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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機車上下來三男一女。

其中,三位男士可能是以組合出道的,三顆腦袋分別染成了正紅正綠和正黃,站在一起,是一套标準的交通信號燈。女士則和方才的小太妹撞了衫,也是內衣外面挂了一件皮夾克,看來這身裝束可能是本地女流氓的冬季風尚,頗為脍炙人口。

他們四個從天而降,看起來都不是什麽良民,但在搖搖欲墜的黑酒吧後面站成一排,卻個個蔫頭耷腦,不敢先吭聲。

幾個人在底下互相推搡了片刻,最後,“交通燈組合”齊心協力,将他們中間唯一的婦女推了出去。

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女機車手扛住了嚴冬,沒扛住酒吧後門那位先生的冷臉,結結實實地哆嗦了一下,她有些踟蹰地說:“那個人身上有奇怪的屏蔽器,我們跟丢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女機車手打了個大噴嚏,差點把肺噴出來。

才剛停止抽噎的小男孩被這兇殘的噴嚏吓了一跳,驚弓之鳥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一嗓子,又哭了。

夾着煙的男人一低頭,小男孩跟他對視了一眼,一眼過後,男孩的抽噎生生憋在了嗓子裏,他愣是不敢嚎了。

“請個警察過來,都別在這排隊現世了,進來。”一個眼神止住小兒夜啼的男人單手抱起了小男孩,轉頭沖機車手們一點頭,餘光瞥見角落裏狼狽的女孩,也沖她說了句,“你也是。”

機車手們如蒙大赦,魚貫而入。

女孩爬起來,猶豫了一下,但酒吧裏撲面而來的暖氣很快瓦解了她的意志,她蹭了蹭手背上的劃傷,撿起行李,也跟了進去。

酒吧裏裝潢很複古,有種破破爛爛的別致,空氣裏浮動着一股朗姆酒的甜味,吧臺上放着爵士樂。此時應該已經打烊了,服務員和調酒師都不在,只有那方才開門的男人一個,可能是老板。

“一個開小酒館的,拽成這樣?”女孩心裏疑惑地想,這時,她隐約覺得桌邊置物架上有東西在動,一開始還以為是搖曳的燈光,再仔細一看,對上了一雙冷冰冰的小眼睛,她往後一仰,吓了一跳,這才看清,那裏趴着一條碧綠的大蜥蜴。

“沒事,這東西懶得很,不咬人。”老板順手把小男孩放在女孩對面的高腳凳上,又問她,“喝什麽?”

女孩回過神來:“啤酒。”

老板瞥了她一眼:“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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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女孩借着燈光,看清了老板的長相——這男人是黑發,面部輪廓雖然頗為深邃,但還能看出偏向于東方血統。他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敞着懷,露出結實的胸口和輪廓分明的小腹,注意到女孩在看他,才随手系上兩顆扣子。

男人脖子上有一道舊疤,從喉結往下,一直橫到肩頭,隐沒在襯衣裏,讓他無端多了幾分兇險。他叼着煙,在煙霧中略微眯着眼,下巴上還有點沒刮幹淨的胡茬,可以說是十分不修邊幅,但即使邋遢成這幅熊樣,他看起來也并不顯得輕佻,究其原因,可能是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特別,讓人無端想起飄着濃霧的峽谷,幽深、陰冷。

女孩的目光和他一碰,下意識地挪開視線,簡短地回答:“五十。”

老板一撩眼皮:“說人話。”

這女孩是個沒人管束的小流氓,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在這酒吧小老板面前有點擡不起頭,那雙灰蒙蒙的眼睛讓她緊張——不是女人看見俊俏男人的那種緊張,是逃學熊孩子看教導主任、遲到的菜鳥看頂頭上司的緊張。

于是她一低頭,能屈能伸地給自己打了個對折:“二十五。”

這時,她眼前突然白光一閃,女孩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遮住臉:“你幹什麽!”

老板的手腕上浮起一個隐形的個人終端,在女孩身上掃了一下,一張身份檔案立刻浮在半空,他鼻子裏噴出兩道煙,一條長眉微挑,念出了女孩的名字:“黃……靜姝?”

女孩炸了毛:“你憑什麽看我身份證?”

老板不理會,兀自一哂:“你也叫靜姝?這名字不錯,跟聯盟大秘書長的夫人重名。”

“聯盟大秘書長夫人”是什麽玩意,對于第八星系的小太妹來說,聽着就跟“科學家給域外黑洞取名貔貅小腸”差不多——沒聽說過,不知所謂。

但不是什麽人都能随手查別人信息的,這點常識她還有,女孩戒備十足地瞪着眼前的男人:“老娘碰上條子了?”

老板沒理會她這番出言不遜:“出生于新星歷259年8月,小兔崽子,剛十六啊?”

梗着脖子的女孩被他目光一掃,無端矮了三寸。

老板伸手一抹,浮在他手腕上的身份信息就地消散,一只機械手從吧臺冷凍室裏取出一瓶牛奶,倒了兩杯,放在少女黃靜姝和她對面的小男孩面前,又頗為人性化地摸了一下大蜥蜴的頭。可惜大蜥蜴自己就是冷血動物,并不稀罕另一只冷冰冰的爪子,因此愛答不理地一縮頭,慢騰騰地爬走了。

“一個未成年,你瞎管什麽閑事?”老板說,“半夜三更不回家,畫個鬼臉在這閑晃,你家裏大人呢,沒人管你?”

