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看見李鄢的那一瞬, 施施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慌亂地推開施廷嘉,柔美的臉龐泛着潮紅,連小巧白皙的耳尖都着有淡淡的粉色。
她還沒搞懂自己心中的異樣情緒從何而來, 就聽見施廷嘉向李鄢行了禮:“見過雍王殿下。”
施施心中亂亂的, 但李鄢只是微微颔首。
他緩步走至她的身側,聲音極輕地問道:“好些了嗎?”
“本來就沒有事。”她小聲地說道, “讓您擔心了。”
施施垂下眼簾,幾分小雀似的孺慕之情被遮掩在濃密的睫羽之下。
不知道為何,她覺得心虛極了。
若是施廷嘉此刻不在這裏就好了,施施懊喪地想到。
不對, 方才她就不該向軍士說想要見到七叔, 他那樣忙碌,卻總為了一些小事來到她的身邊,偏偏今日還撞見了施廷嘉。
如果謝貴妃真是施家的姑娘,那他們的關系可太尴尬了。
她不過是他名義上的侄女, 而施廷嘉可是他真正的外甥。
施施莫名地有些失落,不過她還沒忘記方才的事。
她悄悄地向施廷嘉看了一眼, 示意他向李鄢解釋些什麽。
他的神情怔怔的,像是也沒有預想到雍王竟會親至,素來長袖善舞的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鄢神情淡漠, 眉眼透着幾分雪意,昳麗清冷,直令人想起雪後垂落的花枝, 周身仿佛都帶着凜冽的冷香。
她忍不住去對比他與施廷嘉的相似之處。
他生得極好, 天下簡直也沒有誰生得比他更好了。
尤其是眼瞳, 像琉璃一樣, 帶着幾分江南人的秀麗, 如水墨勾勒而出,仿佛浸透了煙雨。
但施施不敢多看,被那雙淺色無神的眼瞳掃過時,她總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窺破了。
李鄢微微颔首:“嗯。”
“施郎君今日在附近游賞,是聽聞我受傷才過來的。”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您……要和他談些什麽嗎?我已經休整好了,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她又向施廷嘉眨了眨眼睛,圓圓的杏眸清澈如水,仍像個小孩子。
她不知道他們私下是否已有過會談,不過施廷嘉剛剛回朝,李鄢近日又這樣忙碌,留給他們些閑暇多相處總歸是沒錯的吧?
興許再過些時日,她就不能再喚他七叔了。
施施有些難過,但又覺得自己該為他們感到高興。
舅甥二人卻好像都不肯接她的話,她夾在中間越發覺得不是滋味,簡直想要奪門而出。
施施忘了自己的腿還有些軟,悄悄邁步子的時候差點又要摔倒。
被李鄢扣住手腕的剎那,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小心些。”他低聲說道。
她點頭說好,細白的臉頰卻漸漸地燒起來。
李鄢用的氣力很輕,但腕子被觸碰的感覺卻遲遲沒有退去。
施施簡直是慌亂地從內室離開,然而剛剛走出去就撞見了周衍。
他與禁軍的諸位軍士候在一起,衆人看起來很熟稔的樣子。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個念頭,這射生軍的禁地竟像是雍王的後花園一樣。
“姑娘還好嗎?”周衍輕笑着問道。
施施點點頭,得知雲安郡主已經被送回去,她的興致也盡數落了下來。
她慢慢地跟着周衍上了馬車,本想着就這樣回家,車駕停下來時才發現到了一處宮殿。
“聽聞您來上林苑,今日殿下本想早些過來的,可宮中突然有些事務。”周衍歉然地說道。
施施已經習慣李鄢對她的關照和安排,到了陌生的行宮也沒有緊張起來。
“那是誰将施廷嘉放進來的?”她反倒好奇地歪着頭問道,“不是說這裏是禁軍的駐地,閑人不得擅闖嗎?”
她下了馬車,小心地踩在青石板上。
周衍愣了一瞬,尴尬地笑了笑:“是下面的人領會錯了殿下的意思。”
施施的手擡起扶住欄杆,她回過身,面上的笑容卻淡了下來:“是嗎?”
