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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三,中雪。

新帝登基之後,改了前朝舊制,五日一次的早朝變成了三日一次。

今日恰逢無早朝。

禦書房外中雪緩緩揚落,外面無風,宛若一道雪幕。禦書房的屋頂有一處天窗,用了琉璃石封頂,雪光直射而下,饒是陰天不見日光,內殿也十分明亮。

靠牆長案上的累絲鑲紅石熏爐,正騰起袅袅青煙,是讓人凝神的水沉香。

封璟正持筆伏案,字跡如游龍凫水,斂眸擰眉,神色肅重。

小張子悄然走了過來,在龍案幾步遠的地方站立,恭敬道:“皇上,賢妃娘娘求見。”

言罷,小張子惶恐的擡眸看了一眼,這一看便見帝王果然眸色乍寒。

皇上十三歲起征戰,文武雙全,哪怕是受傷露營在外,也不會荒廢文墨,年紀輕輕問鼎帝位,且還是改朝換代,足可見他的謀略與手段。

非一般人能做到。

也足夠陰狠。

否則,皇位早就落在了幾位王爺之手。

太上皇乃死後追封,當初最先勸說太上皇起義造反之人,便是封璟。打下半壁江山之人,也還是他。但太上皇卻有意立嫡長子為儲。兩年前宮變,封璟以一己之力,逼退了幾位兄長,太上皇氣死在了龍椅上,在位統共不到三日。

其實,天下人皆知,真正平定亂世之人,是封璟。

此時,封璟擱置下銀狼豪筆,淡淡啓齒,“讓她進來。”

小張子愣了一下,皇上明明知道賢妃是……

下一刻,小張子被帝王一凝視,立刻恢複神色,“是,皇上。”

想來,皇上做事必然有皇上的意圖。

不多時,賢妃親自捧着湯盅從殿外走來,身上裹着一件桃花雲霧滾狐貍毛的披風,看得出來裏面并沒有穿多少衣裳,纖細脖頸露在外面,镂空飛鳳金步搖随着她的走動一晃一晃的,面容精致,描眉點朱。

随着賢妃的靠近,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

封璟的眉心蹙得更深,但他素來如此,畢竟是歷經殺戮一路走來的煞神。

賢妃盈盈福身,“臣妾給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封璟輕應了一聲,“嗯,平身。”

賢妃站直了身子,笑容缱绻,邁上玉階,走向帝王,“皇上,臣妾特意熬了參湯,這雪天冰寒,臣妾憂心皇上的龍體。”

封璟神色沉冷依舊,看着賢妃将湯盅擱置在龍案上,又用纖纖玉手倒出參湯。

一旁的小張子又忍不住腹诽:皇上常年習武,又不重欲,這凜冬臘月,龍袍裏面只着單薄禪衣,又豈需要保重龍體?

小張子想入非非,一想到皇上今晨起來還沖了涼水澡,不免懷疑皇上是不是做了什麽春/夢。

小張子生了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內心卻十分精彩。

這時,賢妃捧着瓷碗的手突然一晃,那淺淺半碗參湯準确無誤的倒在了帝王錦袍之上。

“哎呀,皇上!臣妾并非有意為之!臣妾該死!”賢妃一臉受驚之态,擱置下瓷碗的同時,取了帕子,當即彎下身子要給封璟擦拭。

帝王腰肢精瘦修韌,便是隔着衣料,也能讓女子面紅耳赤。

賢妃這一番折騰,還以為即将達成所願,下一刻,她手腕忽然吃痛,她甚至懷疑骨頭都要被人捏碎了。

封璟握着賢妃的手腕,讓她緩緩遠離了自己,待賢妃疼到後退了兩步,眼看着就要哭出來,封璟忽然松了手,語氣不明,“無妨,愛妃先回吧,朕今晚去你那裏。”

賢妃前一刻還吓到面色蒼白,就差跪地叩拜求饒,聽了帝王此言,又立刻喜上眉梢。

新帝鮮少踏足後宮,來年開春,守孝期便過了,選秀一旦開啓,這後宮就會湧入無數莺莺燕燕。新帝正當年富力強,賢妃自是想拔得頭籌,生下皇長子。

“皇上,那臣妾回去靜等皇上。”

賢妃歡喜至極的離開,卻沒看到帝王的臉冷到能滴出水來了。

待賢妃徹底離開禦書房,小張子小心翼翼道:“皇上,替身已經準備妥當了。”

封璟似并不在意,望了一眼殿外的雪光,起身随手扯下了玄色繡金龍紋的外袍,“碧落閣那邊可有消息?”

小張子自是知道皇上所指之人是誰。

“回皇上,衛美人從昨晚一直睡到今晨,早上起來喝了一碗羊乳,除卻挑食之外,身子骨沒甚大礙,但腦子還是……像稚齡孩童。”

小張子如實禀報。

帝王已經轉身邁入內殿,這是要沐浴更衣的意思,一邊走一邊道:“把衛美人接過來。”

小張子應下,“是,皇上。”

封璟從內殿出來,已沐浴換衣,但見衛令儀還沒有過來,不免蹙眉。

又過了片刻,封璟才聽見殿外的動靜。

“美人主子,皇上等着見您呢。”

“美人主子快別玩了,一會面見聖顏,萬不可失儀。”

“小姐呀,嗚嗚嗚,小姐保重!”

素衣和錦瑟哪裏放心自家的小姐單獨見皇上?

可衛令儀又豈會明白她們的一片苦心?

