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鏡子裏的人向前走了幾步, 站到她身後?,眉眼?仍是含着笑?,“殿下召臣來?此, 總不會中途又另召他人,所以微臣早來?還是晚來?,又有什麽分別呢?”

蕭斐說着話, 在她身側俯身,拿過桌上放的小藥罐。

藥罐極精致, 邊緣嵌着雲母, 描了金邊, 小小一個被拈在他指尖, 連他的動作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他順勢往裏看了一眼?, 藥膏透潤, 一看便知是上品。

衛蕪音由着他這些舉動, 見他拿走了藥膏,也沒打算搶回來?, 只仍從鏡子裏看他。

等看到他有要再靠過來?一些的意思?時,才開口,語氣裏添了揶揄,“朝中不乏年輕才俊,你又怎知本宮不會另召他人,讓你白跑一趟?”

蕭斐似是順着這話認真思?考了一下, 毫無停頓的道?,“若旁人也能哄得?殿下開心, 微臣便是白來?十?趟, 又有何妨?”

衛蕪音眼?底的興趣消減了大半,幾日不見, 她怎麽就忘了這人慣會說漂亮話,且從不懼惡言惡語,再難聽的話到了他這兒都是耳邊風,更何況區區兩?句揶揄。

她這麽一沉默,屋子裏就靜了下來?,如此倒是讓她注意到了蕭斐今日的熏香,像氤氲在細雨裏的清竹香氣。

這香氣她并非第一次聞到,前世時蕭斐還并不像現在這樣常常更換熏香,他就只慣用這一種清竹香,京中贊他清貴,贊他君子如風,但每當?兩?人因朝堂之事針鋒相對時,她都只想罵他一聲“竹子精”……

這樣一想,眉間就露出一抹嫌棄來?。

忽地發?現眼?前籠下一片暗影,擡眼?就對上蕭斐的一雙潋滟眸子,原來?是趁她恍神兒的功夫,蕭斐已?經拿着藥膏靠近她眼?角的傷處,似是在查看她眼?角的傷勢。

淺淺的清竹氣息因為他的貼近而加深,驀地讓她想起前世最後?的那段時光:

蕭斐難得?在午後?前來?小院,拿着一本奏疏,照例問她的看法。

她也如同往常一樣給出幾句答複,倒不是因為寄人籬下,表現表現自己?的誠意;而是因為這些日子她依然能借蕭斐之手掌握朝中動向,讓她覺得?自己?在這坐牢一樣的日子裏添些滋味兒。

通過這段時日蕭斐給她看的奏疏,她也大致清楚了衛然的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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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衛然對她幾乎趕盡殺絕,但那些由她推動定下來?的國策,他倒也沒有全數推翻。

這讓她多?少也感到欣慰。

那天她因為高興,多?說了幾句話,當?她還打算再問一些朝中近況時,青梧已?經在外面叩門,提醒蕭斐府中有客至。

蕭斐顯然也是臨時抽了空來?找她的,本就不打算留多?久,當?即就起了身。

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她被動的等着他來?,再看着他走,有時候甚至讓她生出一種錯覺,她好像後?宮裏那些等待帝王臨幸的妃子,每天除了漫長的等待,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她也說不清是出于什麽心态,總之,在蕭斐起身的時候,她攔住了他。

除了行宮那次意外以後?,她從未與他有過這樣親密的時候,她看出他眼?中瞬間湧出的錯愕,也聞到他身上如雨後?氤氲的清竹香。

她原本讨厭極了這氣息,每次他走,無論天氣冷暖,她都會報複似的開許久的窗,如今卻近乎貪婪的,要讓這氣息在屋子裏留久一些,再久一些。

蕭斐離開小院的時辰晚了些,她看着他離去時略顯倉惶的背影,忽然覺得?很痛快。

那天她沒有刻意開很久的窗,甚至到入了夜,還能聞見一絲微弱的氣味。她那時候就想,他們這樣的關系,應該算是什麽呢?

……

“殿下可是累了?”

