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阿七, 本宮交代你的事,可都聽清楚了?”

衛令儀反複提及。

阿七對她而言,已是一個十分重要之人。

阿七連連點頭, “娘娘放心, 奴婢知道該怎麽做。”

她在衛令儀身邊待了大半年,衛令儀的神色情态, 她可以學個幾分。

再者, 衛令儀失智又恢複的事, 沒幾人知曉, 屆時, 阿七就裝作不記得曾經的事便可。

是以,衛令儀又将慕容蘇的一些明顯特點與小秘密告知了阿七, 以便阿七随機應變。

臨了之時,衛令儀不舍得拉着阿七的手,“阿七,又要為難你了。”

阿七笑着, 眼眶微紅,但眼底神色十分堅毅, “娘娘莫要如此說,能替皇上、娘娘分憂,奴婢求之不得, 何況,娘娘腹中還有龍嗣呢,奴婢還等着小皇子亦或是小公主出生。”

她若死了, 也是她此生莫大的恩榮。

她幼時, 若非被封璟所救, 又教授她武功, 只怕她早已被野狼拖走,屍骸無存了。

世人活着,總該有些意義。

而阿七覺得,她早就找到了活着的意義。

能為皇上與娘娘效力,便是她的價值所在。

臨別之際,風十三親自相送,直至即将行至兩軍交界之地,風十三左右看了看,身後還有旁人,有些話他猶猶豫豫,難以宣之于口,“阿七,你若歸來,我、我……”

阿七見風十三雖是擔憂她,卻還憋紅了一張臉,大概猜出了什麽,在貴妃娘娘身邊的待久了,她察言觀色的能力也強了不少,“啰嗦!我自會安然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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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十三的俊臉又是突然漲紅,“等等!我……我……”

終是不能言之于口。

敵軍城門打開,慕容蘇親自來迎,以免被看出端倪,風十三只好收斂一切不舍神色,接連後退了數步。

但願你我很快就再見面。

這簡單的一句話,極輕極淺的說了出來,消散在了風裏。

慕容蘇看見心悅之人,一陣狂喜,上前直接伸出長臂,要将美人攬住,卻是被阿七當場扇了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美人驕縱,眼神兇惡。

可慕容蘇卻是不怒反笑,語氣更是溫和,“呵呵,梵梵,只要你高興就行了,随你怎麽打。”

阿七,“……”

這舊朝逆賊還真是個癡情種。

可若當真癡情,又豈會想讓貴妃來敵軍陣營?他又當真有能力護着貴妃娘娘?柔然王可不是吃素的。

貴妃娘娘乃鎮國公府之女,衛家軍曾與柔然兵馬數次交鋒,更何況,貴妃娘娘眼下可是皇上的軟肋啊!

阿七其實并沒有打算活着回去。

她深知,柔然王狼子野心,不會放過她的。

這慕容蘇着實愚笨且自私。

阿七只孤冷的笑了笑,學着衛令儀的妩媚神情,“哼,我來了,解藥呢?”

慕容蘇臉上笑意微斂,眸色沉了沉,但又不敢惹怒了心上人,只能虛手一請,讓她入城,“小祖宗,你且先歇息,我答應的事,必然會辦到。”

阿七倒是不擔心慕容蘇會毀了解藥。

畢竟,真要是到了關鍵時候,解藥也是慕容蘇與柔然王拿捏皇上的王牌。

阿七的思路十分清晰。

她腦子裏全是衛令儀告知她的一些辛秘。

果然,她越是不搭理慕容蘇,這逆賊便客客氣氣、畢恭畢敬,半點不敢造次。

阿七在衛令儀身邊耳濡目染,也看了不少話本子,潛移默化的知道如何應對這類病态男子。

入了城門,阿七被領入一處閣樓,入屋之際,她故意以拳抵唇輕咳了幾聲,慕容蘇見狀立刻給她倒了一杯溫茶。

時機來了。

還真是殷勤。

這一點,娘娘說得極對。

阿七早就藏好了情/蠱,接過茶盞時,藏于袖中的情/蠱落入杯盞,細微到瞧不清晰。

阿七揶揄,嗔了一眼慕容蘇,“我怎知有沒有毒?”

