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從前院回到自己別苑, 衛定修無法定下心來。
身上但凡被獨孤沖碰過的地方,此刻皆仿佛是被羽毛蕩過。
老漢陽王好歹是一方霸主,天生枭雄。為何會生了這一個嬌滴滴、軟糯糯的兒子?!
獨孤沖生來女子相也就罷了, 為何要招惹自己?
成何體統!
換做女子那般膚淺, 就該浸豬籠了。
不,不能輕易将獨孤沖浸豬籠。那樣死太便宜他了。
此刻, 衛定修只覺得渾身燥熱, 他端起桌案上的茶壺, 将涼茶一飲而盡, 因着喝得太猛, 茶水順着唇角往下,沒入寶藍色衣襟之中。
整整一壺茶水下腹, 衛定修還是覺得不解渴。
他像是被人下了毒,毒入骨髓,難以清除。
“來人!上茶!”
衛定修一聲高喝。
少将軍身邊的随從皆察覺到了少主的不對勁。
少主平日裏雖肅重嚴謹,但從不會平白無故的愠怒。
亦不知是誰招惹了少主。
衛定修又去了祠堂面壁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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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內心無比忏悔。
看着祠堂供奉着的牌位, 只覺得再無顏面面對列祖列宗。
他是個敗類;
是無恥之徒;
是下三濫的玩意兒。
衛定修将自己貶低到了塵埃裏,他諷刺自己, 咒罵自己。
可饒是如此,還是難以消磨心中煩悶。
直到入夜之後,衛定修才從祠堂出來。
許是心中藏着煩悶之事, 他一日不曾用飯,竟也半點不覺得饑餓。
原本,衛定修本該去自己的院落, 可不知不覺, 就走到了獨孤沖暫住的廂院。
夜風拂面而來, 裹挾着缱绻花香, 叫人心神一陣蕩漾。
銀月如/弓,月華如練。
何為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衛定修腦子裏第一次有了這個畫面。
不正是眼前此景麽?
廂院無人看守,他的雙足似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順着浮光洩出的方向,衛定修不知不覺來到了窗棂外面。
穿過半開的窗棂,正好可以看見屋內光景。
隔着一幕黑漆雕花的屏風,衛定修入眼所望,恰可以看見屏風後方的灼灼人影。
水聲傳出,還有那雌雄莫辨的歌聲。
在沐浴……
衛定修豁然睜開瞳孔,當即轉過身去。
廊庑下的風仿佛調皮的轉了一個圈兒。
衛定修握了握拳,像忍着某種情緒,當即邁開腿離開。
豈有此理!
沐浴竟不讓下人看守!
窗戶也不關好!
此時的衛定修幾乎忘了,他當初在邊陲,與漢子們/裸/身凫水。
就仿佛在他眼裏,獨孤沖不該如此放/蕩,獨孤沖就應當像女子一樣,墨守成規、守舊內斂。
今夜又是注定了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沐浴之時,衛定修鬼使神差的也去院中摘了一些鮮花,撒入了浴盆裏。
當他坐在浴桶,仰面阖眸小憩時,仿佛在感受着什麽。
傅府,長公子別苑。
帝王近日庭議的時辰愈發長了,傅青結束了大理寺的公務之後,還得去帝王面前聽訓。
這一歸府,洗漱後便倒頭就睡。
可傅青總覺得夢中有什麽東西正壓迫着他。
這感覺類似鬼壓床。
傅青豁然睜開眼,這一睜眼的瞬間,他愣是吓到驚叫。
好歹是朝廷重臣,今晚怕是他此生之中的污點。
門外的小厮聽見動靜,立刻隔着門扇焦急詢問,“公子!公子怎麽了?”
借着一盞如豆燈火,傅青自是看清了衛定修的臉,以最快的速度平複好後,傅青對門外道:“無事!莫要叨擾。”
此言一出,門外的小厮才安靜下來。
傅青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立于腳踏的衛定修,被褥裏的雙腿已繃得筆直。
衛定修嗓音低沉極了,見傅青總算醒來,道:“傅大人,我今夜又難以入眠。”
這一刻的傅青怕極了。
不是……
衛兄,你難以入眠,與自己何幹吶?!
