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7月13日 晴

我覺得世界上最無聊又最刺激的游戲是真心話和大冒險,但不得不說這兩個游戲永遠不會缺席它應該在的場合。

哥哥不知道在哪兒上的補習班,戳心窩子的話張口就來,我懷疑趙衡易在暑假偷摸給他開了小竈,把自己之前學的戀愛108種方法全教給了他。我讪讪地把雜志收了回來,計劃面對他的時候當一段時間的啞巴。

數學老師拿着粉筆在講臺上唾沫橫飛,我聽了幾句發現他講課講累了,扯了點其他的事情跟我們分享,而分享的十句話裏有八句在吹自己的學歷獲得的榮譽,一句在講現在的學生有多麽不愛學習,最後一句又回歸講臺,說自己以前在一中教書的時候所有學生都誇他講課講得好,他走的時候很多同學都哭着挽留他。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而這時坐在我前面的叛逆男孩忽然遞了張紙條給我,在數學書上專心畫畫的哥哥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接着沉默着重新低下了頭。

在狀況外的我搞不明白現在演的又是哪出,然後我推測這可能是弟弟傳給我的,叛逆男孩只是充當了轉交的角色。于是我打開紙條,上面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卻頓時亮瞎了我的狗眼。

【hey!你好嗎?】

我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确定紙條上面寫的确實是中文,叛逆男孩見我久久沒有回應,轉頭沖我小聲說道:“不是惡作劇,我寫給你的。”

我凝着他校服上成堆的線頭,擰着眉把紙條上寫下幾個字:【什麽意思?】

紙條很快有了回應:【你好,我叫陳樂樂,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們認識?我好像并不認識你。】

【沒關系,我可以主動靠近你】

我默默嘀咕這人我也是第一次見,怎麽也偷學了江童的專屬犯病技能:【為什麽?】

叛逆男孩收紙條寫紙條傳紙條的動作一氣呵成:【你剛剛罵人的樣子好靓仔,我好喜歡。】

“哈……”到了這兒我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戲耍,惱羞成怒的結果便是我把紙條嘎嘣嘎嘣的揉成一團丢進了他的校服後領,我尋思自己長得也不像個傻子,怎麽總是有傻子找上門來尋求同類的溫暖。

下課鈴聲準時響起,數學老師留下一句“明天再唠”便潇潇灑灑踏出了門。我課桌裏不但沒有數學書,語文英語物理化學生物全都沒有,我拍了拍哥哥示意他讓我出去,哥哥揪住要走的我,眼神很淡地望了一眼同樣起身的陳樂樂,沉默不語的幫我整理好翹起來的校服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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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老父親般的口吻叮囑我:“早點回來。”

等我出了教室腦子裏還是哥哥的殷殷囑咐,這種感覺太怪異了,仿佛我們兩人處在暧昧的階段下一刻就可以互相告白馬上進入甜甜的戀愛。

可事實明明不是這樣的,我寧願他像以前一樣臭着臉對我愛搭不理,這樣才能證明哥哥是真的哥哥而不是假的哥哥。

陳樂樂拽住我後領的時候我反手拍掉了他的手,這家夥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活脫脫的怪人一個。明明不久前戴着耳麥裝得二五八叉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這會兒吊在我屁股後面陰魂不散還說着奇怪的話。

“江童,你認識我吧?”

“誰認識你啊?”

“我也跟林小樹一樣是轉學生呀。”

“我是人事部經理嗎?是個轉學生我都要認識?”

“我叫陳樂樂。”

“我知道!”

“你不是都知道我名字了嗎!怎麽還能說不認識我呢!”

