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施施回府不久繼妹便找了上來,她的臉色有些難堪,也不知按捺了多久,蒼白得有些發青。庡?

謝清舒扣住她的手腕,眼中盈滿淚水。

她褪去往日的清高與驕縱,像一個委屈的小姑娘死死地凝視着她:“施施,你恨我嗎?”

施施才從九皇子的喪禮上下來,仍穿着孝服,雖然在涵元殿用了些小食,但直到現今還未用正餐。

她撫上謝清舒的手,低聲道:“先放開我,二娘。”

兩人站在月照院前的橋上,僵持了片刻。

謝清舒執念地抓住她,施施無法只得将她帶了回去。

路過銅鏡前時,她才突然發覺發間的白花不見了,她沒有多想,只是坐在了桌案前。

施施心事重重地托着腮幫,執着玉筷優雅而快速地用膳。

夢魇已經許久沒有來打擾她,但夢魇中發生的情景卻越發清晰起來,就好像是前世的事一般盤踞在她的腦海中。

可她長久地被囚在金殿中,所能接觸到的事物太少了。

她甚至不知夢魇中九皇子是何時薨逝的。

用完午膳後施施才想起謝清舒仍在她的身側,她有些疲憊,難言的倦意讓她連和繼妹說些什麽的氣力都要沒有了。

她悄悄地看向青蘿,但謝清舒更敏銳許多。

“都退下去,我與施施有話要說。”她像月照院的主人一樣說道。

青蘿挑挑眉,并不為她所動:“二娘子看不出來嗎?姑娘奔波勞累了一上午,需要休息了。”

謝清舒扣住施施的手指收緊,卻并沒有發怒,而且楚楚可憐地看向她:“你看看她是怎樣欺負我的,先前跟你講,你還總是不信。”

她說着眼淚就要掉下來,袖擺柔柔地掠過施施的手背,狀似無意地要撩動她的心弦。

若是放在以前,施施定然早已受不住。

她将這繼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連謝清舒蹙眉都要難過起來。

她是姐姐,所以自然要愛護妹妹……

明明是旁人的想法,卻在潛移默化地教導下,竟漸漸內生成了自己的意志。

謝清舒帶着鼻音說道:“在你跟前她都這樣,你可知你不在時我受了多少的委屈?”

施施雙腿交疊在一起,緩聲說道:“那你想我怎麽樣?”

她的聲音依然是甜軟的,可神情卻極是淡漠。

“這等惡仆……自然是早日打發出府!”一聽施施的語氣軟下來,謝清舒旋即就換了口吻。

可擡起頭時,她才發覺施施的臉色并不好看。

一直以來在和施施相處時,她都是游刃有餘的那個,因為不管她做什麽出格的事,施施都會原諒她。

近來她卻覺得施施離她越來越遠了,而她甚至連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都還未分明。

施施輕聲問道:“二娘,你現今幾歲了?”

謝清舒怔怔地看向她,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快要十四歲了吧。”施施遲疑地說道,她應當是記得她的生辰的,但現今卻越來越模糊。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她的神情漠然,“從小到大,你向我讨要東西,有什麽是我沒有給你的?”

謝清舒神色微變,她握住施施的手,口中喃喃地說道:麗嘉“不是的,不是的。”

“玩意,衣衫,簪子。”施施的目光閃爍,“你若是說你真心喜歡薛允,我也一定會說服父親讓你如願的……”

“我不想和你争,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她啞聲說道,“只是在我的心裏,那些都沒有你的份量更重,只要你高興我什麽都願意讓給你。”

她仰起頭,但眼淚還是從眼尾滑落了下來。

“可我真的不明白,謝清舒。”施施的眼眶泛紅,“你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你知道他想利用你做什麽嗎?你知道他暗裏的盤算嗎?”

謝清舒僵直在了原處,這是施施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她。

太陌生了,她甚至沒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她的胸腔裏像是被一把利刃絞過,摧心的陣痛如潮水般襲來,幾乎要将她淹沒。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覺到,如果再不做點什麽,她就要失去施施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謝清舒迫切地扣住施施的手腕,“施施,我不騙你了……再相信我一次,聽我解釋一下,好嗎?”

她手指顫抖着試圖擦去施施的眼淚,全然忘記要用帕子。

她的眼淚是熱的……

溫熱的淚水卻灼痛了謝清舒的心,她有些無措地撫着施施的臉龐,只覺得她瘦了好多。

她怎麽沒發覺呢?

