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可思之嘆(修)

好不容易把一直賴着不走的女人送走,塔矢有條不紊地收拾着待客時用過的茶具,心裏卻亂糟糟的。

進藤那個家夥,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就算再傷心難過,也不能徹夜不歸吧!

難道不知道有人會擔心嗎?

心急火燎的塔矢突然回過神來,昨晚自己,也是徹夜不歸啊……

因為緒方師兄……

收拾的動作慢慢緩了下來,塔矢無意識地看向進藤的房門。

會不會進藤,昨天晚上已經回來了……

只是現在,又出去了?

這樣的話,剛好錯過了也有可能……

錯過了啊,錯過…也未必不好。

最起碼,還不是現在……

現在,根本沒有辦法……

緒方師兄那裏……父親大人那裏……

“開門呀!塔矢亮開門呀!快點!有人…進藤光他…”

陷入沉思的塔矢被一個不怎麽熟悉的女聲叫醒。

是涼宮小姐。

她又回來了?

而且,還說到了‘進藤’……

進藤?!

塔矢連忙沖到門口,幾乎一把把門撞開。

只見門口一團混亂。

涼宮希子拼命拖着進藤的胳臂,又是拍門又是大喊,整個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進藤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狼狽不堪的兩人幾乎是癱坐在了地上。

大驚之下,塔矢直接伸手想把進藤抱起來,卻在堪堪碰到時停住了。

他伸手扶住進藤的肩膀,和涼宮希子合力把進藤搬進了房間。

“這是怎麽了?進藤他怎麽了?”

塔矢一邊搬人,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問,一聲比一聲急切,也一聲比一聲低沉,仿若魔障。

兩人終于把進藤安置在了床上,塔矢猛地抓住涼宮的雙臂,連聲問道:“進藤他……你在哪裏看見他的?你看見他時他是醒着的還是已經這樣了?你不是剛剛才出去的嗎?為什麽我們上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他?進藤他,到底……”

“等,等,等,等一下!你先放開我!”被抓住胳膊的涼宮皺起眉頭,她掙了兩下發現掙脫不開,只好出聲提醒,“現在的重點不是我—怎-麽-發-現—進藤君,而是進藤君到底怎麽了?你就算這麽一直抓着我,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進藤君也不會馬上醒過來回答你!塔矢亮你冷靜點!!”

“抱歉!”涼宮希子的當頭一喝,終于讓塔矢松開了手。他閉着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再睜開時,已經是平時冷靜自持的模樣。

“我去叫救護車,麻煩涼宮小姐照顧一下進藤。”塔矢丢下一句話,匆匆離開了房間。

涼宮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臂,面無表情看着塔矢離開的背影,輕嗤:“真是難看的落魄而逃。”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塔矢跟着上了車。涼宮小姐早就告辭離開了。

坐在家屬專座上,塔矢抿緊唇,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人。

之前他還可以握着這個人的手,把它貼進懷裏,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扮演着一個好友的形象。

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卻像隔了萬丈深淵。

眼神慢慢變得空洞,腦海裏出現的,是緒方先生冷靜而凝重的表情。

并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舍得放開。

塔矢閉上了眼。

明明是在密閉的車廂裏,塔矢卻感受到了一股從狹長的懸崖底吹上來的風,它嗤笑着,揮舞着,将冰涼而有力的指腹貼在□□的皮膚上,輕輕地摩挲。

像是最親密的愛人,用洶湧而來的寒意包裹住無法放手的另一半。

任由那無措的、未知的、空洞的愛,在風中消散。

任由那純粹的、熱情的、猛烈的恨,在心中蔓延。

寒風将白日渲染成了黑夜。

塔矢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對于緒方精次要帶自己去的地方。

只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竟會是這麽一個頗有情調的地方。

“怎麽,小亮的表情好像在說——緒方師兄怎麽會來這麽高級的會所哦?”緒方脫下西裝外套,放在侍者手中,随着侍者的指引,走向提前預定好的位置。

塔矢收起不合時宜的表情,微低頭:“沒有,我只是有點驚訝。”

