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灼

四下靜寂，無聲的光亮環繞在行衍身旁，他并不覺得刺眼，反倒有些出乎意料的溫暖，猶如布滿柔順海草的溫床，将他憂慮的一切通通包裹。

他看見漆黑一片中蘇醒的魔族将他放入殼中。

他看見魔族生出四肢和身體變化出人類的形态。

他看見熠滅草色澤中光耀奪目的少年。

他聽見被賦予姓名少年的呢喃。

他聽見心動的聲響回蕩在胸腔。

他聽見……灼的呼喊和祈求最後歸于沉默。

行衍抹掉滿臉的淚，從無邊無際的熠滅草上走了下來。困擾他接近二百年的記憶，在魂魄全然回歸身體的瞬間，得見天明。

熠滅草如同記憶中那般，纏繞着他的腳踝，散發溫和又耀目的光澤。行衍微微昂頭，他仍然身處在記憶裏，只是這次的主角，不是他。

灼仰視着似乎有細碎光澤般的洞口，露出兇惡的神情，他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這裏沒有時間，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便是猶如懷抱似的熠滅草。

行衍看着灼撲過來，穿過他的身體。

陣風揉亂了草叢間原本的痕跡，環抱着留出一方空地。灼蜷縮在熠滅草之間，沉沉地合着眼。這裏除了他的呼吸，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灼忽地開始拔起熠滅草，看似嬌柔的草苗一但離開壤地，迅速變得堅硬鋒利，以往溫吞的色澤也威懾逼人。灼看着手上的傷口迅速愈合又被劃出更深的傷，除了稍放慢手中的速度，半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大捧熠滅草堆在地上，灼才心滿意足似的點了點頭，他露出個說不出是什麽的神情，拿着草苗攥成一團。

過了會，灼手裏出現了一個簡陋的、甚至不能稱之為圓的環形草結。少年手心上的傷口還沒好透徹，黑色的血順着舉起的手腕留下一道深痕。

灼全然不在意，他眉目間飛揚着歡愉的神情，低聲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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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行衍回來，送給他！他，會誇我嗎……”

行衍看着，心頭悶下難以言述的酸澀。

他從未有過這樣清晰的情緒震徹胸腔，連魂帶魄像是同樣被草苗割出難以愈合的深口，汩汩地流出過往種種。

流動的時間在這裏似乎靜止了下來，行衍眼睜睜看着本來呈鮮豔色澤的熠滅草逐漸枯萎失去生機。灼伸手去拿，蔫成團狀的葉結頃刻碎裂成烏黑的粉末，消匿在空氣中。

“啊……”灼張張口，猩紅的血從眸子裏頃刻滑落，落在草地的瞬間，竟然升起生生不息的黑色火苗。少年頭也不回地撞進熠滅草叢中，伸手攏着消散于無的粉末，徒勞的、絕望的、瘋狂的，再一次被柔順的紅色海洋包裹了。

他在哭。

灼逐漸掌握了黑色火苗，他随手便會将那片熠滅草燒起來，片刻後又回過神似的，用單薄的身體去撲在上面。

又過了很久，久到行衍覺得他像是在這裏度過了好幾次輪回。

灼的性格愈發瘋狂，他終于将火苗引至“殼”上，看着火焰兇猛地吞噬着紋絲不動的殼，灼一股腦地沖向了這裏唯一的光亮之處。

行衍認出來，那是他掉下來的地方。

空無一物的洞口，卻像是巨大牢籠。灼撞得頭破血流，那裏閃爍着永恒的光亮，遙遠的、無望的、憤恨的情緒貫穿灼的心髒。

灼從未這麽恨過。

看着頭頂遙遙無望的光亮，灼聲嘶力竭的問，一遍又一遍。

“為什麽要抛棄我？”

“為什麽要丢下我？”

“為什麽要……騙我……”

行衍沉默着，即使他知道灼聽不見，卻仍張開嘴，無聲的。“對不起。”

那一天，灼的火苗變成了嘶吼着的黑色火蛇。他面無表情地犯下魔族禁忌————将未蘇醒的魔族吞噬。

灼沒有任何停頓，他尋找着可以吞噬的魔族，毫不留情地将對方一整個吞入腹中，再從火蛇中吐出零碎而泛白的“殼”。

他殺了許多魔族，也有了很多力量。

能夠伸手觸摸到光亮的力量。

灼再一次看見藍色的天時，已經全然沒有了初次時的心情。他并不知道什麽叫濫殺無辜，只是遵從着魔族的本能，吞噬着所能見到的一切活物。

包括人類。

灼不願用化形時的樣子，便盡興變成他吞噬的活物。

很快，灼便發現了異樣。他發現身上有一魂，屬于人類的魂。

魂魄裏承載的記憶，灼只看了一眼，雙眼便泛起殺戮的猩紅，他生出來個念頭————他要奪走那個人的魂魄。

讓那個人也嘗嘗被奪走、被舍棄、名為痛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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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盡興的一章~希望大家也看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