蕭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見她回過神來?,便又添上一句,“莫不是有什麽事務煩心,殿下若是信得?過微臣,不妨說與微臣聽聽。”

衛蕪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們如今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的關系,說給他聽?他還真敢想。

不過有句話他倒是說得?沒錯,前世那段光景,還真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手中原本拿着的用來?上藥的精巧竹簽,此時也被他抽走,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手上,又感覺到他的手輕托住她的下颌,她順着力道?轉頭,極自然的等着蕭斐替她上藥。

簽上原是沾了些藥膏,蕭斐重新挑起些藥,輕柔的點在傷處,一點涼意在眼?角處化開,因為沒有什麽明顯的刺痛,她也沒躲。

“這傷口若再近一點,就要傷及眼?睛了,陛下因何發?了這麽大的火?”蕭斐問出心中的疑問。

他剛才仔細查看過,傷口雖不長,但出勢略深,一看就是被扔出的尖角的東西劃傷的。

況且從傷口的恢複程度來?看,就是下午的時候弄出來?的。

當?時他與衛蕪音擦肩而過,也正好看到了她眼?角有一塊紅,他猜測,大概是她言語之間不慎觸怒龍顏,被元康帝擲出的奏疏傷到的。

衛蕪音因為這句話往後?挪了挪,蕭斐手裏沾着的藥抹空,他跟着追上前,用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頭,語氣變得?有些嚴肅,“別動。”

傷在臉上,處理不好恐會落疤。

想到衛蕪音前不久還在永壽宮被頭頂瓦片弄出那麽長一道?傷口,他都有些懷疑,她最近是不是犯沖了。

眼?角重新添上微涼,衛蕪音受制于他,不悅的側過頭,“蕭斐,誰給你的膽子這麽和本宮說話?”

“殿下恕罪,”蕭斐手上沒停,緩聲接着道?,“若當?真有棘手之事,殿下不妨和微臣說一說,微臣別的本事沒有,為殿下出出主意還是行的。”

衛蕪音對上他的雙眼?,他這謙虛勁倒是過于足了。

左右也不是秘密,憑蕭斐手中那張消息網的靈通程度,也瞞不過他,索性就說了。

“父皇要從東南調一部?分将士回來?守陵。”

下午時,元康帝說起此事,是讓她聽命着手去辦,但她拒絕了。

元康帝繼位幾年後?,就開始着手修築帝陵,接着在帝陵附近另劃出一塊地建城設縣,遷京畿富戶到此;帝陵旁又設守陵大營,戍衛陵邑。

這些士兵原是從禁軍中抽取,但元康帝本就因為東南沿海的海禁想裁撤一部?分沿海将士,縮減糧饷開支,如今調一部?分東南軍來?守陵,也算是兩?全其美。

前世時也是這樣的安排,那時候衛蕪音因為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重用,一切都以父皇的要求為先,這件事也沒經過多?久的商讨就定了下來?,東南軍因此被調走不少精銳,以至于後?來?重開海禁時,東南軍面對海寇的攻勢,幾近潰散。

如今聽到父皇提起此事,衛蕪音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拒絕。

大概是沒料到自己?一手扶持上來?的女?兒膽敢拒絕自己?的意思?,元康帝難得?撂下泰山崩于前也要蔔一卦的作派,板起臉來?,聲音也沉了不少,“你說什麽?”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人,沉聲時龍顏震怒,威壓不經意間就散出來?,若站在這裏的是個尋常小官,恐怕早已?經是兩?股戰戰了。

衛蕪音面色不改,堅持道?,“兒臣以為,調東南軍來?守陵,實乃大材小用,不妥。”

當?時元康帝手邊還放着衛蕪音帶來?的奏疏,聽到此處,劈手抄起奏疏,砸向她。

奏疏在她臉上開了花,她卻并不覺得?有多?難堪,因為她确信父皇除了砸她以外,暫時不會收回她的監國之權。

若父皇手上還有人可用,當?初也不會放着一幹宗室子弟不用,偏偏挑中她這個女?兒了。

只是父皇如今震怒,後?面的話自然也沒讓她說,直接把她趕了出去。

當?時值守在殿內的宮人吓得?大氣也不敢出,雖說殿內的對話輕易不會傳出去,但她在行宮被元康帝砸了一本奏疏的事,想來?已?經被傳開了。

也不知道?明日入朝時,百官會如何揣度。

此刻,蕭斐聽完她說的話,沉思?半晌,倒是沒說什麽。

衛蕪音見他收回手,默默地蓋上藥罐的蓋子,不由得?問一聲,“你剛才不是還說,要替本宮出出主意?”