緒方突然伸長手臂,把塔矢攬在身邊:“小亮以後也會接觸到的,趁現在提前适應一下吧。”說着拍拍塔矢的後背。

“我知道了。”塔矢不适地動了動,發現掙紮不開,只好認命地跟着緒方走。

“小亮你就是太嚴肅了啊。”緒方松開手,走到位置上坐下,随即手肘撐桌,下巴抵着曲起的手背上,看着自家的小師弟癱着一張臉落座。

“是師兄太……”塔矢剛想說下去,又覺得不敬,就停住了。

緒方大笑,一邊搖頭一邊點了些吃食。

直到身邊的侍者離開了,他才扶了扶笑歪的眼鏡:“我真想不通,這樣的小師弟也會有戀愛的一天啊~”

“!”塔矢猛地看向緒方,卻見緒方一臉‘果然是這樣’的表情。

被詐了……

“呵呵,小亮不要這樣看着我嘛~”緒方笑得溫和無害,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微微反光,“我也只是随口那麽一說,你也就随意聽一聽就好了。畢竟——”

緒方側身讓侍者布菜,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淺笑。

塔矢收回目光,低頭看桌子,放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

“畢竟——我們也是同門師兄弟啊。”

侍者安靜地退下了。

緒方前傾身子,又用手肘撐住扣在手背上的腦袋,一副‘有商有量好兄弟’的狐貍模樣。

塔矢艱難地開口:“緒方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喲~這麽快就撇清關系真的好嗎?”緒方不在意地笑,“果然是燃爆劑的存在啊,有些人。”

“不……”塔矢正打算開口,卻被緒方一手揮斷。

“先吃飯,先吃飯。”緒方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餐具,“一晚上沒吃東西,總該餓了吧。”

塔矢懊惱地閉嘴低頭,卻突然發現擺在自己面前的,都是自己喜歡的菜式。

連母親都不知道自己具體喜歡吃些什麽……

為什麽緒方先生會……

緒方看着面前的少年先是震驚,再是疑惑,随即臉色發白,一臉古怪的看着自己,實在是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聽到這笑聲,塔矢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原本古怪的臉色紅了紅,映出滿眼的羞赧與歉意。

“我開動了。”塔矢掩飾性地說了一句,拿起餐具。

緒方也沒閑着,同樣拿起筷子挑挑揀揀吃了一通。

一頓遲來的沉默的晚餐。

以及,一些并不曾被預料、被期待的提醒,或者說是警告。

塔矢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切瑣事都已經完成了,包括醫生對病人的診斷。

“……勞累、饑餓過度,還受涼了,有點發燒,所以病人才會暈倒。”醫生解釋道,“夫人不必擔心,現在先補充一下葡萄糖和生理鹽水,等到病人醒過來之後就可以喂一些流食。……年輕人的身體底子好,不會有什麽大礙。”

塔矢站在一旁,看着剛剛趕到的進藤媽媽,斂着眉目,嘴角抿成了一條繃直的線。

直到醫生離開了病房,他才走到進藤夫人面前。

“對不起,是我的錯。”充滿歉意的九十度鞠躬,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垂下了頭,墨綠色短發順勢落下,擋住了少年蒼白的臉,也擋住了他眼下的一抹青黑,“是我沒有照顧好進藤,對不起。”

“啊,沒關系的。”進藤媽媽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眼前的少年。

在來醫院之前,美津子就已經從小光爺爺那裏得知,小光因為輸了一場很重要很重要的比賽,而玩了一晚上失蹤。

對自家兒子的脾氣了如指掌的進藤媽媽表示,她完全能夠理解,小光是怎麽才過了一個晚上,就把自己整上病床的。這跟聰明懂事又能幹的塔矢棋士有什麽關系呢?肯定就是阿光自己作的。

但同時,美津子也無法理解,只是一場圍棋比賽而已,小光以前又不是沒有輸過,為什麽偏偏是這一場呢?

還是說,小光這孩子……

不過,也只能是這一場,不是嗎?