我強烈建議臭臭泥可以在學校裏舉辦一個關于病情的比賽,并按照病的奇怪程度和每個人呈現出來的病理特征從高到低往下排——好比江童,會間歇性的抽風,抽風的狀态下會做出難以預測的事情,比如會在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去狗窩搶毛毛的飯;比如會在路上走着走着故意去踩沒有蓋嚴實的井蓋讓自己掉進下水道;再比如會在意中人對自己有好感的時候當綠茶故意說些欲擒故縱的話好讓自己顯得心安理得從而減輕內心的負罪感。

而眼前這個陳樂樂,憑着我多年拿最佳病情獎的經驗,我很快判斷出他到底得了什麽病——很強的易感能力,捉摸不透的內心想法,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頭上,擅長用漏洞百出十分牽強的歪理去跟人争論,尤其在面對陌生人時,這項技能會比在面對熟人時強上千百倍。

啊?有沒有根治方法?對不起,沒有,并且江醫生強烈要求離這種人越遠越好,因為他得的還是個傳染病。

“江童!你去哪裏啊?”

“不要你管!”

“你是不是去拿書啊?”

“知道還問?”

“我也沒有書!我跟你一起去吧!”

“別跟着我!”

“為什麽你這麽拽啊?太酷了吧!”

“能不能閉嘴!”

“不讓我說話?那我給你唱歌吧!”

我還沒來得及嗆他這人便已經自顧自的唱了起來,我攥着拳頭聽了老半天都沒聽出來他究竟在唱什麽。我在“我把他一拳打暈”和“我自己打暈自己”這兩者間拉扯了很久,而陳樂樂這時大發慈悲的停止了歌唱,興高采烈地問我:“好聽嗎?”

我揮拳,直接用行動證明到底好不好聽,陳樂樂吃了我一套王八拳後終于換上了我最喜歡的哭喪臉:“你怎麽打人啊?”

“跟我做朋友的人都要先挨打。”我看着他身上反穿的校服,拳頭更硬了,“而且我不喜歡會唱歌的人。”

我以為這套拒絕的說辭已經夠直接了,沒想到陳樂樂的病在外界的刺激下竟然變異了:“哇!你真的好酷!這就是傳說中的酷哥嗎......”

沒等他說完接下來的話,我攥着的拳頭再一次揮到了他臉上。

“嗚......你怎麽又打人啊......”

我撇了撇嘴,甩了甩生疼的手腕,反問他:“你知道這叫什麽嗎?”

“什麽?”

“正道的光。”

拿書的教室在教學樓頂樓的一個小倉庫,我與跟屁蟲到那兒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徐老大?”我看着他壯碩的身軀把倉庫大門堵得嚴嚴實實,跟他打招呼,“你也來拿書啊?”

“你也來拿書啊?”趙衡易從門裏探出了腦袋。

“你也來拿書啊?”太妹老大從窗戶裏探出了腦袋。

“你們都來拿書啊……”我驀然轉身,看見哥哥和弟弟這對離奇的組合也出現了在我面前。

“你們怎麽一起來了?”太妹老大永遠走在吃瓜第一線。

弟弟瞧哥哥冷着臉裝酷仔,只好自己開口:“老師叫我們來拿練習冊……”

太妹老大冷笑一聲,瞬間戳破了他拙劣的謊言:“我活了八百年竟然不知道有人能差謝景行去做事了,謝景行會幫老師做事那我就是清純小妹。”

“确實……”趙衡易點點頭,當起了牆頭草,“你們老師幫謝景行拿練習冊還差不多。”

太妹老大明嘲暗諷哥哥來這裏的動機不純,被迫不純的我插科打诨地說你們別聊了別聊了要聊進裏面聊。

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擠進倉庫,把窗簾一拉,把門一鎖,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不上課啦?”

“開學第一天就上課?出門以後別說認識我們。”

陳樂樂是新來的,太妹老大見他毫不扭捏的坐在我身邊,奇怪地問了句你誰啊?

“我是江童的好朋友。”

趙衡易被徐曉峰推了一把,下巴磕上牆壁,疼得面目扭曲:“哦呦,江童的朋友?你看上他什麽了?”