“殿下方才所想并非此事,微臣縱有出主意的本事,也無從施展。”

她有些意外,這狐貍精連這個都看得?出來??

随即又一想,蕭斐是從軍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能看出來?些異樣,也不足為奇。

不過就算他再如何見微知著,也不會知道?她是活過一次的人,即便她敢說給他聽,他又敢信麽?

她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從鏡子前起身,走到窗下的矮榻邊,順手推開窗子。

剛上過藥的地方總是不大對勁,起初因為藥膏的緣故,會覺得?眼?角發?涼,後?來?慢慢的變得?熱起來?。

雖然蕭斐只為她塗抹了薄薄的一層藥,但那種礙事的感覺卻格外清晰,時刻提醒着她,臉上多?了些東西,讓她總是忍不住想要擦掉。

她忍着這種糟糕的感覺,胳膊搭在矮榻上的小幾邊,向外面看。

原本候在門外的宮人因為蕭斐的到來?已?經自行退下,此時院中空無一人,偶爾會有一縷風送進來?,帶着夏日獨有的暑氣。

“宮裏那三千斤燈油,你是如何打算的?”她消息靈通,加上下午又在行宮碰見蕭斐,稍加思?索就知道?了其中因由。

蕭斐跟着走到窗邊,和她一起看院中景色。

“走宮中私庫是行不通了,眼?下添置燈油在即,只能先從庫銀上想想法子。”

這話一出,代表着事後?自然還有安排,但不論如何安排,勢必要動皇莊,衛蕪音随口問道?,“ 父皇同意了?”

蕭斐嘆一口氣,“陛下蔔了一卦,說念及宗室,此事容後?再議。”

衛蕪音輕笑?一聲,這倒是她父皇一慣的做法。

她随手拿過放在一角的小香爐,揭開蓋子,漫不經心的拍壓裏面的香灰。

待香灰表面稍作平整時,才接着說道?,“皇莊可并非只在京畿之地,江南一代富庶,絲綿稅賦亦是可觀,如今秋收在即,你若錯過了這一晌,往後?庫銀上的名目還要再多?添幾筆。”

年底賞賜多?,還有外國來?使,哪邊都不是小數目,往年沒打皇莊的主意,國庫這邊的賬目倒是還能認下,如今有了新來?源,卻是不那麽甘心認了。

蕭斐看着香爐內的香灰漸漸成?型,仔細揀了個香片過去,笑?着應道?,“多?謝殿下指點。”

衛蕪音點過一籠香,看着煙霧透過镂空處升騰上來?,半晌才道?,“王爺不必言謝,本宮可什麽都沒說。”

皇莊是蕭斐提出改辦的,他想要國庫增收,她想要百姓安居,既是殊途同歸,她才不會再當?那出頭鳥了。

她想知道?的事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人也有些懶散,這幾日總是睡不好,剛剛點的那一爐香是安神香,聞了一會兒就生出些許睡意。

“你……”

她想說“你走吧”,趕人的話還沒說出去,忽聽蕭斐問她,“殿下與楊家?,是與微臣這般的合作,還是真心想結姻親?”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衛蕪音詫異之下順着蕭斐的目光看出去,正看到随意立在門口的一把傘。

之前下了一陣雨,她随手拿了楊子旭送她的那把傘,回來?以後?又因為忙起別的事,擱在門口也忘了叫人來?收。

“你知道?楊家?什麽事?”

那日楊子旭作畫送傘時他可都不在場,事後?這件事也并沒有傳出什麽風聲,蕭斐能有此問,或許就是與楊家?接觸時,從楊家?那邊聽到一二。

這句話聽在蕭斐耳中,就自動變成?了“不該你打聽的不要随便打聽”。

他有些自嘲,起身走到門邊,拿起那把傘,随手撐開。

他将傘面那邊轉向自己?,看了看上面寫的內容,一瞬間又想起在楊府見到楊子旭的模樣。

此子倒是寫了一手好字,只可惜心術不正。

知道?衛蕪音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他看着那傘上的字,口中說道?,“楊家?表面上看是花團錦簇,內裏已?是一條沉船,臣只是擔心殿下吃虧。”

楊家?最大的倚仗就是楊仆射,其餘無論是子侄還是門生,聽從的也都是楊仆射的指示,這些人表面上一個個裝的忠于陛下,為國為民,實則大肆斂財,排除異己?。

京中各方勢力龐雜,或許表現的不明顯,但在京畿之外,楊家?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若放到二十?年前,他恐怕非但不會想阻止,若她需要,他甚至能為她出謀劃策,幫她促成?這段姻緣;

可楊仆射畢竟已?經年過古稀,哪一日他不再受帝王重用,楊家?在其他人眼?裏,就是一塊待瓜分的肥肉!