傅青繃着一張俊臉,“衛兄有話好好說。”看來,他得早日娶妻,一個單身漢子實在太危險。
衛定修一本正經,“不,我難以啓齒。”
傅青一頭霧水,“我又不是外人,衛兄在我面前不必有所顧慮。”
痛快一點吧,不要再折磨人了!
衛定修更加耿直,“你不是外人?可你也不是自己人。”
傅青茫然了,“……!”衛少将軍既然不将他視作自己人,深更半夜為何要來騷擾他?”
他不要尊嚴的?
傅青顧及自己的名譽,忙道:“衛兄,我下月定親,即将成婚。你我這樣的人,肩負家族重任,到了年紀也該收心了。不如,你也早日娶妻生子吧。恕我直言,不是人人都能像皇上那樣,有心上人。既無心上人,那便做個體面人。”
男風行不通啊!
那是一條絕路呢。
會遺臭萬年的。
将來後輩給他們上香時,也會暗自鄙夷。
衛定修愣了愣,“傅大人,你言之有理。”
衛定修仿佛腦塞頓開。
他是該娶妻了。
也的确要收收心。
他可是衛家這一代唯一的男嗣。
一言至此,衛定修直接轉身離開,只給傅青留下一道殘影。
傅青,“……”
他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個念頭——
虧得衛定修沒有看上自己!
傅青火速下榻,行至門扉處,一打開房門,就對外面的守門小厮,道:“明日在府上護院之中,挑選幾個武藝高強的出來,本公子需要貼身保護。”
他眼下的身份可容不得行差踏錯。
因着被帝王重用,多少雙眼睛都在盯着他呢。
傅青還想着這輩子在仕途上,有所作為。萬不能作風不正。
翌日,天還未亮,天色一片陰霾,東邊天際呈現出一片蟹殼青。
衛蠻聞雞起榻,數年如一日,早起習武。
門扇剛一打開,就被跪在門外的兒子吓了一跳。
這兩日,在獨孤沖的對比之下,衛蠻對自己的兒子愈發不滿意,是個悶葫蘆就算了,還變得神神叨叨。
衛蠻神色一怔,一雙虎眸瞪着衛定修,“逆子!你想吓死老子是麽?!”
說着,衛蠻抄起藤條就要打。
衛定修也不避讓。
大抵老實人就是如此。
就在衛蠻手中的藤條抽向衛定修時,獨孤沖這厮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叔父息怒,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叔父可是朝廷棟梁,是萬民楷模,就連皇上也對叔父敬仰萬分,叔父萬不可與衛兄置氣。”
獨孤沖一通馬屁,拍得衛蠻通體舒暢。
都是人,都只生了一張嘴,怎的有人說話叫人那麽喜歡呢。
衛蠻朗聲一笑,倏然就變得和顏悅色,“哈哈哈哈,還是小沖懂事啊,不像老夫的傻兒子。小沖怎的也起這樣早?在府上住得可習慣?若有任何需要,定要告知老夫,你就把國公府當做自己家就好了。”
獨孤沖并非是空手而來,還提了一盒小青柑,錦盒一打開,青桔和烏龍茶的香氣撲鼻而來。
“叔父待我當真極好。實不相瞞,我的确将這裏當做自己家了,父王在世時,也不曾盡過父親的責任,若是叔父是我的父親就好了。這盒小青柑是我的一片心意,叔父可一定要收下呀。”
獨孤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衛蠻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衛蠻,“還是小沖有孝心吶。”
獨孤沖,“那是自然,我今後都會孝敬叔父。”
還在跪地的衛定修,“……???”
你們在說甚麽?
有沒有人考慮他的感受?
他是個多餘的人?
誰才是親兒子?
衛定修擡首,悶悶道:“父親,兒子想娶妻。”
他要盡快成婚,免得再被獨孤沖擾亂心神,逼他入魔發狂。
衛蠻唇角一抽,剛要伸手指着兒子鼻子大罵,可一尋思,又猛得愣一下。
他倒是忘了這一茬。
是啊,兒子年紀不小了,是該娶妻。
衛蠻想也沒想,直接應下了,“好。那為父盡快幫你物色。”
衛定修這才起身,沒看獨孤沖一眼,轉身就走。
這才幾日而已,衛定修已消瘦了一大圈,腰身更加精瘦,就連面容也較之以前更加精致了。
五官更為立挺。
獨孤沖唇角微微一揚,又拍了一會衛蠻的馬屁,這才離開。
衛定修神色恍惚的來到自己的別苑。
他真的要娶妻麽?