塔矢晃了下身子,躲過進藤媽媽伸過來的手,緩緩直起身子。

“那麽,請允許我先失陪了。”放在身側的手再次收緊:“關于進藤現在的狀況,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啊,那…”美津子微微皺眉,為難地說道,“如果,如果塔矢棋士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阿光,我今天還有急事,可能不能——額,如果塔矢棋士今天還有棋賽的話,呃,我不是很清楚這些——那,那就,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不,我今天沒有棋賽。”塔矢飛快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只是,要不是我沒注意到進藤,沒及時找到進藤,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美津子根本不在意塔矢的後一句話:“那,那阿光這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為他一直以來能夠受到你的照顧而表示感謝。我今天實在是有事走不開,不然的話,也不會麻煩你。”

塔矢看着進藤夫人帶着擔憂和焦慮的神情——那是這世間所有母親所共有、僅能謹慎表現出來的關心,了然地開口:“您太客氣了。進藤,并不需要我太多的照顧。反倒是我什麽都沒做好。”

“那麽,既然塔矢棋士同意了,我就先告辭了。”美津子沒有過多停留,她走到病床前,為自家兒子掖了掖被角,理了理散亂的金色劉海,急匆匆地離開了。

病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原本還算平靜的塔矢瞬間安靜下來。

那種完完全全的安靜,好似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沒有了溫度,只是一根毫無生命跡象的木柱,沉默地伫立。

病房裏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凝滞,不穩定的高幅度的波動緩慢而持續,在濃稠得化不開的靜置中流淌。

沒有人注意到,或者是早就注意到了,在病房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病床上的人就睜開了眼睛。

他靜靜地注視着那根柱子,心底卻滑過一聲嘲諷。它直接刺穿平靜的胸膛,如惡鬼暴露在陽光下一般瘋癫,又束縛。

空氣中出現了一道很明顯的波動,或者說是縫隙,有些東西,不具名、不具象,快速地浮動起來。

那根柱子終于動了。

“進藤,我想跟你談談。”

僅僅是一道波動。

緊接着,就是下一道,再一道,一道接着一道,一連串的動作帶着某種沉重的韻律,塔矢亮緩步走到了病床前。

他微垂着頭,正好對上那人平靜的視線。

是的,平靜,從未有過的。

暴風雨前的寧靜。

但這并不是我、我們、塔矢亮和進藤光想要的。

“談?”沙啞而低沉,帶着顫抖,“我并不覺得有什麽可談的。”

“你明白我要談的是什麽?”明明是同一雙眸子,泛着水光的墨綠色眸子,為什麽此時此刻,變得如此陌生。

進藤閉上了眼,“如果是昨晚的事,我表示抱歉。”

從沒有,這麽幹脆。

塔矢怔了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聽見那把沙啞的聲音,剛開始還有一絲顫音,但慢慢的,它變得平緩而毫無感情。

“我很抱歉,沒有及時告訴你。手機沒電,身上沒錢,不知道方向,以及,……”有什麽被含糊過去了,但說話的人并沒有停下,“随便找了個地方休息了一夜,結果把自己弄病了,這是我的問題,并不是你的錯。”

所以你并不需要,向我媽媽道歉。

但是……

“我太任性,只顧自己,一直以來還總麻煩你,是我的不對。所以,或許我還不适合,不适合搬出家生活,畢竟,一直給室友添麻煩,室友也會有很大困擾吧。”

空氣好像有點不夠用了,不然怎麽會有缺氧的感覺呢。

進藤舔了舔因長期未進食而起皮的嘴唇,“我認真考慮過了,這幾個月來打擾你了。我想,我還是搬回家住吧。”

随着最後一個音消逝在空氣中,那種窒息的感覺,愈發明顯了。

“進藤,睜開眼睛。”同樣是沙啞的嗓音,不同的是這個聲音來自于完完全全的壓抑與克制,“看着我,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命令般的口吻。

何必呢。

進藤睜開了眼。

“抱歉,塔矢亮,我想我還是搬回家住比較方便。這麽久以來……”

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堵了回去。

唇舌糾纏。

明明是最貼近的距離。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明明最舍不得放開……

你怎麽能如此輕易地,就将這一切否定?