衛蕪音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前世楊家?雖然一直撐到了衛然登基,依然屹立不倒,但衛然重用的人裏,已?經沒有幾個楊家?人了。

不過這倒是又挑起了她的好奇,衛蕪音倚着矮榻,看着仍在門口端詳傘面的蕭斐,“你對楊家?似乎了解頗多?,這話我該認為是你對我的忠告,還是離間?”

“殿下還是不信我。”

蕭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笑?嘆一聲,收了傘,仍立在門邊,自己?折回來?,“微臣既與殿下有約定,自然事事都向着殿下,為殿下探聽些事,也是分內之事。”

這便是解釋他與楊家?的關系了。

“行了,我心中有數,多?謝你的提醒,”衛蕪音打了個呵欠,繼續趕人,“明日說不得?會有人送上建議裁撤沿海大營的奏疏——”

不等她說完,蕭斐心領神會,“殿下放心,東南海寇泛濫,此等非常時候,這樣的奏疏,不會出現在陛下的行宮。”

衛蕪音揮揮手,示意他自行退下。

蕭斐臨離開前,忽地又道?,“微臣鬥膽,想向殿下讨一樣東西。”

衛蕪音倚在矮榻上,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只一擡手,讓他繼續說。

“這把傘做工甚是粗糙,邊緣還殘留着竹刺,臣恐傷了殿下貴體,不如讓臣帶出去處理吧。”

好端端的,楊子旭定然不敢送她一把破傘,蕭斐有此說辭,難不成?是因為看出她有意借楊家?的力了?

看出又有何妨,她想借力之處多?着呢。

左右不過是一把傘,公主府裏多?得?是,她随手一揮,“你既然要,就拿走。”

“多?謝殿下。”蕭斐拿着傘,告辭離去。

青桐詫異自家?公子去公主府一趟還帶了把傘回來?,有心想問,但蕭斐已?經把傘遞來?給他。

他接了傘,聽蕭斐吩咐,“燒了。”

青桐瞪大了眼?睛。

就算公子對晉陽公主不滿,但這可是公主賜下的東西,說燒就燒了?

“公子,這……這不太妥吧?”青桐決定勸一勸。

蕭斐難得?多?補充一句,“這也是公主的意思?。”

青桐這才放下心來?,得?,既然連晉陽公主都說要燒了,那他就燒呗。

……

六月二十?四,神保觀人山人海。

因着元康帝事先有令,為神保觀添三千斤燈油,宮中另有貢品送入,神保觀大開中門迎禦賜之物進門,觀內上下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前來?燒香的人都争着想上第一柱香,更有甚者,前一天半夜就争着來?神保觀門前等着,力求自己?能第一時間沖進觀內。

每年這一日前來?的香客都多?,連附近街巷內都是摩肩接踵的景象,衛蕪音因為要代表元康帝前來?進香,不得?不提前一天歇在觀內。

到天明時,觀主親自前來?客院,請她進殿進香。

她進香時的香爐是特制的,燒過這一爐就會換下,之後?觀主會讓人打開大門,迎接外面的香客進來?。

時間有些緊,衛蕪音依着流程進香完畢,便從另一邊回到客院,才轉過一道?回廊,就聽到另一頭一瞬間充斥着熙攘之聲。

綠拂也在這個時候略顯興奮的說,“今日神保觀安排了許多?節目,殿下若是感興趣,不妨多?留一會兒,看看那些把式。”

每年的這一天,神保觀都極其熱鬧,那些雜耍把戲等節目甚至能從清早一直表演到傍晚。

衛蕪音雖然聽說過多?次,卻從沒有一次親眼?見過,聽綠拂這樣說,便也有些動搖。

想到前世時,自己?總覺得?以後?時日還長,總是因為種種原因推脫到下一年,卻沒有一年能夠親眼?瞧上一瞧,不免平添遺憾;這次她索性就不延後?了,當?即決定留下來?多?看一看。

