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一夜之間, 溫卿予從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子,變成了“作死”的?代名詞。

又過了些日?子,街頭巷尾到處都有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小道兒消息悄悄傳出:

據說這位探花郎并不?像早前坊間傳的?那般深情又有擔當?。

他早在宿州的?時候, 就曾為了一己之私,诓騙宿州女子與他做了有實無?名的?夫妻;後來攀上秦國公府的?高枝兒,怕舊事敗露, 對那宿州女子起了殺心。若非那女子命大,咽不?下這口氣?, 找來京城與他對峙, 這場舊時風流可就不?為人知了。

與溫卿予這個名字一同被提起的?, 還?有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仲月行。

說仲月行從前深得晉陽公主看重, 但?他卻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當?街攔住晉陽公主的?車駕, 想要?求娶晉陽公主, 惹了公主不?快,不?再重用他;

仲月行因此心生怨恨, 後來想方設法當?了太?後的?面首,在太?後的?寵愛下變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圖行刺晉陽公主,給自己出氣?。

如今事情敗露,他被押進大牢,聽?候問罪, 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漸漸地,又有小道消息傳出, 說這個仲月行不?止攀上過晉陽公主和?太?後, 有人曾在相國寺見?過他與秦國公府的?二娘子私交甚密,秦國公還?曾動過招他為婿的?念頭。

一提到秦國公, 大家談論的?話題就轉到了誅九族上。

據家中?有在大理寺牢房裏當?獄卒的?親戚說,秦家在溫卿予被押進大理寺牢房的?當?晚,就逼着溫卿予簽下了和?離書,秦家與他不?再是姻親關系,以後這事兒再怎麽牽扯,都牽扯不?到秦家上。

還?聽?說,當?晚秦國公與溫卿予在牢房裏吵起來了,可惜獄卒們都被提前支走,牢房附近都是秦家自己人把守着,獄卒們只聽?到裏面的?争吵聲一度大到能掀翻了牢房房頂,卻沒聽?出究竟吵了些什麽內容。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被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雖然大家誰也不?确定這些消息的?準确性,但?消息既然傳了出來,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因而也深信不?疑。

坊間的?消息越傳越熱鬧時,衛蕪音也在別院裏聽?着綠拂把最新流傳的?版本講述給她聽?。

這些傳言經過了幾天時間的?加工,已經衍生出了十餘種版本,其中?最受歡迎、傳播範圍最廣的?一個版本,是圍繞着溫、仲二人事跡改編的?風流韻事。

在這個版本的?故事中?,她對溫卿予愛而不?得,仲月行因為相貌酷似溫卿予,被她當?成溫卿予的?替身,成為她情感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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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蕪音坐在廊下乘涼,手裏時不?時搖着團扇,聽?過這最後一個被廣為流傳的?版本以後,眉頭皺起,滿是嫌棄,“編出這個故事的?人,可真無?聊。”

她伸手去拿一旁竹幾上放着的?冰鎮紫蘇飲,“還?是說說那兩人現?在的?情況吧。”

綠拂立即道,“仲月行一口咬定,他就是想為自己出口氣?,之所以找了那些混混來,是想稍微吓唬殿下一番。”

吓唬她?出口氣??

衛蕪音冷笑一聲,他們給他找的?這個理由倒也算符合他的?性子。

“大理寺那邊呢?”

“溫卿予的?嘴還?是很嚴,應該是秦國公同他說過什麽,我們的?人擔心大理寺有所察覺,沒有采取多少措施。”

大理寺那邊還?是有些難辦啊……

她起身走出廊庑,随意的?往院中?走了走。

暑氣?撲面而來,盡管有樹蔭做遮擋,也仍覺得周身時刻攏着一股燥熱。

知了在樹上一個勁兒的?叫,她也不?嫌吵,站在樹下,看着樹幹上的?紋路,半晌才道,“算了,留兩個人在大理寺附近盯着動靜,餘下的?全都撤回來吧。”

