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再試一次
這天季隴棠在見了導演之後,瞞着小滿打車去了醫院。
季隴棠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熟門熟路去到五樓精神科,秦醫生空出了時間正等着他。
“坐吧,發生了什麽事讓你改變了主意?”秦醫生給季隴棠倒了一杯水,問他。
季隴棠坐在沙發上,摘下口罩,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道:“是他回來了。”
“你幻覺中的那個人?”
“嗯。”
“然後呢?”
季隴棠想起那個充滿混亂和沖動的夜晚:“然後,我以為那是幻覺,控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拼命想要确認他的存在,因而傷了他。”
“這樣啊。”秦醫生快速做了幾筆記錄,才又問:“那天你用藥了嗎?”
“沒有。”季隴棠說:“我只喝了點酒。”
“酒?”
“嗯。”
秦醫生皺起眉:“對你來說,酒精可能也會引起一些催化反應。”
“可是之前我也喝過酒,但是沒有能夠得到與藥物一樣的反應。”
“這樣啊。”秦醫生思索了片刻又問:“那你最後能确認他的存在嗎?”
季隴棠搖頭:“醒後才依稀确認,當時的感覺很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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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醫生低頭又寫了什麽,才對季隴棠說:“我之前建議讓你停藥,然後做一次短期的戒斷治療,現在的話,既然你說那個人回來了,有沒有可能參與到治療中來?”
“不行!”季隴棠立刻否決:“我不想讓他知道。”
秦醫生似是料到了他的回答,想了想道:“那這樣,你可以試一下在他回來以後,還會不會有服藥的念頭,另外,在不喝酒的情況下,你再試一下是否會再傷到他,這樣可以做到嗎?”
季隴棠有些猶豫,一時間沒有回答。
“讓你這麽做的主要原因還是希望能更對症,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過,你的藥物依賴來自于你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你通過藥物緩解發作時的痛苦,後來改變成利用幻覺見到想見的人,現在在那個人回來的基礎上,已經有條件進行類似的嘗試,以便我更詳細地了解你的情況,才能給你制定更有效的治療方案。”
季隴棠還是沒說話,他原本不打算在治愈之前和缪榮再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他用“考慮一下”的答複拖延這件事,就是為了等完全康複的一天。
“你也不用太在意,這只是我的一個建議,實在不行,也別勉強。”秦醫生見狀,松了口道。
季隴棠點點頭。
“不過就算不嘗試,你也用兩周的時間來觀察自己對藥物的依賴性有多深,這段時間有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暫時安排你兩周後住院,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時間來?”
“可以。”
出了醫院,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下後,季隴棠才給小滿撥了電話,讓小滿來接他。
在咖啡店等待的時間裏,季隴棠給江宸去了電話。
“你确定了,可以上節目?”
“嗯,最好能早點錄掉,兩周後我還有個安排,需要你幫我調出起碼一周的假期。”季隴棠說。
“一周?”多年來季隴棠除了生病就沒休過長假,雖然也存在工作剛好都沒開始的空閑期,但十年來季隴棠這樣問他要假期還是頭一回,這讓江宸還真無法拒絕,他翻着季隴棠的行程記錄道:“好的,我幫你安排一下,是打算出去玩嗎?”
“嗯。”
跟江宸交代完,他給缪榮發了一條短信:我正在等小滿來接。
他短信才發過去,缪榮的電話就撥了過來:
“忙完了?”
手機裏傳來缪榮好聽帶笑的聲音,季隴棠忽然就覺得好想見到他。
可其實他們分開也才不過半天而已。
“你買菜了嗎?要我帶點什麽過來嗎?”季隴棠問。
“不用,你人過來就好。”
“哦。”
“你現在還和導演在一起嗎?”
“沒有,我一個人。”
“在哪裏?”
“在咖啡店呢。”
“要不還是我來接你吧?”缪榮忽然說。
季隴棠一愣,就聽對面又說:“我想早點見到你。”
聞言,季隴棠心中狠狠一跳,然而他的目光停在了咖啡店外顯而易見的醫院,跳動的心又是一沉,對缪榮道:“你就別跑來跑去了,小滿已經出發了。”
“那我陪你說會兒話,小滿還有多久會到?”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
“那要跟我視頻嗎?”