又覺得?有觀主在身側陪同不能盡興,便也沒有讓人知會觀主,只讓綠拂去布置一番,自己?換了一身輕便衣裳,照例從後?門離開,轉而繞回前街。

與清淨客院相比,前街早已?是一片人聲鼎沸。

旭日初升,等待進觀的香客三五成?群的聊着天,也有人安靜獨處,在心中默默祈願。

有商販游魚兒一般穿行人群之中,吆喝些簡單吃食、簡單的平安符等物,一些大戶人家?的車馬被動的停在原地,随着人群緩緩的向前移動。

不遠處的空地上,已?經有雜耍班子臨時搭起臺子,為等待的人們增添一些樂趣,細長的竹竿往地上一撐,又有人輕輕巧巧的竄到竹竿頂上,做出各式各樣高難度的動作,圍觀的人們仰頭向上看,又是替雜耍者揪着心,又折服于其精湛的技巧中。

一聲聲喝彩響徹四周,就連衛蕪音都被這份氣氛感染,跟着喊出一聲,“好!”

越往裏面走,看到的表演越多?。

神保觀內的露臺上搭滿了小戲臺,這邊的人剛剛用一根細絲頂起七八個碟子,另一邊的人已?經翻滾跳躍着吐出好幾團火球,往臉上細看,那人又已?經在瞬息之間變換了十?來?副花裏胡哨的臉。

即便她不錯眼?珠全神貫注的看,也看不出這其中究竟藏着怎樣的玄機。

太陽越升越高,周圍的人們也是越聚越多?,衛蕪音在人群之中忽地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仔細确認一番,确認是聞貍。

聞貍原是在頭上戴了一頂帷帽,後?來?也許是覺得?太過悶熱,便交給身邊的侍女?來?拿,看她身邊只帶了一名侍女?,周圍又沒看到有其他的聞家?人,便猜聞貍是獨自出來?的。

因着聞貍的出現,她的思?緒不由得?飄遠了一些,自從她讓綠朱将扈京娘說出的事秘密送信給聞野以後?,一直到現在,聞野那邊都沒有送來?什麽消息,被派去高陵縣的人倒是有回信兒,說高陵縣出現了幾名形跡可疑之人,像是在盯梢聞野。

為免打草驚蛇,她只讓派出去的人優先确保聞野的安全,至于那些盯梢的人,只遠遠地看着即可。

同時她專門派了人到宿州,看好扈京娘的住所,目前暫時還未發?現附近有形跡可疑之人。

正想着,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聞貍不慎被人撞到,她身邊只有一名女?使,倉促之間護不住她,眼?看着主仆二人就要被人流裹挾着不知被帶往何處了。

衛蕪音見狀,看了綠拂一眼?。

綠拂會意,飛快上前,将聞貍主仆從人群裏拉出來?,帶到衛蕪音這邊。

她們此刻就在廊下,綠拂也将那邊的狀況與衛蕪音表明,原是有人領香的時候不小心裝落了旁邊人供奉的供果,引起了争執,後?來?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只是其他人不明狀況,亂了好一會兒。

這會兒再看聞貍,明顯是被吓到了,小娘子不常出門,今日出來?差不多?也是瞞着家?裏偷溜出來?的,這會兒驚魂未定,旁邊的侍女?也吓得?不輕,雖然竭力鎮定,眼?裏的慌張也還是半天都下不去。

好在有綠朱她們上前寬慰,主仆二人才緩了過來?。

聞貍見是衛蕪音,忙不疊又要行禮。

衛蕪音一擡手,制止了她,“此處多?有不便,聞娘子不必多?禮。”

“多?謝殿下相助。”聞貍順了順氣,軟着聲兒道?了謝。

衛蕪音見她穿着胡服,頭上的發?髻也梳得?簡單,旁邊的侍女?亦是一身輕便,而這一處地方是上香的主殿,她們手中卻并未拿香,倒像是來?這裏尋人的。

心中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多?問,只提醒了聞貍一聲,這裏人多?眼?雜,她們二人務必要小心謹慎,不要像剛剛那樣險些受傷。

聞貍見她沒有追問的意思?,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先道?了一聲謝,又表示不敢再多?耽誤她的時間,簡單告辭之後?,就帶着女?使離開了。