其實玩游戲時的座位非常講究,比如現在以我為起點,順時針方向分別是陳樂樂,趙衡易,太妹老大,哥哥,徐曉峰和弟弟,因此哥哥恰好坐在了我斜對面,先不說別的,這個角度我一擡頭就能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很酷,我很喜歡酷哥。”

太妹老大笑得直接把拳頭往哥哥身上怼,她說啊江童是酷哥啊那謝景行算什麽啊是精神小夥嗎哈哈真是天道好輪回謝景行原來你也有今天啊看看你的寶貝!他終于要跟別人跑啦!

哥哥按着太妹老大的腦袋不讓她亂動,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趙衡易聽着這信息量爆炸的內容一臉懵逼,而徐老大對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他不知道從倉庫的哪個犄角旮旯裏扒拉出一個綠色的酒瓶,說求求你們不要墨跡了趕緊開游戲吧。

游戲規則也很簡單,由一個人起手轉酒瓶,轉到誰後者便要聽前者提出來的要求,當然了,我們不會玩得很過分,在提要求前會讓受害者選擇是要真心話還是要大冒險。

女士優先,全場唯一一個真女生潘穎穎同學拿到了優先游戲權,我用腳指頭猜都知道她的目标不是我就是哥哥,酒瓶轉起來的玻璃碰撞聲有點像有人拿着大鐘直接朝你的心口上撞,我屏息凝神,在默默回想早上出門前看到的黃歷是什麽。

綠色瓶身停在哥哥的腳前時趙衡易是最先出聲的:“不是——這游戲是不是有點不公平啊?我就問一句在場的人有沒有敢瞎問謝景行問題的?他難道不是比徐老大還要可怕的存在?!”

哥哥擡眼,罕見的理了一下趙衡易:“我哪裏可怕?”

“就就就就你現在這樣......”趙衡易害怕地抓住了太妹老大的手,“穎穎!保護我!”

其實在我看來場上還是有人有這個膽子的,就像是太妹老大,不過她是預言家,所以問不問全看她願不願意讓這場游戲變得更有趣,因此接下來真心話和大冒險就變成了眼神游戲。

她轉頭和我對了一個眼神,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她又轉頭和哥哥對上了眼神,哥哥不露痕跡的看了我一眼。

最後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開口問:“謝景行,你要真......”

“真心話。”

“你最喜歡什麽東西?”

我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哥哥回答得很快:“毛毛。”

“毛毛是?”

“一條狗。”

太妹老大聽着意料之外的答案,覺得有些無趣:“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你還養了一條叫毛毛的狗......”

現在主動權來到了哥哥這邊,墨菲定律中的怕什麽來什麽仿佛是我內心的真實寫照,瓶口轉到我腳跟前停下的時候我呼吸一滞,差點沒厥過去。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真心話。”

哥哥仰頭看我的眼神很沉:“你最害怕什麽東西?”

現在我皮硬了,能與他打商量了:“我可以說假話不?”

“不可以。”

我回望他,一咬牙,頭一歪,心一橫,講了實話:“別人的喜歡。”

場上的局外人都沒把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當回事,陳樂樂不知怎麽和趙衡易交談甚歡。太妹老大對這種偏文藝纏纏綿綿的話語做出一個反胃的表情,我“哈哈”笑了兩聲,擺擺手說自己難得正經一回。

“謝謝你,那以後可以不要正經了嗎?”

“可以的。”

由于從前孤獨甚久,我一直把別人的喜歡看得比我喜歡別人來得重,久而久之別人的喜歡也從榮幸變成了負擔,哥哥的示好之于我總歸是沉甸甸的,萬一我沒變成他心目中想要的江童,那麽愧疚感也許會将我生吞活剝。這大概也是我輾轉反側的第二個原因——既害怕失去,又害怕別人對我失望,兩廂比較之下,我決定蒙上耳朵遮住眼睛,當一只能在三平米房間裏快樂的小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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