娶誰呢?
将來的日子又該如何過?
衛定修從前并沒有想過這些。
而今,卻是發現無比迷惘、茫然。
因着思慮過重,身後有人靠近時,衛定修半點沒察覺到,直到有人拍了他的後背,衛定修猛然轉過身,還沒來得及應對,就被獨孤沖堵住了唇。
“……!”
衛定修睜大了瞳孔,看着獨孤沖近在咫尺的臉,他的唇仿佛已經不屬于自己,他如若石雕,驚到丢了魂魄。
獨孤沖是墊着腳的,這個姿勢有些累,他松開衛定修的唇,粉色舌尖探出,在自己唇瓣來回一掃,笑容肆意,“衛兄,你膽敢娶旁人為妻,我定不會放過你。”
丢下一句,獨孤沖潇灑轉身離開,就連背影也顯得放蕩不羁。
好半晌,衛定修才回過神來。
他意識到了一樁事——
并非是他單相思,獨孤沖那厮也盯上自己了。
他不允許自己娶妻?!
可男子與男子之間是孽緣吶!
衛蠻表面看似憨厚、粗犷,但其實是個極為聰明之人。
衛家眼下地位特殊,衛令儀又是貴妃娘娘,帝王大有閑置後宮的意思。
也就是說,衛家很有可能成為外戚。
外戚不可幹政。
衛蠻不會自己去挑兒媳婦。
京都各派勢力錯綜複雜,他可不想蹚渾水。
遂将衛定修擇妻的事,直接踢給了帝王。
一來,可以免去帝王的疑心;二來,他自己也着實不想操那份心。
封璟将此事告知了衛令儀,命人将京都适齡女子的畫像備好,讓衛令儀逐一挑選。
可衛令儀豈會不知帝王心思?
她眼下開始懷疑,封璟早就步步布局。
靖王的造反。
昨年帝王一怒之下砍殺柔然使臣與太子。
逼着慕容蘇與柔然聯盟。
再将獨孤沖“誘惑”入京。
一件件,一樁樁,只怕皆有目的。
衛令儀甚至覺得,倘若衛家并不忠誠,封璟會不會直接鏟除衛家?
“愛妃在想什麽?這麽出神。”封璟從背後攬住美人,附耳低語。
衛令儀唇角微微輕揚,笑意高聲莫測,側過臉時,眼梢的媚态十分明顯,“皇上難道不是已經安排好了臣妾兄長的婚事了麽?這本花名冊不過就是一個幌子吧。”
帝王看中了西南兵權。
獨孤沖此次,只怕是有去無回。
封璟完全可以給獨孤沖重新按一個女子身份,再将其嫁給衛定修。
可問題來了,封璟如何就能篤定,衛家是可靠的呢?
封璟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明白了美人的小心思,他長臂一緊,顯然是被氣笑了,“梵梵,你對朕但凡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便是沒良心。”
衛令儀,“……”
她不是滿腦子情愛的女子,眼下又不癡傻,自是會想多了些。
按着封璟接下來的舉動,只怕目的是想平定九州,坐上天下霸主之位。
他還需要衛家。
至少,衛家暫時是安全的。
衛令儀美眸微斂,再度擡眸時,潋滟桃花眼中一片清澈純粹,仿佛無半點心思。
“皇上,臣妾的兄長在男女之情上十分遲鈍,還需得一些刺激方可。待時機成熟,皇上就讓獨孤沖徹底變一個身份,屆時,獨孤沖自己也會無可奈何。”
獨孤沖在使計,勾搭衛家。
而封璟早就盯上了獨孤沖手中兵權。
這一出戲碼,是典型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作者有話說:
衛令儀:他太壞。
封璟:朕再壞,也是你的老公~
衛定修: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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