聞貍主仆離開沒多?久,綠朱便低聲告知,府中派去暗中保護聞家?人安全的侍衛就在附近,等回去以後?,問這些侍衛就能知道?聞貍今日到神保觀都見了什麽人。

在看到聞貍沒多?久,衛蕪音隔着庭中人群,在對面的廊庑下,看到了正在歇息的秦家?姐妹。

與只帶了一名侍女?的聞貍相比,秦家?這邊的陣仗明顯大了許多?,六七個婆子擋在周圍,裏面還有四名侍女?,秦家?姐妹站在中間,與周圍的人遠遠地隔開。

廊庑下基本都是正在歇息的大戶人家?,從那個位置也能清楚的看到露臺處的雜耍表演,有些看得?高興的,還會随手往臺子上擲些銅錢、扳指等物打賞。

衛蕪音看着那邊的秦嫣,問身邊的綠朱,“溫卿予如今還住在興原驿麽?”

“正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婢子也派了人蹲守在興原驿,溫卿予夫婦出入都在興原驿,偶爾有秦家?的馬車來?接,也只帶走秦嫣一個人,到了晚上再送回來?。”

這樣看來?,溫卿予即便回了京,也甚少去國公府走動。

若非萬年縣令最終的人選定了溫卿予,她都要相信秦晌是真的不滿溫卿予這個女?婿了。

……

在衛蕪音還在神保觀內看各種節目表演時,蕭斐正在書?房看各處送來?的公文?。

青梧忽然走進來?,說底下人來?報,神保觀附近有人發?現了藏在巷子裏的□□,如今兵馬司接到消息,正在緊急調派人手前往發?現□□的那條巷子,嚴查可疑之人。

“還有一件事,”青梧說,“我們的人說了這件事以後?,還說幾日前曾看到溫卿予在城隍廟和盤踞在那一帶的混混說話,中途還給了那些混混一點東西。”

蕭斐聽到這裏,起了疑,“可有說給了什麽東西?”

青梧搖搖頭,“他們看溫卿予去城隍廟似乎只是臨時起意,而且是那些混混先開的口,疑心溫卿予只是不想惹麻煩上身,随意打了幾句話,打發?了些銀錢。後?來?他們也曾關注過那幾個混混,見他們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也就沒有再盯着他們。”

這兩?件事未必真有關聯,如今有兵馬司出動,想來?神保觀一帶也會加強戒備,不至于出什麽亂子。

但他總覺得?這裏面還有蹊跷,思?來?想去,忽然問,“晉陽公主回來?了麽?”

今日晉陽公主受命到神保觀進香,早朝時便不曾進宮,算算時間,這會兒應該也回來?了。

青梧很快帶回了消息,晉陽公主自昨晚去了神保觀以後?,至今未歸。

“公子,可要屬下派人往神保觀那邊盯着些?”

蕭斐的目光停在手裏的公文?上,“有兵馬司的人在,我們的人貿然出現反倒惹人懷疑,不必動了。”

她不止一次說與溫卿予有關的事不用他插手,既然他的人都能查到,有些事想必她也已?經知道?了,他又何必插手給她找不痛快呢。

“喵嗚……”

正想着,一聲貓叫從桌邊傳來?,竟是不知何時,小貓又悄悄從門口溜了進來?,跳上他的書?案。

他順手把小貓往自己?這邊一帶,捋着它的毛兒,繼續看公文?。

只是一份公文?看來?看去也沒個頭緒,平時很快就能看完的內容,這會兒卻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許久。

他不得?不看向在手裏呼嚕呼嚕打呼嚕的小貓,低聲同它說,“和你商量個事?”

“喵?呼嚕嚕……”

他揉了一把小貓的頭,“別打呼嚕了,行嗎?”