季隴棠努力壓抑住自己又開始不住跳動的小心髒,對缪榮說:“這裏好安靜的,沒幾個人,還是不要了。”
“那好吧。那你今天工作談成了嗎?”
“嗯,談妥了。”季隴棠想了想,又說:“對了,兩周後我要跟着導演去采風。”
“采風?去哪裏?要去多久?”缪榮問。
季隴棠将一早就準備好的說辭說給他聽:“去西安古都,多久還不清楚,要等到了那邊再看。”
季隴棠從不說謊,更不用說對缪榮說謊,可是今天他不得不親口對缪榮扯謊。
他有些慶幸此刻他不用面對缪榮說,而只是用手機講這些事。
對面安靜了片刻,明明隔着電話,季隴棠卻有一種好像謊言會被拆穿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缪榮再度開口:“我們才見面就要分開,那不如你多帶幾件衣服,這兩周就住我家吧?”
季隴棠心跳又一次加速了,結巴道:“住、住你家?”
缪榮輕聲問:“好不好?”
季隴棠小聲問:“你家……就你一個人?”
仿佛知道季隴棠在擔心什麽,缪榮笑着回答:“嗯,我回國後就搬出來一個人住了。”
“那……好吧,我一會兒讓小滿帶我先回住處取一些換洗的衣物。”
“嗯,好,我等你來。”
“嗯。”
挂斷電話,季隴棠心跳依舊劇烈,明明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我等你來”,可是聽在耳中,不知為何竟也充滿了誘惑。
“隴哥,聽說你要休假?”小滿接到季隴棠就問。
“嗯,也放你一個長假,不過是在兩周後。”季隴棠說。
有長假放自然是開心的,小滿又問:“江哥說你要出去玩,是跟缪哥一起嗎?”
“不是,他要工作,我一個人出去。”
小滿有些意外:“去哪裏?要不要我幫你訂機票酒店?”
“不用,我已經安排好了,就是一些私事,我要去處理一下。”
“哦,好。”小滿沒有多問,但他暗自奇怪,這麽多年來,季隴棠單獨行動的情況少之又少,上次他不讓自己跟着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對了,我們要先回一趟住處,去拿些衣服,這兩周我都會住在缪榮那兒。”季隴棠吩咐小滿道。
小滿一愣問:“隴哥,你和缪哥……已經在一起了?”
“嗯、嗯。”季隴棠有些心虛,雖說他還沒答應缪榮的追求,可若是從小滿的角度看,這麽說倒也是沒錯。
“恭喜隴哥啊!”小滿真心地道。
雖然他并不清楚這其中的細節,但是從缪榮關心季隴棠而季隴棠又那麽早就猜到缪榮關心他卻從不拒絕也不拆穿的情況來看,這兩人顯然早有情愫,而且還藕斷絲連,見面後又這樣黏黏糊糊根本就分不開的樣子,也實在是太明顯了。
缪榮家的地址在城南一個高檔別墅區,名為春江月。
別墅區占地面積很大,小區中央有一個小湖,每當月亮出來的時候,湖裏便能出現月亮的倒影。
時間還早,太陽都還沒有下山,車行經湖面,只見那上面波光粼粼,入眼滿是晶瑩。
小滿開着車駛向缪榮給他的門牌號:4棟07號。
“進來吧。”
缪榮聽到車聲就已經打開別墅大門,親自出來迎接。
小滿把人送到就将車開走了,雖然缪榮十分客氣地請他進去坐一坐,不過小滿還是借口先溜了,他一個單身狗,實在不想單方面被虐。
“小滿已經告訴我了。”看着小滿的車開走,季隴棠忽然對缪榮說。
缪榮“嗯”了一聲,回頭看他:“你知道的,發生過那樣的事,我擔心你。”
“但是,你找小滿的時候,那件事還沒有發生。”季隴棠說。
“是啊,小滿畢竟才剛應聘成為實習助理,幫不了你,對不起。”缪榮的語調裏充滿了灰暗,當年他過早的離開,成了有生以來最後悔的一件事,他自以為安排好了一切,可惜百密一疏,他萬萬沒有料到,季隴棠的媽媽會為了糾正季隴棠的性取向,做出那樣的事。
季隴棠一愣,他沒想到缪榮會這樣說。
那件事并不是缪榮的錯,但他卻為此責怪過缪榮。
在當時,他真的痛恨過缪榮,痛恨缪榮為什麽丢下他一走了之,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那場充滿報複性的可怕虐待。
季隴棠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缪榮上前一步,握住了季隴棠的手,那雙手手心裏滿是冷汗,不斷發着抖,連同季隴棠的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缪榮只能将季隴棠整個人都抱在自己懷裏,抱得緊緊的。
“抱歉,我不該提的。”他安撫地揉搓着季隴棠的脊背,說。
季隴棠沒有說話,他待在缪榮的懷裏,慢慢平靜了下來。
“缪榮。”過了不知多久,季隴棠輕聲喚道。
“嗯。”
“缪榮。”
“嗯。”
“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有些神志不清?”季隴棠忽地問。
“你記得多少?”
