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大鬧

周瑤怔住, 一時?無法?理?解他的激動。

謝璨掌心加重力道,“我再問你一遍,繡帕從哪兒來的?”

他絕不會認錯, 沈珏修習女紅來,就贈予他無數繡品,從技法?稚拙到漸入佳境。最後一次,她給他繡一百只荷包, 上面的繡腳與繡帕上的別無二致。

周瑤肩胛骨幾乎碎裂一般的疼, 她咬唇忍痛道:“你放開我, 我就說……”

肩膀上的力道驟松, 周瑤疼得?站不住。

在謝璨的逼問下?, 周瑤把繡帕的來歷交代得?清清楚楚。

永安繡坊新出的繡品,因花樣繁複, 不管是?蝴蝶、花卉、燕雀……都栩栩如生?, 惹得?時?下?京中娘子們趨之若鹜,單單一塊兒繡帕都炒到十貫銅錢。

循着繡帕的線索, 謝璨順藤摸瓜來到永安繡坊。

街市上行?人如織、川流不息,謝璨掩在角落, 旁邊是?收了他十兩銀錢的繡坊小二。

繡坊小二佝偻着腰杆, 指了指鋪子裏的一個碧衣小娘子, “公子, 近來暢銷的繡品都是?出自那位娘子的手。”

遲遲得?不到謝璨的回應,他忍不住觑一眼謝璨的神色。

身邊的公子錦衣華服, 生?的一副俊美?無俦皮囊, 就是?面色蒼白恍若大?病初愈的的病人, 脾氣也十分火爆。

像是?燭火将盡前爆出最後的一絲燈花,謝璨眸光熠熠, 視線直直攫住碧雲。

碧雲在此,也就意味着珏兒還在京城,她離開衛國?公府後并沒有?回雲州。

更重要的是?他從府裏多方打聽到,謝瀾因婚事被父親家法?伺候一事,他們沒有?定下?婚約,他謝璨還有?機會!

只要謝瀾與沈珏沒有?成婚,他就有?把握把沈珏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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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應她,一定會對她好。

永安繡坊,碧雲正與東家說話,此次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東家一聲,她手裏還有?一樁禮部侍郎的請托,極度耗費精力,暫時?不能趕制出其他的繡品。

東家只差将她供起來,對她自然有?求必應,區區告假更是?一口答應。

“娘子不必費心,我曉得?了,這段時?日您且好好忙活手裏的事。”

“得?東家答應,碧雲也就放心了。”