她眼下是孩子心性,見了漫天白雪,自是要玩耍一番,從碧落閣一路過來,幾乎走走停停,時而又賣力往前奔,歡哨的不行。好不容易篦好的發髻已然淩亂,身上裹着一件大紅色滾雪白兔毛的披風,襯得小臉明媚清麗,因着一路玩耍,面頰通紅,一雙眼睛水潤明亮。

小張子幾人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拉着她入殿,衛令儀一臉不情願,尤其是看到龍椅上坐着的男子時,她立刻就想到昨天灌她喝藥的畫面,人雖然癡傻了,可還精明得很,立刻轉頭就要跑。

小張子內心驚呼:祖宗啊,可千萬不能跑了!

小太監眼疾手快,這便從外面合上了殿牖,阻擋了衛令儀的路,她昨日被人傷了後腦勺,但身子骨靈活,又習過武。失了心智之後,很難控制。

衛令儀見無處可逃,推開小張子的同時,又往別處跑,只要能避開封璟就行。小張子和內殿的兩名立侍不敢造次,只能望向帝王求助。

不知是不是小張子的錯覺,他竟看見帝王萬年不變的表情,忽然抽搐了一下。

“皇上,這、這可如何是好?”

衛美人太能折騰,行動靈活,當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逮住的。

封璟看向縮在檀木博古架後面的小女子,低低輕喝,“衛令儀,給朕過來。”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然而,此刻,小傻子根本不搭理新帝,還哼哼了一聲,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封璟從龍椅上起身,看見一顆腦袋從博古架後面探了出來,可剛和他對視上,墨發披散的那顆腦殼又縮了回去。博古架後面靠着牆,僅幾寸寬,除卻孩童與纖細的女子,成年男子沒法入內。

封璟倒也不惱怒,吩咐道:“取一些孩子喜歡吃的零嘴過來。”

威脅對小傻子來說,半點不管用。

可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小張子立刻去辦,不消片刻,就風塵仆仆的帶來了幾包松子糖、奶片、染了色的果糖、桂花糕……皆是甜膩吃食。

半邊的龍案都擺滿了,封璟不喜甜膩之物,此刻卻拿起一塊奶片放在唇齒間咬下一塊。

那博古架後面的小東西又探出頭來,瞧見這一幕,粉色唇瓣微微濕潤,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視着封璟的唇,無意識的吞咽。

封璟一愣,凸出的喉結不知為何滾了滾,旋即才恢複常色,含下一整塊/奶/片之後,眸光鎖着衛令儀的同時,修長白皙的手伸向了龍案上的描金小碟,又拾起一塊栗子糖,緩緩放到了自己唇邊。

這下,衛令儀又忍不住的吞咽,粉唇抿了抿,大抵孩子都抵抗不了糖果的魅力,哪怕是曾經那個英氣飒爽的衛家嫡女。

衛令儀整顆腦袋都探了出來,一雙手扶住了博古架的側柱,身子已經往外傾了。

魚兒即将上鈎。

從不食甜品的封璟又慢條斯理捏起一塊桂花糕,放在唇邊,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下一小塊,便朝着衛令儀伸了過去,男人嗓音磁性低沉,“想吃麽?想吃就過來。”

這麽簡單的誘惑。

換做是從前,封璟費盡心機也不能讓衛令儀上當,反而數次中了她的計。

可此刻,小姑娘留海下的一雙水眸亮晶晶的,幹淨純澈,毫無心機,滿眼垂涎。

她徹底從博古架後面走了出來,提着裙擺就小跑了過來,在龍椅旁站立後,竟忽然彎下了身子,小巧的/朱/唇/十分靈活的銜/住/了封璟/指/尖的糕點,唇瓣正好擦過男人的指尖/肌膚。

下一刻,半塊桂花糕就被貪嘴的小姑娘叼走了。

封璟保持着伸手的姿勢,目光落在了他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殘存着桂花糕屑漬,和淡淡的濕潤。

男人眸光微沉。

三年前,于白帝谷初見死對頭,對方卻只是一個少女,她一襲紅衣勝火,馬尾高束,眼神清冷澄澈,他一個怔然之間,就被衛令儀射中一箭,箭矢直中心髒位置,若非他天生心髒與正常人位置不同,早已死于她之手。

思及此,正吃着桂花糕的衛令儀被封璟一下摟住了細腰,一拉一帶,她就被禁锢在他懷中。多少帶着些許洩憤的情緒。

多麽纖柔的細/腰。

他只要稍一用力,仿佛這條柔弱的生命就會消散在他的鼓掌之中。

“嗚嗚……”

小女子不會說話,只像嬰孩一樣嗚鳴。

封璟了解她,她足夠孤高清冷,不會做出裝瘋賣傻的事。

看着衛令儀在自己懷中掙紮,滿臉酡紅,頭頂發心在來的路上落了雪,有些微濕,模樣實在嬌憨,她掙紮時,身子挨近了封璟,柔軟在他身上調皮的蹭來蹭去。

封璟垂眸,眸色暗了暗,一條臂膀圈住了衛令儀亂動的腰肢,另一只手捏起她精致白嫩的下巴,“還想吃麽?”

衛令儀如今十分容易怒。

因着不能掙脫,急得滿臉通紅,眼看着又要哭出來,像極了吃不到奶的嬰孩。

她似是沒聽懂封璟的話。

封璟難得有了耐心,放開了她的下巴,又拾了一塊桂花糕,重新遞到了衛令儀唇邊,這下,小女子立刻就安分了,張嘴就銜了上去,十分利落。像奪食的雀兒。

封璟指尖留下了淡淡的齒印,他慢條斯理遞到了自己唇邊,淺嘗剩下的屑渣。

“想吃糖,就乖乖聽朕的話,可聽見了?”

衛令儀的臉蛋一鼓一鼓的,雙眼炯亮,像未染塵埃的琉璃石,似懂非懂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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