小貓聽不懂他的話,就地打了個滾兒,肚皮朝上,兩?只前爪抱着他的手,卻又用後?腿蹬他,喉嚨裏仍舊是呼嚕嚕個不停。

他沒了法子,只好任由小貓呼嚕個不停。

只是心裏依然很亂,索性放下公文?,朝外道?一聲,“青梧,備馬。”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試圖提醒自己?,神保觀今日香客太多?,他這個時候過去,主要是擔心有人圖謀不軌,貿然用□□傷人。

……

日頭漸漸西斜,衛蕪音難得?在外閑逛了一整日,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得?不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附近街巷仍是人潮擁擠,甚至車馬也比來?時更多?,周圍堵了個水洩不通,即便有兵馬司的人前來?協助疏通,人潮也并沒有跟着散去。

公主府的馬車惹眼?,車身也比尋常馬車寬敞,這會兒被堵在神保觀裏,更是寸步難行。

衛蕪音見狀,也沒有強行回去,只讓車夫駕着車自行往外面走,自己?則帶着人,跟着人潮慢慢的往外面走。

暮色漸漸染上來?,觀內點起了燈。

有人未雨綢缪,提前在身上帶了小盞燈籠,這會兒見天色越來?越暗,便自行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把燈點亮,提燈小心地往前走。

但更多?的地方因為擁擠,即便有人事先帶了能照亮的東西,也不方便拿出來?,只能頂着越來?越暗的天色摸黑往前走。

天黑人多?,就極易生亂,很快就聽到有人怪叫一聲,“哇呀!誰踩我的腳!”

“呀!我的荷包!我的荷包不見了!有賊啊!”

綠朱等人緊緊的将衛蕪音護在中間,時刻提防周圍,他們平素雖然已?經謹慎慣了,但像今日這樣的場景卻未曾經歷過,不經意間就會被旁邊的人撞到。

而像今日這樣的事,負責維系京中治安的兵馬司雖然事前也有準備,但也架不住香客太多?,有些招架不住。

衛蕪音被護在中間,看着周遭越來?越暗的天色,也在心中暗道?不好。

這樣的地方若是出了亂子,衆人如驚弓之鳥,很容易發?生踩踏,到時候若有人受傷或是身亡,便會釀成?一場無妄之災。

“綠朱,”她低喝,“注意兩?旁地勢,若人群中起了亂子,優先帶他們疏散百姓。”

話音剛落,忽聽旁邊有人尖叫一聲,“忠兒!我的忠兒哪去了?!”

“诶呦!你自己?的孩兒不看好,搶我家?孩兒做什麽!”

“你快讓開!我要回去找我的忠兒!”

“喂喂喂!你別擠!別擠!啊——我的腳要斷啦!”

變故只在一瞬間,原本就不算多?寬闊的街上瞬間起了波瀾,擁擠的人潮被動的東倒西歪。

衛蕪音雖然被綠朱等人護在中間,但也像是一葉小舟被抛到洶湧的海面上,前後?左右都失了依托,只能艱難的穩住自己?,就近尋找能脫離人群的地方。

她随着人潮艱難的挪着步子,邊走邊想,等回去以後?,務必要讓兵馬司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加派人手,嚴加疏散人群,避免今日的種種意外再次發?生。

好不容易順着人潮走到更加開闊的地方,衆人各自循着方向散開,卻又有不少車馬停在路邊。

衛蕪音坐進馬車裏,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也有些淩亂了。

車夫在外面禀道?,“殿下,眼?下回府的路暫時還不通,需得?從另一邊繞路。”

繞路就繞路吧,今日虛驚一場,也不在乎路上再耽擱多?少時間了。

她靠在車裏閉目養神,不多?時就有倦意漫上來?,思?緒越飄越遠,忽地感覺車身一晃,馬車猛地一停,跟着傳來?幾聲馬嘶。

她在車內一個不穩,也跟着向前沖去,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旁的窗框,才沒有因為慣性沖出車外。

不等她問出了什麽事,外面綠朱已?經大喝一聲,“保護殿下!”

“铮”“铮”幾聲劍鳴,府中侍衛擋在馬車周圍,長劍直指攔路的蒙面人。

在他們與那些蒙面人的中間,有一塊明顯從別處搬來?的大石頭正正砸在馬車前,若非車夫反應快,及時勒住缰繩,那塊石頭恐怕就要砸中車身了。

這些蒙面人有的拿着□□,有的拿着匕首,見石頭砸空,對面的侍衛又長劍出鞘,心裏萌生退意,雖然架勢擺的足,人卻在悄悄地往後?退。

侍衛見狀,自然不會給他們逃跑的機會,直接沖上前去三下五除二把人扣下,又一拳砸在他們的下巴上,只聽得?咔擦幾聲,那些蒙面人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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