慕容蘇被取悅了。

不愧是他的梵梵,處處謹小慎微。

慕容蘇接過茶盞當面飲了一口,又複而将茶盞放在了阿七手中,“梵梵,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阿七強忍着不适,輕抿了一口慕容蘇方才喝過的茶水。

她的确放心了。

情/蠱已下。

衛少夫人給她的情/蠱是一對。下蠱之人可以讓對方深愛上自己。其中一人死後,另一人體內的情/蠱自動消亡,無需解毒。

阿七學着衛令儀的神色,又是一番矯揉造作。

慕容蘇失而複得,自然歡喜。

尤其是,衛令儀是封璟的貴妃,也是封璟的掌中嬌,他失了江山,卻得了封璟的心上人,這種暢快不遜色于戰場上的得利。

就在慕容蘇想與阿七繼續敘舊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着聲音便可知來人衆多。

慕容蘇面色驟然一冷,當真是突然變臉。

阿七眸色微動。果然如娘娘猜測,柔然王必然會拿她做誘餌。

不過,慕容蘇已經中了情/蠱,他不會讓自己的“心上人”落入柔然王手中。

“情”當真是十分奇妙的東西。

人一旦生了情,便就有了世間最大的弱點。

若是無情,慕容蘇大可以将她綁到城門外威脅皇上。

可若是有情,情況就大不同了。

門外,一中年粗犷男子的聲音傳來,“慕容太子,大王讓我等過來,将大殷的貴妃娘娘“請”過去。”

阿七這時故意鬧事,“慕容蘇,你好生卑鄙,你果然陰險狡詐,說好了用我換解藥,可你實則……是另有所圖!皇上願意送我入城,足可見,皇上将他自己看得更為重要,你們的計劃不會得逞。”

慕容蘇已亂了心智。

情/蠱讓人的情/愛/放大數倍。

此刻的慕容蘇宛若對面前女子情根深種,哪裏舍得實施之前的計劃。

可他的确早就與柔然王商榷好了。

第一步是利用解藥騙來衛令儀,第二步便是用衛令儀威脅衛家與封璟。

他只是沒想到,計劃會如此順利。

他更沒有想到,到了這一刻,他又心生不舍了。

心尖如同被人用尖銳之物劃破,密密麻麻的疼。

屋內沒有動靜,門扇被人粗魯推開,柔然大将軍親自動手,命人押住了阿七,還貪婪的打量着她,輕蔑一笑,“貴妃娘娘,請吧。”

阿七沒有掙紮。

因為此情此景換做是衛令儀,她也不會做無謂的反抗。

阿七的果敢與決絕,反而讓慕容蘇更是愧疚不安,他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心悅之人被帶走。

此刻,慕容蘇目送着女子的背影,仿佛又看見了當初的衛令儀,縱使遇到千難萬阻,她也總能挺直腰杆,迎難而上。

這樣的女子,彼時,就已讓他自慚形穢。

如今,更是着迷。

阿七被囚。

與此同時,柔然王與慕容蘇商榷,直接與封璟的大軍正式開戰。

“明日一早,就将衛貴妃挂于城牆,本王倒要看看,大殷帝王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哈哈哈哈……”