話已?帶到事情辦妥,碧雲打道回府,只是?她絲毫未察覺身後有?人尾随。

謝璨一直不近不遠地跟随碧雲到達城東的鹿鳴別院。

銀杏與紅楓像打翻了是?的顏料,金黃與霜紅潑墨融合,其間有?一莊別院,雅致而幽靜,門外卻有?五六個帶刀的侍衛巡邏守護。

拳頭“咚”地砸在樹上,謝璨咬牙,腮邊一鼓一鼓。

他就知道,珏兒一定被謝瀾藏了起來。

金絲勾邊的靴子邁出一步,他驀然停住,上次醉韻樓之事還歷歷在目,即使他今日上前,怕是?也無法?帶出沈珏,反而打草驚蛇。

謝璨恨恨地望一眼別院,轉身大?步離去。

**

沈珏接下?禮部侍郎的請托後才發?現沒有?這般簡單,周幼儀幾乎每隔兩天都會往鹿鳴別院跑。

念在他對這份壽禮視如珍寶,加上他前來也常常是?看一眼繡畫的完工程度,适當提出建議,因此沈珏并沒有?多反感。

只是?每隔一兩日就要與外男打交道,她多少?有?些不适。

更關鍵是?,她是?以碧雲的名義做刺繡活兒,每次周幼儀來,還要打掩護,屬實疲于對待。

這一日晡時?五刻,周幼儀第四次造訪,小厮将他迎到花廳等候。

許是?前三?次來造訪的緣故,周幼儀早已?熟門熟路,徑直來到花廳旁的書房。

為了更好地做工,別院裏的書房被改造成臨時?的繡房。

書房門扉洞開,明亮的光線照射在繡架上,一同将正在繡架上做工的娘子照亮。

劈線、抿線、刺繡……她手裏的針線仿佛活了一般,極為聽話,在雪白的緞絹上繡出松鶴圖案。

針線似筆墨,一只又一只振翅于飛的丹頂鶴在她的“筆”下?勾勒出。

令周幼儀驚嘆的不止是?她的繡功,還有?她專注入微的神情,一雙秋水般的眼,春光落入其中也要遜色三?分。

周幼儀右掌拊過砰砰亂跳的胸口,有?什麽東西像發?芽的嫩苗在悄然生?長。

一片陰影擋住明亮的光線,沈珏擡眸,指尖的針倏忽脫手。

“周,周公子……”

都怪她太過專注,居然沒有?察覺到周幼儀的到來。

去花廳接待客人的碧雲沒有?找到周幼儀,正來書房告知沈珏,不想碰到這一幕。

不用問她也知曉壞了。

周公子不會撤去請托吧,那姑娘近日的心血不就白白浪費了?

周幼儀的星眸從繡架上的松鶴延年圖一一劃過,最後落在沈珏削蔥般的指尖,絲線如樹木藤蔓繞匝在她手上。

他淺淺一笑,溫和道:“我早該猜到,繡工精湛的該是?沈娘子才對。”

沈珏木木地站起身,兩只手都不知道怎麽擺才好,此刻聽他的話語中并沒有?責怪的意味,一顆心稍稍安放。

沈珏思忖,決定還是?說明情況比較好,“讓碧雲借我的名義去賣繡品,實屬迫不得?已?,至于緣由恕小女子不可?說,還望周公子見諒。”

京中只要是?高門貴女,都不會放低姿态,繡東西去賣,以免被人知曉毀了名聲,她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

“如果周公子介懷,我可?退還定……”眸底半含的水光,眼睫一霎似乎就要湧出落下?。

周幼儀倒是?個善解人意的,“祖母并不看重繡匠的名聲,某又怎會講究?再說,繡功精湛的一直都是?沈娘子。”

緊張的心完全放下?,沈珏矮身行?了個萬福禮,“多謝周公子海涵。”

“某亦如往日,只是?來‘督工’,看看進展,沈娘子不必惶恐,做你自己的便好。”

見他如此客氣,沈珏非要把這副松鶴延年圖的繡畫繡好不可?,又回到繡架前一針一線地密縫。

周幼儀就坐在一旁的玫瑰文椅上,不時?呷着千島玉葉,默默不語地看她刺繡。

他的目光不經意掃到書案上的一本游記,不禁出聲:“沈娘子也看《孤山游記》?”

那本書卷封皮微皺,頁腳也泛黃,曾受主人多次翻閱。

沈珏暫停手裏的活計,“不瞞周公子,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卷書,孤山先?生?周游海內,從西域到東海,風土人情描述詳實,每每翻開書卷,似乎都能随着他的腳步暢游人間。”

一拱手,周幼儀道:“孤山先?生?與家父是?好友,某不才,幼時?曾得?蒙他指點啓迪。”

“真的?”烏黑的眼眸亮了亮,像天上璀璨的繁星。

兩人一時?間找到共同話題,相談甚歡,即便是?這樣沈珏也沒慢下?手中的繡活兒,與他相談到金烏西墜,周幼儀才留戀地告辭。

清夜,玳瑁細镂鏡臺前,碧雲幫沈珏散下?發?髻,手持燒藍銀梳輕輕梳順。

沈珏身形清瘦,鉛華洗淨後的她有?一種世人難得?的純澈,正支着下?巴思量。

“姑娘在想謝世子呢?”碧雲忍不住打趣她。

“才沒呢。”沈珏嗔她一眼,謝世子近來軍機繁重,常常亥時?才能來鹿鳴別院相聚,擔憂他國?公府、軍營、別院三?頭跑,少?了休息身體會扛不住。

就在上次他子夜來時?,沈珏把他“趕走”,讓他先?忙完這陣子再來。

謝瀾對沈珏的“驅趕”既愛又恨,愛的是?她開始獨立,并不時?時?刻刻需要自己;恨的是?她都不黏糊自己,他卻會很?想她。

但他一想到忙完這段時?日,解決好沈珏身份之事,就能把她娶回府,謝瀾也只能忍耐相思之苦。

“那就是?在想周公子咯?”