躲在幕後的?左右不?過是那些人,溫卿予并非是個硬骨頭,之所以撬不?開嘴,無?外乎秦家給了他意料之外的?承諾。

既然如此,短時間內就算用再多的?手段,也難以從他的?口中?問出什麽,反倒會給自己惹麻煩。

但?是這種無?形之中?被人壓下一頭的?感覺,實在令她不?爽。

可惜如今的?她還?遠沒有前世後來的?勢力?,能做的?事,實在有限得很。

那就一點點來吧。

衛蕪音看着樹幹上被鳥兒啄出的?洞,出了會兒神,随手折了根枝杈,朝着裏面戳了戳,“如今的?大理寺卿……是誰來着?”

“回殿下,是張衿。”

衛蕪音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前世的?這個時候,她與大理寺并無?交集,對于大理寺內的?官員都有誰,也并不?關心,到後來開始逐漸與大理寺打交道時,那時候的?大理寺卿她記得是姓林。

沒有想到什麽有幫助的?信息,她索性暫且丢開。前世那十年事情太?多,她就算記性再好,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楚。

她看了看天色,午後連陽光都變得慵懶,照得人愈發添了一層困倦。

“聞野也該進京了吧?”

溫卿予伏法以後,萬年縣令的?位置再次空出來。

這個位置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肥缺兒,不?過幾日?的?光景,舉薦新縣令人選的?奏疏就雪片兒似的?往朝中?遞來。

她在政事堂和?楊仆射等人打了幾輪太?極,甚至還?讓吏部翻出了歷年的?官員考核表,最後終于選定了高陵縣法曹聞野。

聞野不?屬于朝中?任何一個派系,之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遲遲得不?到升遷。與他同年的?那些人早都做了一縣之長,就只有他一直還?在法曹這個位置上留任。

這次聞野能在一衆被推薦的?人選中?脫穎而出,其中?一個原因是他極富耐心的?找齊了溫卿予“停妻再娶”的?所有證據。

當?時其餘人在權衡利弊之後,都妥協了這個決定。

只有蕭斐,雖不?曾發表過什麽看法,卻在政事堂裏不?着痕跡的?打量了她許久,她的?眼神與他一對上,就看出來這人是在打着什麽主意;

本以為出去以後蕭斐會攔住她商議些什麽,結果他只是照常和?她閑聊幾句,其餘的?一字未提。

正想着,就聽?綠拂答道,“驿館送來的?消息,聞野前去換了一匹馬,按腳程來算,差不?多會在傍晚進京。”

傍晚進京,隔日?上任,看起來一切順利,但?若有人想要?在這中?間做些手腳,卻也來得及。

她記得前世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有差事因故空了出來,楊家原本看好這樁差事,運作無?果,最後落到了旁人手中?。楊家看似妥協,實則暗中?關注那人動向,在那人即将到任的?時候,買通一夥山賊,把人給劫了,事後做出山賊劫財害命的?假象,順理成章拿回了差事。

想到這裏,她當?即說道,“聞家那邊多派些人看護着,若發現?不?對勁,先把人抓了再說。”

午後困倦,交代過這些,她便打算回房去小憩。

綠拂領命,正要?離去,又被她叫住。

“他要?是求見?,就讓他在外面等着。”

雖然沒有明說是誰,但?綠拂心中?有數,答應了一聲。

……

衛蕪音歪在窗邊榻上時就在想,隔了這麽多天,蕭斐那邊始終沒什麽動靜,反倒是他手下的?人頻頻往城中?一處小院去。那小院看着不?起眼,周圍把守卻多,也不?知小院裏住的?是什麽人。

這不?免讓她想起前世,她被蕭斐安排住進他的?府中?,他命人專門騰給她的?那個小院就是把守重重……

想到這裏,她忽地坐起來。

前世以衛然的?手段,都沒能知道她其實一直被蕭斐藏在府裏,如今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蕭斐若想藏個人,還?真是易如反掌。

