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遺子
因為月言,原定出發的日子一拖再拖,回到江陵,已經是八月初。
江陵的天氣正式進入了一種奇妙裏,早冷午熱晚披貂。
因為酷熱,顧明珠實在不願出門,在家裏縮了幾日後,白色的信鴿落在了窗旁。
月言照例取過信,遞到一旁昏昏欲睡的顧明珠眼前:“小姐,信。”
顧明珠接過信,勉強打起精神打開,剛看一眼,坐起身來,神色專注。
月言疑惑的盯着那只雪白的信鴿,說:“小姐,這只鴿子我怎麽沒見過?”
顧明珠道:“徐珏送的,說是自小養的,通人性。”
月言微愣,在晚霞如雲中回頭看她,她沉吟片刻,道:“小姐跟徐世子……”
顧明珠擡起頭,道:“好了。”
月言直覺這個好了,不只是表面上的好,她隐隐猜到什麽,卻也未再多言。
顧明珠道:“我出門一趟。”
她的心情染上幾分愉快,連腳步也輕快起來。
夜幕初上。
江陵城的夜色才拉開序幕,大街上人流攢動。
馬車在一處僻靜的宅院門前停下,顧明珠下了馬車,推門而入。
庭中人察覺到動靜,轉過身來,朝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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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珠走上前,說:“王爺的身體怎麽樣了?”
徐珏搖頭,拉過她的手:“我這回回去,看着比以前更差了些。”
顧明珠道:“吉人自有天相。”
她大抵也知道徐謂已是強弩之末,只是此刻也不知該怎麽對徐珏說。
徐珏沉默片刻,道:“我同母親說起了你,她想要見見你。”
“等江陵的事告一段落,我一定登門拜訪。”
二人走到涼亭內,夏日晚風徐徐,桌上擺着茶水,還有兩碟點心。
徐珏先坐下,将人抱到膝上,道:“一個月沒見,怎麽還輕了?”
顧明珠順勢倚到懷裏,手伸在長椅上,徐珏用臂彎接住她的身子。
她道:“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顧明珠暗想着:這人肉枕倒是惬意。
徐珏環着她,聞言輕笑一聲,伸手從懷裏掏出個物件,緩緩套到她手上。
是一只銀色的圓镯,上面還系着兩顆小小的鈴铛。
顧明珠道:“何時買的?”
徐珏說:“在蕩州時就覺得襯你,只是那時到了姑蘇,一時氣急,事後也忘了,回九州的路上才發覺忘了送給你。”
顧明珠晃了晃手腕,鈴铛發出清脆的響動,瑩白的手腕在月下格外的醒目。
“很好看。”她道,随即想起正事來,說:“前幾日雲昭已經回到江陵了。”
徐珏被那一節手腕勾得心癢癢,伸手去抓了一绺她的發絲,在手指末端繞着圈,說:“恩。”
顧明珠道:“我來是要跟你說,明日早朝,會有人提起芸嫔之事,芸嫔不管是否清白,都不影響雲昭皇嗣的身份。”
徐珏說:“你要如何?”
“助他。”
徐珏手指一頓,低頭去看她,說:“助他登上王位?”
“是。”
徐珏想起上一次沒得到的答案,他心裏不太舒服,卻沒有表現出來,說:“為何?”
顧明珠沒察覺到徐珏的異樣,道:“大有用處。”
徐珏道:“雲昭回到皇家,那他離皇位就不遠了。”
顧明珠一笑:“我知道,皇位嘛,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咯。”
徐珏的目光望進她亮晶晶的眸子裏,他喉嚨莫名一滾,渴望陡然而升,說:“要我做什麽?”
“不用,你看着便成。”顧明珠玩着手腕上的小鈴铛,說:“就是同你說一說。”
徐珏湊近了些,說:“恩?怕我搗亂?”
顧明珠道:“冤枉啊!我真的只是随口同你說說,你要是不想聽,那我以後不說了便是。”
徐珏道:“想,我想聽,你說什麽我都愛聽。”
顧明珠狐疑瞧着他,徐珏低頭在她額頭吻了吻,喟嘆道:“這日子可真難熬啊……”
顧明珠不明所以,在他擡頭的同時,在夜色中看見了滿天的繁星。
她的眼裏映着星星和月亮,徐珏的眼裏卻映着她。
……
翌日。
朝廷上的氣氛陷入了緊張中,年輕的官員出列躬身候着。
皇帝高坐,威嚴的目光掃過底下一群人,道:“各位愛卿覺得如何啊?”
新晉的禮部侍郎沉吟出列,說:“臣附議,若芸嫔真有子遺留,那這個孩子便是皇嗣,茲事體大,不容馬虎。”
左右兩端最首的是李相與徐珏。
二人皆為出言。
一衆官員也不敢随意出言,皆暗自垂目為難。
皇帝豈不知他們的心思,哼了一聲,目光落下左端人身上,道:“左相以為呢?”
李奕沉思着,拱手答道:“臣以為……臣以為……”
皇帝目光閃過不悅,道:“韓志,你覺得呢?”
禮部尚書韓志聞言拱手出列:“臣以為,子嗣茲事體大,馬虎不得,需得調查清楚。”
“依你說,怎麽調查?”
“臣覺得,既然要求證,那就先要查清當年之事,既然有子留下,說明當時宮中有人知曉此事。”
皇帝沉目,片刻問道:“諸位愛卿覺得如何啊?”
有人高聲應道:“臣附議。”
有人開了頭,這件事便不會被擱下。
皇帝掃了一圈,最後道:“好,那這件事,便交給宋卿來查吧。”
年輕的官員彎下腰:“臣遵旨。”
早朝散去,官員們三三兩兩結伴出宮。
宋子熹走在最末尾,官員們有的在打量他,有的上前攀談了幾句,待到宮門口時,一抹紅衣正站在侍衛旁。
那是一道挺拔的身影。
宋子熹上前行禮:“下官宋子熹,見過世子。”
徐珏回過頭看他,淡淡一笑:“宋大人。”
宋子熹颔首。
徐珏道:“宋大人是姑蘇人。”
“是。”
他看着宋子熹,仿佛是在打量,沒有神情:“今日子嗣一事,可有人授意?”
宋子熹搖頭:“回世子,無人授意。”
徐珏道:“無人授意?宋大人會突然提起芸嫔?”
宋子熹垂目道:“翻閱書記時,偶然所見,覺得有些蹊跷,書上說芸嫔寒冬臘月,食物卻難以下咽,而且月事布,在她死後在床底被發現堆積,下官故而大膽猜測。”
徐珏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道:“宋大人可真是少年得志啊。”
宋子熹不明所以,只得垂目聆聽。
馬車來了,徐珏跨上馬車,出了宮門。
他一走,宋子熹整個人神經一松,他這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宋子熹到底年輕,剛剛雖然裝得并未露怯,但身體的本能還是很誠實。
明明只是簡單的問話,可那種戰場上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太壓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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