施施看了她一眼,像是疲憊到極點:“我不想和你争辯,也沒有心思去判斷你說的是真是假,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她沒有等繼妹回答,就向青蘿說道:“青蘿,送客。”

說罷她便直接進了內室,用清水仔細地洗過臉後,她才慢慢地從情緒中掙脫出來。

前夜沒有睡過,這幾日事情又格外得多。

施施脫下外衣後就開始午睡,她困倦得厲害,一直睡到了暮色昏昏時。

青蘿進來了好幾次,但看她睡得正香也舍不得喚醒她,還是綠绮進來時她發覺施施有些發熱。

她半張臉都悶在被中,臉色潮紅如煙霞,額頭已經滾燙得厲害了。

女使匆匆去傳喚了府醫,施施懵然地被扶起來診脈。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怎麽了?”

“您發熱了,姑娘。”綠绮邊為她披上外衣,邊輕聲說道。

施施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眼眸中滿是茫然:“好生奇怪,又沒有着涼。”

她的杏眸清澈,白皙的小臉泛着異樣的潮紅,看起來就像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綠绮虛虛地抱了一下她,憐惜地說道:“興許是這些天太累了。”

施施點點頭,藥煎好後接過就直接飲下。

她吐了吐舌頭,緊忙含住蜜餞。

綠蘿替她換了新的被褥:“姑娘莫怕,發發汗就好了,都快要入夏了,這等小病不消兩天就沒事了。”

“嗯。”施施略帶倦意地說道。

這剛好也給了她獨處的機會,想到這些天都不用見客,她就覺得有些快活,恨不得這病慢些好才是。

施施過了段安生的日子,每日除了看閑書就是和侍女下棋,除卻繼母看望了她一回外,真真實現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隐士境地。

“你父親快要回來了。”繼母的語氣和柔,“到時就算他要說些什麽,也莫要忤逆。”

衛國公很少會管府內的事務,也從未多分一絲精力在子女身上。

特別是在他們漸漸長大以後,他幾乎連後院都不曾踏進來過。

但他的絕對權威仍然存在,為了将嫡長女嫁入薛氏,連外祖的勸阻他都置若罔聞。

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既為內宅中的他們抵禦寒風,也令他們時刻處在壓抑之中。

在夢魇中,她曾無數次地幻想父親會如天神般降臨,将她從東宮鳥籠般的金殿帶出,他可是衛國公,可是當朝權臣。

謝觀昀深握財賦大權,且極谙此道,往前數三代也沒有幾位財臣能及得上他,甚為皇帝所親重。

便是他的一句話,她的處境也能好上許多。

然而謝觀昀什麽也沒有做。

宮變發生後,她還天真地心想父親會不會有事。

怎麽可能呢?他那樣浸淫官場多年的人,沒有一次走錯過路子。

繼母離開後施施的笑容落了下來,她摸了摸額頭,已經快要衤糀完全好了,而父親歸朝的時間也越發近了。

想到不久後又要見到他,她不覺得思念,只覺得辛苦。

若是他還要為薛允說好話,她真不知要怎樣是好。

謝觀昀歸朝的前日,施施“病體”才徹底痊愈。

她百無聊賴地挑揀着簪子和發飾,綠绮忽然進來說二娘過來了,事實上她卧病在床的這幾日謝清舒每晚都要過來,她執念地站在她院前的那座橋上,硬說自己是來賞月的。

當看到她遣人送來的手抄經書時,施施心中有些觸動。

但也僅是有些觸動罷了,她還是不想見她。

還沒等她說些什麽,謝清舒已經硬生生地闖進來了,她目光執着,死死地看向她:“施施……”

施施無措地被她撲進懷裏,繼妹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才思卻依然敏捷,說起剖心之言也依舊思路清晰,一面将薛允貶斥進泥沼裏,一面将自己完全剝出來。

她聽得又頭痛起來,柔柔地說道:“二娘小聲些,我頭痛。”

綠绮也趁勢說道:“二姑娘小心些,姑娘的病才剛剛痊愈,您過些日子來探看也不遲。”

謝清舒咬住下唇,用紅腫的淚眼看向施施。

她輕聲說道:“既然病才好,怎麽能貿然出府呢?”

施施心中一頓,才想起案上仍放着許多簪子發飾,繼妹向來心細,尤其在她的事情上,比京城的巡捕還要厲害。

謝清舒病态地想要将她圈在身邊,往先的時候連她與別的府上的貴女多說了幾句,她都要發上一通脾氣。

她的手垂在錦被之下,在被繼妹扣上手腕的瞬間,清脆的鈴聲乍然響起。

“與二娘沒有幹系。”施施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

素來澄淨的杏眸深處藏着深深的戒備,如利刺般貫穿了謝清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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