“十六怎麽了,礙你什麽事了?老娘是‘黑洞’的人,”少女色厲內荏地一拍桌子,“哪那麽多廢話,我要啤酒,給錢還不行嗎!”

這話音一落,連吧臺的音樂都智能地停頓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詭異地聚集在了女孩身上,“交通燈組合”裏的紅毛機車手一口噴出了嘴裏的酒,咳了個驚天動地。旁邊綠毛先生顫顫巍巍地舉起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被噴花的臉,扭過頭問:“你說你是什麽?”

衆所周知,第八星系勉強成立的民主政府宛如一次性餐盒,以此類推,各行星的政府,幹脆就不如草紙了,警察局也大抵只起個路标的作用,沒人把他們當回事。既然政府說了不算,總得有人說了算,久而久之,就造成了黑幫大行其道的局面。第八星系有很多幫派,各有各的地盤,是各大行星的“隐形政府”。

而盤踞在北京β星上的“隐形政府”,就叫“黑洞”,收入來源是保護費,間或也做些殺人放火的生意。

黑洞有一位神秘的掌權者,名叫林,具體是“林”還是“Lynn”不可考,反正他們都叫他“四哥”。關于四哥的來歷,衆說紛纭,有人說他是通緝犯,還有人說他是上岸的星際海盜。不過幾年的光景,這個人就在“黑洞”裏聲名鵲起,先成了前任當家人的心腹,又成了現任當家人。

四哥是怎麽爬到這個食物鏈頂端的呢?民間流傳着不少充滿陰謀和血氣的傳說,不知真假,反正這類故事在第八星系有廣袤的市場,老少鹹宜、雅俗共賞。

北京β星上所有的小流氓和小太妹都想成為下一個四哥,他們對“黑洞”的憧憬,就像沃托的權貴子女們對烏蘭學院的憧憬一樣虔誠。

少女黃靜姝大言不慚道:“黑洞,你們在北京星上難道沒聽說過黑洞?”

女機車手聽了她的厥詞,再一看女孩那張濃妝也遮不住稚氣的臉,樂了:“四哥窮瘋啦,連童工都招?”

少女雙眉一立,正待反唇相譏,但還不等她張開繡口吐出一串烏煙瘴氣,就見老板擦了擦手,吩咐旁邊的機械手說:“給陸必行打個電話。”

機械手比了個“ok”的手勢,用平板的聲音說:“呼叫陸校長——”

少女驚愕極了:“你……”

“我怎麽知道你是哪個學校的?”老板替她問完,又自問自答,“整個第八星系冒充黑洞的未成年,都是那孫子的學生。”

他話音剛落,機械手哆嗦了一下,“那孫子”的電話接通了。

機械手方才平板冰冷的電子音一變,變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柔和的聲音從機械手掌心裏流出來:“難得啊,你怎麽想起我來了?”

老板簡短地回答:“你過來一趟,失物招領。”

“唔?”這位陸校長帶着點笑意問,“我丢什麽了?”

他說話懶洋洋的,像唱歌,但吐字很清晰,尾音帶着點鼻音,顯得格外缱绻,聽着就不像什麽正經校長。

“一個熊孩子,叫黃靜姝,你查一下,是不是你們學校的。”

機械手一頓,随後,“午夜欄目主持人”的聲音立刻正經了三個八度,光速切換了“新聞聯播”模式:“怎麽,出什麽事了?你在哪?”

老板還沒回答,機械手的手腕處突然閃過一把銀色的小劍,老板目光一凝,立刻起身披了件外套,同時,他對機械手說:“在‘破酒館’,別廢話了,抓緊過來把人領走。”

說完,他就不由分說地結束了通話,一伸手,吧臺後面的機械手立刻從底座脫落,自動縮小,臂環一樣扣在了老板胳膊上——像個訓練有素的活鹦鹉!

少女黃靜姝從小生長在第八星系這個山旮旯裏,沒見過世面,一時看得目瞪口呆。

老板撂下一句“佩妮,你們看家”,就匆匆從後門走了。

他前腳剛走,就聽“叮咚”一聲響,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穿着警服,探頭進來,很客氣地沖那幾個妖魔鬼怪似的機車手笑了一下:“怎麽,我聽說有點瑣事需要我處理。”

“就那個,”名叫佩妮的女機車手沖角落裏的小男孩一擡下巴,“走失兒童,你領走吧。”

“好的好的,沒問題,佩妮小姐放心,”這位小弟一樣的警察先生熱絡地抱走小男孩,業務熟練地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很快把有點害怕的小男孩哄老實了,随後,他賊眉鼠眼地往四下看了一眼,陪着笑問,“那什麽……四哥剛才是不是在?”

不良少女黃靜姝同學一個哈欠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下巴險些脫臼。

佩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不巧了,”她把嘴裏的牙簽薅出來,嫣紅的嘴角一動,指了指沒關嚴的後門,“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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