柔然王一陣狂喜。

他雖不喜之前的柔然太子,可昨年,太子與使臣皆被封璟所殺,他面子上過不去。

中原地大物博,柔然早就虎視眈眈,如餓狼盯上肥肉,垂涎已久。

慕容蘇斂了眸中異色,胸口傳來陣陣刺痛,一陣強過一陣。

這一刻,他腦中湧上了太多過往,皆是有關衛令儀。

他們少時初見,那少女束着高馬尾,一襲紅衣,騎于白馬之上,打朱雀大街路過,小小年紀,已是神色從容淡定,那雙桃花眸如點綴上了萬千星辰,璀璨生輝。

那一年,他們年歲剛好,沒有處心積慮。

哪怕是多年以後,慕容蘇每每回想當初,還是會有少時的悸動。

若一切皆如初見,該多好。

但人生沒有倘若,沒有如果。

當晚,柔然這便就将戰報送入了封璟的陣營。

衛令儀十分擔憂阿七的安危,以至于稍稍動了胎氣,小腹出現輕微的絞痛。

封璟只能将她安撫在榻上,不允許她再動作。

“梵梵,一切都會好的。朕已派出風十三幾人,他們武藝高強,擅長隐藏,這個時辰已經潛入城門,會盡快尋到阿七。”

封璟耐心的哄着。

他蒙着眼,叫人看不見他的血瞳。

可衛令儀卻察覺到了,他掌心一直有汗,似是在隐忍着某種強烈的情緒。

她愣了一下,鼻頭突然發酸。

其實,衛令儀鮮少哭鼻子。

她哭得最多的時候,便是入宮失智之後。

當下紅了眼眶,一雙眸子泠泠澈澈,“皇上呀,你不是渣漢子,從前是臣妾膚淺了,嗚嗚……”

她憋着哭泣,說着拙劣的情話。

封璟好看的薄唇忽然揚了揚,“梵梵有所不知,倘若不是你,朕必然是渣漢子,朕會擴充後宮,三宮六院,縱覽花叢。可不成想,朕栽在了你手裏,這輩子怕是沒有福氣當渣漢子。”

衛令儀,“……”

所以,都怪她咯?

“哼,皇上倒是有當渣漢子的潛力,稍稍一個眼神,就叫人天下女子挪不開步子,便是我這樣的女子,也着了皇上的道。”

封璟俯身,鼻尖蹭了蹭衛令儀的翹挺的小瓊鼻,二人額頭相抵、呼吸相聞。

正相顧無言,兩情恰濃,顧長安撩開帷幔進來,見此景,吓了一跳,立如受驚的倉鼠,“那、那……我就來彙報一聲,娘娘胎相尚穩,并無大礙,安胎藥已熬好,一會便能服用。打擾了……我這就退下。”

顧長安走出營帳,迎面吹着漠北的風,心中寂寞又蕭瑟。

剛放眼望去,又見不遠處的帳篷旁邊,衛定修正與獨孤沖說着什麽,引得獨孤沖在衛定修胸前一通亂捶。

顧長安,“……”

他真是“獨具慧眼”,走到哪裏,都能瞧見打情罵俏。

大概是缺情太久了,以至于他總能注意到有情人之間的細微小動作。

亦不知他的蘇故裏在皇宮可還好……

顧長安叉腰又吹了一會風,這一仗結束,至少需得半載吧。

夤夜。

地牢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阿七所在的牢房還算幹淨,她沒有碰牢房內的任何吃食與茶水。

待到明日,她大概就要死了。

阿七早已打算好,一旦柔然将她當做靶子,她索性自刎,絕不給皇上和娘娘任何拖累。

只可惜,皇上的解藥沒有拿到手。

阿七眉心一蹙,對自己這次的任務結果略有不滿。

死之前,她好歹報答一次皇上啊。

這時,有動靜傳來,還有人被扭斷脖子的悶哼聲。

阿七側耳細聽,不多時,就看見慕容蘇舉着一支火把走來,他用鑰匙打開牢房鎖鏈,一臉歉疚的同時,眼中俱是情義。

“梵梵,我來遲了。我這就帶你走。”

阿七愣了愣,目光灼灼的審視着慕容蘇,“帶我走?你的大業不要了?我可是威脅皇上的最好棋子。”

慕容蘇神色赧然,須臾又轉為悲鳴,“梵梵……你在怪我是麽?我亦是毫無辦法,只能與柔然勾結,我更是沒想到,你當真會為了給封璟讨解藥而送上門來……我、我不欲讓你受到傷害。你我從此遠離紛争,你不要封璟,我也不要大業,可好?”

