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鋒芒

顧明珠走得很匆忙。

暮色時分,她與月言一人一馬,悄悄從側門離開,連夜出了城門。

江陵的夜色有着漆黑的星夜,二人皆無暇顧及,馬匹策于夜色中,奔向更遠的地方。

翌日黃昏,二人投宿客棧。

趕了一天的路,二人皆是風塵仆仆,讓小二擡了兩桶熱水,沐浴過後到一樓用飯。

簡單的飯菜,顧明珠吃的慢裏斯條,就着茶,吃着吃着嘆息放筷,道:“這身邊沒人的日子,真難熬,客棧的飯菜,比春兒的差遠了。”

雖然抱怨,但也吃了小半碗飯。

月言面不改色的将一碗飯吃完,灌了茶水,道:“多少吃點,這小地方不比縣城。”

二人為掩人耳目,都穿着男裝。

顧明珠搖搖頭:“是真吃不下了。”

“也罷,明日路過縣城,買些吃食。”

二人吃過回房,剛到房門口,月言突然腿腳一軟,險些站立不穩,顧明珠扶住她:“怎麽回事?”

月言朝她搖搖頭:“無事……”

顧明珠推開房門,随即關上。

剛一關門,月言身子一軟,被顧明珠扶坐住,她急忙伸手去探月言的脈搏。

“不是毒……”月言吃力道:“是蒙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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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對視一眼,顧明珠也隐約察覺到眩暈,撐住桌子,推窗望去,想找出路,道:“這荒郊鄉野,想來是看我二人打扮,圖財的。”

身子不可避免的軟了軟,想來她吃的少,藥勁不大。

顧明珠邊說邊回過頭,忽見月言袖中匕首現,竟直直朝自己刺去。

顧明珠厲喝道:“做什麽!”

可她說晚了,鋒利的匕首穿刺過手,劇烈的痛讓月言的神智瞬間清醒。

她按住手腕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對顧明珠道:“我們走。”

這鄉野之地,若是落在匪人手裏,見她二人是女子,免不了要生出事端。

顧明珠按下焦急,打開房門,帶着人匆忙下樓,途中甚至踩空幾步,還是月言扶住她。

“客官……”

看店的小二攔住去路:“二位客官這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啊?”

月言扶着她,冷嗖嗖道:“滾開!”

頃刻間四五個大漢堵住去路,其中一個将客棧門關上,掏出了匕首,冷笑一聲:“二位還是留下吧!”

月言臉色陰沉,将手腳發軟的顧明珠扶到一旁坐好,她穿着一身青袍,目光掃過眼前,右手撫上腰間。

“找死!”

那是一把藏在腰間的軟劍。

她出手狠辣,招招都是沖着人性命去的,很快前堂便是一地鮮血。

月言帶着顧明珠破門上馬,二人策馬出了小鎮。

她強撐許久,在馬上幾乎搖搖欲墜,不多會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一棵樹下,火光隐約炸出響動,月言清醒睜眼,顧明珠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道:“你醒了。”

月言環顧四周,發覺是一處荒郊,手臂上的傷口也做了包紮,她坐起身來,道:“多謝小姐。”

顧明珠道:“該是我謝你,只是自傷這回事,以後別做了。”

顧明珠頓了頓,又道:“我心髒不好。”

月言道:“是。”

她身上蓋着顧明珠的外袍,遞回去,道:“此地離三州已經不遠,再有一日,就該到交界處。”

顧明珠恩了一聲,沒有接腔,她手裏舉着根細長的幹柴,目光有些游離。

月言沉默了一會,道:“小姐可是在顧忌世子?”

顧明珠說:“他跟離旭同行,必然不會袖手旁觀,倒真是棘手的問題。”

“那便等入了三州,世子不可能日日跟着他,三州亂蕩,死個親王多的是理由狡辯,确實比在路上更好。”

月言靠在樹幹下,手臂傳來輕微的疼痛,她好奇道:“小姐學過醫?這包紮的技術,可比軍中的軍醫還要好。”

顧明珠說:“曾跟師傅學過幾年。”

月言道:“小姐會得可真多。”

顧明珠笑笑,道:“聽說你幼時就拜在名師門下習武,武藝超群,在富縣名聲很大。”

可能是剛見了血腥,夜晚的寂靜裏,沒有什麽聊頭,二人都對彼此的過往好奇。

“我三歲就開始習武。”

顧明珠挑着火星子,說:“那應該很艱苦。”

月言像是回憶起什麽,笑了笑:“對我來說不算艱苦,我一歲抓阄時挑了把刀,我爹說我将來是習武的料,便拜尋名師學藝,一學就是十年。”

顧明珠默了默,道:“女子學藝,總是比別人難些,這世道就是如此,偏見與扭曲不僅只在世家之間,還在男女。”

月言看過來,她在顧明珠的臉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心下有些吃驚。

顧明珠将幹柴丢盡火堆裏,道:“不過總算是有所成,也不辜負你當初的努力。”

她望了一眼四周,朝月言道:“睡吧,睡醒趕路。”

顧明珠将袍子蓋在身上,果真閉上眼睡了過去。

天蒙蒙亮時,二人策馬趕路。

晌午時分到了離三州最近的一座州城,兖州。

二人先去醫館換了傷藥,出來後直接就坐在小攤吃飯。

“老板,兩碗馄饨,一碗不要蔥。”

餓了一夜的兩人都不挑,吃過飯繼續趕路。

蕩州地處東南中部,是三州暴亂的最重要地點。

還未至城門,便已排起了長隊,守衛的官兵搜查森嚴,快到她們時,前方出了亂子。

“你們不許進城!”