她并不是個十分聰慧的姑娘,卻也不傻。
那些亂七八糟的绮念在這一刻消逝得無影無蹤,她好像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身軀從飄忽的雲端落到了實地上。
“殿下想讓我嫁給他嗎?”施施低聲說道。
她的聲音太輕,像自言自語一樣。
她的杏眸微微蕩漾,蘊着淺色的輝光,轉瞬又暗了下去。
施施自己都沒注意到,這一次她喚了他“殿下”。
施廷嘉剛剛回朝不久,他是在途中聽聞施施與薛氏解除婚約的。
父親攬着他的肩頭和他一起看那張薄薄的信紙,溫聲說道:“看吧,我就說你無須擔憂。”
那時他也笑了,他不由地開始後悔在臨走前與施施的那次不快。
他們自小一道長大,可以稱得上是兩小無猜。
只是他們縱是再親密,也始終隔着一個人,那便是施施的未婚夫薛允。
施施天真純善,他卻看得清楚:薛允不是施施的良人。
他的圖謀太多,野心太大。
現今兩人的關系終于斷幹淨,說不高興是假的,但若說真的放松下來卻也做不到。
他要盡快回去,方能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如果不是非常之事,依衛國公謝觀昀的性子絕不可能應允施施退婚。
施廷嘉回朝并未聲張,着意要低調行事,但他昔日聲名太盛,甫一回來就很快傳遍了滿京。
今日他去曲江池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要看看施施會不會來,她待自己若是還有一份情,他也要和衛國公抗争到底。
他骨子裏是厭倦與人虛與委蛇的,看着來來往往的身影中沒有一個是她。
他說不失望是假的,然而聽聞施施在鄰近的上林苑墜馬受傷時,他的神情倏然就變了。
衆目睽睽之下,施廷嘉不顧那些探究的、如尖刺般的視線,徑直離開。
他在心中無數次預想過再次遇見施施會是怎樣的情景,甚至推演過可能在她的婚宴上再見她。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兩人會在禁軍的駐地見面,施施的杏眼圓而明亮,他望向那雙清澈的眼瞳,想要從中尋到喜悅與歡欣,卻只找到了失落的情緒。
施廷嘉的心倏然收緊,在施施的手落在腰側的荷包上時更是換了情緒。
不可能。不可能。
施施被繼母教養得天真,甚至有些懵懂。
她不可能才與未婚夫解除婚約,就與另一個男子有私情。
就是她想這樣做,謝觀昀也絕會不應允。
李鄢進來時施廷嘉沒有想太多,他理所應當地認為是自己的到來的緣故。
雍王向來不喜謝氏,逢年過節時連面上的走動都鮮少有。
“殿下。”他再度向李鄢行禮問好。
施廷嘉長着一副純正江南人的面孔,乍一看去與李鄢深目高鼻的長相是極其不同的,但若單看眉眼又有些相似之處。
尤其是眼型,都似鳳凰的尾羽般流暢且秀麗。
但施廷嘉并不敢真以雍王外甥自居,這位殿下看似如逸士般低調,卻是幾位皇子中暗裏勢力最盛的一位。
李鄢本就寡言,扈從進來後再未與他搭話,翩然的衣袂翻飛,如道經中乘雲駕霧的仙人般直接離開,反倒令施廷嘉有些摸不着頭腦。
難道殿下不是來尋他的嗎?
他懵然地被雍王的侍從們客氣地請到會客的地方,然後與他的侍從官談了起來。
李鄢的眉眼冷淡,深色的袖擺愣生生被他穿出了白衣才會沾染的寒意。
随行的侍從不敢說話,只能在心中暗暗叫苦,盼着能趕快到行宮,趕快見到那位謝姑娘。
周衍候在殿前,恭敬地将半掩的門推開。
而後衆人悄無聲息地退了下來,将宮室的寂靜盡數留給他們二人。
施施正倚在榻上,她用厚厚的毯子裹着自己,僅露出一雙小手慢慢地剝開果子的殼。
她半邊身子落在柔光下,乖順得看起來像只貓兒。
李鄢眉眼間的冷意漸漸地消逝,他緩步走至她的身旁。
“受傷了嗎?”他向施施問道。
這不是一個真正的問題,在還未出宮時他就已經知曉答案。
施施搖了搖頭,因嘴裏咬着果子柔軟內芯,含糊地說:“沒有。”
她将殼放在碟子裏,又取來一顆果子。
她的眼眸柔柔的,神情柔柔的,從厚毯中落下來的纖白手指也柔柔的。
卻偏生像這果子一樣,裹着一層堅硬的外殼。
拒絕他的靠近,拒絕他的示好。
施施的抗拒是無聲的,興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帶着幾分孩子氣,讓人不舍得指摘。
他的游刃有餘在她這裏半點用處都沒有。
李鄢坐在她近旁的檀木椅上,輕輕地取來金碟中的果子為她剝開。
施施抿着唇,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探出了小手。
在指尖碰到李鄢冰涼掌心的剎那,她卻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
她的睫羽顫動,唇抿得更緊。
李鄢只是靜靜地攤開手,他生得好,氣運也非比常人,連他剝開的果子都看起來要甘甜多汁許多。
施施過了片刻才再次伸出手,小心地接過那顆果子。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細瘦手腕又被扣住了。
李鄢修長的手指冰冷,聲音卻更冷:“過來,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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