“碧雲——”沈珏拖長語調,有?些惱了,“平時?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碧雲低頭,攪着指頭疊聲認錯:“好啦好啦,碧雲知錯了。”

碧雲誠懇認錯,沈珏也并不追究。反而碧雲的态度提醒到她,周公子與她男未婚女未嫁,見面次數一多總是?不好。

“後日繡畫就能完工,到時?你親自送去周府上吧,就別讓他跑一趟。”

碧雲唯沈珏馬首是?瞻,她說是?什麽,她就怎麽做。

後日清早,那副六尺長的松鶴延年繡畫就被裝進紅木雕花盒,由碧雲親自送去周府。

本欲前往鹿鳴別院,見一見寤寐思服的伊人,還未出府門就收到了她送來的繡畫,周幼儀扼腕嘆息。

原以為就此,兩人再無交集,可?沈珏低估了周幼儀的堅持。

先?是?送孤山先?生?的親筆,再是?送玲珑閣新出的胭脂水粉,追求意味顯而易見,沈珏自是?不會收。

周幼儀見她屢屢婉拒,便轉變思路,再次托她繡畫。

沈珏仍舊婉拒了。

本以為這樣會擊垮周幼儀的追求之心,哪想他屢敗屢戰,不肯死心。

本就深居簡出的沈珏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日待在池塘邊喂魚,或是?書房提筆練字、品閱書卷,只是?那本《孤山游記》她再未翻開過。

秋雨已?淡,翁中未滿。

這一日,門房又傳來禮部侍郎登門造訪的消息。

碧雲輕車熟路地問:“姑娘,還是?像上次一樣說‘您外出游玩不在院子’的理?由将他勸走麽?”

閑閑翻書的沈珏興致乏乏,随意“嗯”了聲。

得?到門房滿含歉意的回答,沈娘子并不在府,周幼儀垂頭喪氣地準備打道回府,他焉能不知她的疏離,只是?一顆心早已?暗許,不受自己控制,總想見見她。

周幼儀走到楓林深處,身後陡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錦衣緋袍的男子被護院捉住,可?另一群人不知從哪裏鑽出來,與護院扭打在一塊兒。

那個緋袍男子便趁亂推門入院。

周幼儀大?驚,折返回去,攔住他的腳步。

謝璨冷眼打量眼前的人,“你是?誰?”

“在下?禮部侍郎周幼儀,你可?知強闖他們居所是?何等罪?按照大?淵律法?,晝夜無故入人家,笞四十,主人殺之者無罪。”

“與你何幹?區區侍郎也敢管我。”謝璨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徑直往院子裏去。

他做好了準備,先?翻牆入院,找到沈珏勢必要将她哄回來,若是?被護院發?現,就讓他雇傭的打手糾纏住護院,他好溜進別院。

事情的發?展盡在他掌中,不想有?人橫插一腳。

周幼儀擋在他身前,絕不會讓他前進一步,“某不會讓你傷害到沈娘子。”

沈娘子?謝璨狹長的桃花眼眯成一條線,同出口的聲音一樣,冷意十足,“你與珏兒是?什麽關系?”

“我與沈娘子互為知音。”

短短一句話瞬間激怒謝璨,他揚起拳頭砸在周幼儀的臉頰。

突然被襲擊的周幼儀懵了好幾會兒,就在這期間,三?四個拳頭落在他臉上。

周幼儀雖是?個文人,但也并非手無縛雞之力,同樣揚起拳頭與謝璨纏鬥。

大?病初愈的謝璨與文弱的周幼儀你争我往,一時?間難分輸贏。

“珏兒是?我的,你休想與她沾上半點關系!”

“沈娘子才不會與你這等莽漢有?牽扯!”

兩人打得?如火如荼,直到一個冷寒的聲線響起,“你們在做什麽。”

周幼儀與謝璨只覺後領一緊,被人強行?分開,被迫中止打鬥的兩人朝出聲之人看去。

郁郁秋日下?,謝瀾玄衣獵獵,劍眉深蹙,一副山雨欲來的冷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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