壯的馬兒，不滿地跺跺前蹄，似在催促行人快些趕路。

方榮軒眺望在黑暗夜裏仍是高大顯眼的建築，所有思緒化作濃濃的笑意。

“等我回來……”輕飄飄的一句，落在寂靜無聲的夜裏，很快消散遠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特別忙 更新可能都會有點晚~我盡量捉了蟲就放上來~

麽麽啾！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