你怎麽敢……

空氣中出現了淡淡的血腥味,激烈而生冷的波動打破了之前的凝滞。

砰!

幾近透明的輸液袋被狠狠掼在牆上,冰冷的液體順着牆壁緩緩地流下。

還有被一把推開的綠發少年。

“塔矢亮,你瘋了!”進藤狠狠擦着嘴角,卻發現手背上的一道血痕,這是因掙紮而被迫脫出的針獰笑着留下的。

“是,我是瘋了!”塔矢幹脆坐在的地上,靠着身側正淌着水的牆壁。

他仰着頭,看着因憤怒而坐起的進藤光。

“你,你……”進藤瞪着耍無賴的塔矢亮,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是瘋了。”塔矢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随即像是明白了什麽,睜大了雙眼,惡狠狠地說道,“為什麽?非要本因坊,不是本因坊就不行!”

進藤愣住了。

“為什麽,一定是本因坊?為什麽,進藤光?”塔矢緩緩站了起來,“你說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告訴我關于本因坊,或者說是Sai的一切,于是我一直在等。我不介意等多久,也不介意是否等得到。但我現在發現,這樣子是不行的。Hikar,你并不是一個人。”

“你并不是一個人。”

進藤發現塔矢眼中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正吸引着他,誘惑着他,讓他有一種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沖動。

但就在要開口的那一剎那,進藤突然清醒。

他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面對塔矢渴望的目光。

塔矢暴躁了。

“Sai已經不在了,他走了,不會再出現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不管你再怎麽逃避,再怎麽退縮,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你為他執着于本因坊,卻也因為他禁锢住了自己的棋!如果你只是為了緬懷,而去争取本因坊,那根本沒有意義。即便你得到了又如何,即便你得到了,他也不會再出現了不是嗎?”

塔矢深吸了一口氣,“就算他出現了,他知道你曾經因為本因坊而搞成這幅樣子,如果,如果他還因此而感到欣慰的話,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尊重和敬仰!”

“你閉嘴!”

進藤漲紅了臉,“這只是你的猜測,如此惡意!塔矢亮,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圍棋界的貴公子是這樣肆意猜測、抹黑他人的人!

“你怎麽能……你根本不了解他!他都已經不在了,你怎麽能夠……你才是将自己的想法加諸他人的身上,你才是不配得到尊重和敬仰!”

“那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啊!Hikar,你告訴我關于Sai的事情,由我來替你分擔。”塔矢完全沒有被激怒的樣子,“Hikar,你并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我一直在你的身邊。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發生這樣的事。”

僅僅是一次本因坊,進藤就将自己弄到了病床上,那麽以後呢,如果還有下一次的失利呢?

對于圍棋上的勝利,除了實力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因素在制約着。

只有真正擁有強悍的實力,擁有不會因為其他因素受到影響而動搖的必勝之心,才能面對挑戰,自信滿滿!

但是現在,即使驕傲如塔矢,也不敢肯定他一定能獲得每一場棋局的勝利。

塔矢亮完全不敢想象,要是還有下次本因坊的失利,進藤會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

他沒有辦法,他等不到那個沒有期限的承諾,他不想再看到進藤獨自承擔這些,他只能這樣做,只有這樣做,這樣直接而強制地詢問、逼迫,甚至不惜抹黑自己。

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病房裏的氣氛再一次凝固了。

塔矢捏着拳,等待着進藤的爆發。

願意、不願意;說、不說。

兩種選擇。

典型的非A即B。

但他沒有想到,他得到的是另一種否定。

作者有話要說: 兩月一更,某K表示很淡定……坑貨的本質已經完美呈現~但是這章其實還是很足的有木有,頭一次撸得如此粗長~所以——

請大家不要抛棄我QAQ 我會努力填坑的嘤嘤嘤

2017年10月7日 第一次修文【K】

皮埃斯:

沒錯!某終于修完了!

從明天開始就是新章了,再也不用僞更了!

心好慌……

各位小可愛們,有堅持到這裏的咩……[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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