“啊……為什麽?”

“都尉大人說了,難民不能進城!”

“……可我們不是難民啊!”

官兵打量着母子二人:“不是難民?你們這樣的我一日見不下百遍,定錯不了!趕緊滾,莫要耽誤旁人。”

瘦弱的幼子被甩到一旁,懼怕不已的母親急忙去扶,最後只能無奈的抱起孩童往一旁走去。

顧明珠眸色暗了暗,目光随着兩人靠在城牆遠處停下。

月言低聲道:“三州現在就是這麽個情形。”

顧明珠收回目光,看不出情緒。

二人順利進了城,蕩州城內還算安穩,尋了客棧落腳。

月上枝頭時,便聽到街頭的百姓在讨論,說是睿王進城了。

屋頂傳來輕微的響動,歇息了一整日的人從床上坐起身來。

月言關上窗,道:“過去了。”

顧明珠唇角勾出一抹笑,慢裏斯條的整理着衣袍,道:“他一進城,這客棧都不太安寧了。”

顧明珠坐到銅鏡旁,她将束起的長發散落,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脂粉未施,眼裏閃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幽。

她伸手将桌上的銀色面具戴上,遮住了大半容貌,随即轉過身,道:“走了,帶你見見人。”

月言明顯感覺到顧明珠的氣場變了。

往日裏她只是談笑謀劃,雖狠辣,但也迷惑人。

可如今眼前的人,冷漠、無情、殺意……全都寫在了身上。

夜色茫茫,二人在一處店鋪門前停下。

顧明珠叩了三聲門。

門被咯吱打開,面容清秀的小厮探出頭來:“找誰?”

顧明珠站在門前,目光如炬:“紅葉,春宴。”

小厮神色一震,将門打開,二人入內。

穿過大堂,顧明珠徑直往裏走去,她帶着月言穿過長廊,剛到庭院,便聽到有人高喝:“何人膽敢夜闖?”

顧明珠尋着聲音望去,屋頂處黑影背月,迎月而立,夜色中看不清模樣。

顧明珠負手,道:“你再不下來,我就把你丢出去你信也不信?”

屋頂上的人身形一頓,月言能感覺道他的情緒,接着那人飛身而下,落在顧明珠面前,語氣驚喜:“樓主?”

“你……你……”

“我怎麽了?”顧明珠笑吟吟道。

男子語氣裏抑制不住的輕快,道:“你怎親自來了?你不來,三州這事我們也能辦成。”

顧明珠徑直朝裏走去:“怎麽?怕我?”

“哪的話……只是樓主将我一人留東邊,夏雨和初秋忍冬三人都去了江陵,我這不是無聊。”

顧明珠語氣帶着笑意:“知你無聊,我這不是來了。”

春宴哼了一聲:“樓主這時候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她推開一間屋門,點起燈,聞言道:“哦?怎麽說?”

“正逢三州亂蕩,事還沒辦妥,樓主這時候來,顯得我辦事不利。”

他目光随意掃了月言一眼,眼現疑惑:“樓主還帶了生面孔來?讓我來猜猜……”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初秋信中說,樓主得了個聰慧過人的手下,莫不是就是此人?”

顧明珠翹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語。

春宴便恍然大悟的長長哦了一聲,滿面笑容的轉向月言:“你好啊。”

月言被他這麽直勾勾盯着,動也不動,淡淡點頭:“你也好。”

春宴啧啧兩聲:“怎得這般冷情?”

顧明珠道:“耍什麽滑頭,同我說說,蕩州現下情勢如何了?”

春宴坐到一旁,學着她翹起一條腿:“睿王剛剛進城,不過眼下城中正亂,他怕是沒那個能耐震住。”

顧明珠道:“誰的人?”

“都有,我們的,還有以韓碩為首的起義百姓,我們的人混在韓碩人馬裏,伺機而動。”

顧明珠目光垂落:“徐珏也來了。”

春宴道:“聽說了,倒也不是太棘手,徐珏又不可能日日跟在睿王身邊,他那樣的人,瞧睿王定跟瞧坨狗屎一樣。”

三人想法不謀而合。

顧明珠沉默着,又問道:“慶縣與羊城呢?”

春宴想了想,道:“不容樂觀,不過不是我們。”

顧明珠道:“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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