“我……記不清楚是怎樣開始的。”季隴棠回憶着,道:“你喝醉了,我同你說話,然後、然後……”然後,他不知怎麽的就去到了床上,和缪榮一起。
“那,你想不想再試一次?”
“不、我不想再傷到你。”季隴棠想都沒想,搖頭道。
“不會,你現在很清醒,我們可以再試一次,好不好?”缪榮低聲在季隴棠的耳邊說。
——那這樣,你可以試一下在他回來以後,還會不會有服藥的念頭,另外,在不喝酒的情況下,你再試一下是否會再傷到他。
季隴棠想到不久前秦醫生的話,想到或許真的是酒精和藥物的關系,想到缪榮回來後他甚至都沒有興起過一絲服藥的念頭,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好。”
開始的時候的确一切都好。
甚至季隴棠又一次感覺到身處雲端的感覺,很舒服,很熟悉。
缪榮發燒那一日,也曾這樣撫慰過他。
可是當他身上的衣服被完全褪下來之後,他忽然就開始反胃了。
“不、不、別碰我……”季隴棠的眼前像是又浮現出那條肮髒的小巷,在那裏,他被人踐踏,被人毆打,被人剝光衣服,乃至尊嚴盡失。
他突然就想吃藥,他不想面對那個陰暗的夜晚。
他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呼吸變得急促,眼前一片水霧。
缪榮立刻将他裹在被子裏,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我是缪榮,你看着我,隴棠。”
季隴棠聽到這個聲音,使勁眨了眨眼睛。
淚眼模糊中,缪榮的臉亦模糊得看不真切。
“缪榮……你來了……”
缪榮看着滿臉淚痕的季隴棠,一把扣住了他的後腦,深深吻上了他的唇。
季隴棠醒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任何不适的感覺,而且還穿了一件睡衣,不過不是他自己的。
缪榮不在身邊,床上一如第一次那樣,什麽痕跡都沒有。
可是季隴棠依稀有一些印象,缪榮一直在吻自己,吻着吻着,那本來隔着被子抱住他的手臂不知何時就摟住了他那不斷發抖的身體。
因為意識越來越脫離真實,好像生在幻覺中才是安全的,裏面有缪榮,因此他逐漸抛開了那段黑暗可怕的經歷,又一次放任自己身處在幻覺之中。
他的身體在這種時候愈發敏感,宛如星火燎原,一點即燃。
缪榮一直都沒有停,不知是想通過身體的交融來喚醒身處幻覺中的他,還是想讓他陷得更深。
然而那時的他,已然無法分清。
他因為情動而緊緊抱住缪榮,無論是不是幻覺,在缪榮的懷裏好像永遠都是最安全的。
他就是自己的浮木。
也是那點引領自己的星光。
“缪榮……”
“缪榮……”
“缪榮……”
他一聲一聲地喚,一次比一次地用力,他抓緊懷裏的人,不讓他離開,他連啃帶咬吻着缪榮,占有欲從身體深處噴薄而出。
因為是缪榮,他不再反複壓抑自己,而是遵從了自己的本能。
這倒成了與服用藥物時産生的幻覺最大的不同。
若因藥物而産生幻覺,他不允許自己發洩。
可因情欲而産生的幻覺,他卻允許了自己的沖動,也願意在缪榮的鼓勵下享受歡愉。
這顯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兩周後,他就會将這一點告訴秦醫生。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次的嘗試果然是失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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