阿七忽然笑了,“是麽?這麽說來,你對我還真是情深吶。”

這情深,是摻和了情/蠱的功效。

若是沒有情/蠱,她的下場又将是怎樣呢?

阿七卻沒有依他,“你若真愛我,就把解藥給我,我可以跟你走,但需要封璟好好活着。”

阿七的眼神決絕,讓慕容蘇醋意橫生。

可他這樣的人,又豈會不做兩手準備?

他要逃離,自然也會帶上解藥,以便日後威脅封璟。

眼下時間不多,慕容蘇只好從懷中掏出了用錦帕包裹好的血色毒菇,那一片小小的蘑菇還有根系,根系上沾了黏土,至少暫時還是鮮活的。

但,能保住多久就難說了。

阿七眸色一凜,“好,我跟你走。”

慕容蘇即刻抓住了她的手,下一刻,他意識到了什麽,發現心上人的手心生了繭子,他濃眉一蹙,卻又沒有太過在意,直接帶着阿七走出地牢。

卻在尚未離開之前,有無數火把光照了過來,随即就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糟了!殿下,咱們被發現了。”

阿七沉着冷靜。

她想要的,就是慕容蘇懷中的解藥,至于能不能走出這座地牢,她根本不在意。

慕容蘇卻慌了。

他擅自帶走“貴妃娘娘”,便是背叛了柔然王。

他本就已走到了窮途末路,一旦失了與柔然的聯盟,他就更是強弩之末。

打鬥一觸即發,阿七一直都被慕容蘇護在身後,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在意她。

不過,阿七知道,這僅僅是因着情/蠱之故。

很快,慕容蘇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待退到即将無路可退之際,慕容蘇一個側身,替阿七擋住了直射而來的一根箭矢。

“嗯……”

男人轉過身來,試圖用身子保護懷中人。

可阿七卻眸光極冷。

她現下只有一個念頭,就算她能拿到解藥,她又将如何送出去?

就在迷惘焦灼之時,忽然幾支暗箭射了過來,阿七眼睛尖銳,一眼就認出了暗部專用的箭矢,她眸色驟然一亮,眼底燃起希翼。

慕容蘇緩緩倒下,阿七為了他藏在懷中的解藥,順勢蹲下身子,抱住了慕容蘇的頭顱。

慕容蘇直勾勾的看着阿七,“梵梵,你要記住我……無論你信不信,我曾……真心心悅過你。”

阿七不言不語,眉心緊蹙。

這一刻,她在想要不要撕下臉上的易容物。

她曾是舊朝小吏之女,若非舊朝帝王□□,她也不會淪落到阖家被滅,亡命天涯的下場。

她很想讓慕容蘇嘗嘗痛徹心扉的滋味。

可就在阿七準備露出真面目時,慕容蘇伸在半空的手又落了下去。

他眼底無限放空,唇角含笑,笑意燦爛,但這笑容最終停在了某個瞬間。

他看見那年滿城花開,紅衣少女騎馬路過朱雀街,仰面看向二樓茶館雅間,對着他燦漫一笑。

“梵梵,你要記住我啊,記住……”

慕容蘇眼中徹底失了焦慮。

他死了。

阿七,“……”又是一個紅塵癡兒。她哪裏是他的梵梵。

他的梵梵此生都不會知道他為了她而死。

阿七不會将此事告知衛令儀。

免得貴妃娘娘偶爾會記起慕容蘇。

她雖陪伴衛令儀許久,可真正忠心之人,還是封璟。

活人是沒法與一個死人相争的。

阿七斂了神色,放開了慕容蘇的頭顱,與此同時,從他懷中掏出了解藥,小心翼翼藏入自己懷中,這便撕下臉上的易容物,免得容易被人抓到。

風十三一路殺了過來,“阿七!你沒事吧?”

阿七甚是淡定,“放信號吧,可以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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