他弄得這麽神秘,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思來想去間,倦意湧上來,索性什麽也不?再想,睡了一覺。

夢裏光怪陸離,都是些從前的?事。

忽然,她似是聽?到一縷琴音。

是極流暢的?一抹掃弦,像是涓涓細流般流淌進來。

之後的?琴音舒緩,沒有多麽激昂的?聲音,也不?曾流露多少嘈嘈低音,就始終保持在一個沒什麽起伏的?區域,節奏卻明快,與她平日?裏聽?到的?那些曲子不?同。

這一首更像是一支平平常常的?随心意而動的?曲子,仿佛琴聲的?主人在百無?聊賴之下新手彈撥,打發着時間,等待着誰出現?。

聽?着聽?着,衛蕪音睜開眼,徹底從夢中?醒來。

琴聲果然是自門外傳來。

又看向窗邊,窗外陽光依舊,她大概并沒有睡下多久。

能在她門外彈琴的?人,只有那一個。

想到這裏,她慢慢從榻上起身,推開門。

院中?只有一人一琴,蕭斐着一襲飄逸的?葛絲衣,即使院中?無?風,寬大衣袖依然随着他的?動作翻飛。

他正對着門,眼眸卻低垂,看着琴弦。雖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卻并沒有擡頭,仍在全神貫注的?撫琴。

但?從他指間洩出的?曲聲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而是忽地一轉,接上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音調。

仿佛閑庭信步間忽然步入山澗,頭頂是高聳直上的?山,山上松柏極力?舒展,清風從松柏間墜落,一直沉到湍急流水中?,激起漣漪一圈圈的?不?停的?向外散開,引來飛鳥走獸凫水嬉戲……

衛蕪音幹脆就站在門口聽?他撫琴。

一曲畢,蕭斐這才施施然起身,向着她行了一禮。

“什麽時候來的??”衛蕪音看着他問。

“來了有一陣,得知殿下在休息,微臣不?敢上前打擾,只好借殿下的?琴一用,打發時間,”蕭斐說着,走進廊下,隔着一段距離停步不?前,恭恭敬敬的?問,“不?知是不?是微臣的?琴聲太?吵,讓殿下不?得安眠了?”

衛蕪音沒有順着他的?話回答“吵”或“不?吵”,而是問道,“本宮記得并未召你前來,你卻擅自前來,該當?何罪?”

“微臣惶恐,”蕭斐嘴上說着惶恐,面上神情卻一點兒也惶恐,甚至還?又往前走了一步,“難道不?是殿下準微臣前來的?嗎?”

“本宮何時準了?”

蕭斐一指身後,“微臣在別院外求見?時,是綠朱帶我來的?這裏,讓我在此等候。”

他唇邊噙着一抹笑,“綠朱是殿下身邊最得力?之人,若非殿下早有安排,她又怎敢擅自讓微臣進來?”

衛蕪音沒有了與他周旋的?心情,轉身進屋,“進來。”

腳步聲随後響起,蕭斐從外面跟進來。

“還?不?曾恭賀殿下。”

衛蕪音看他一眼,“恭賀什麽?”

“聞知縣即将赴任,殿下也算是了卻一番心事,如此喜事,微臣自然應當?前來恭賀。”

衛蕪音自然不?信。

若只為了這一件事的?話,實在沒必要?讓蕭斐親自前來;更何況他與聞野又沒有交集,就算聞野要?赴任的?不?是萬年縣令,而是更高的?職位,也不?至于讓他專程來一趟。

無?非是有利可圖,拿恭賀的?話當?個幌子。

她從桌上拿走一盞紫蘇飲子,稍稍潤了潤喉,似笑非笑看着蕭斐,“聞野升任萬年縣令,高陵縣法曹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京中?這些官員雖然未必願意被調往京外,但?他們各自也有下屬、親信、子侄,随便推舉一個,朝中?就多了一個能辦事的?人,想來王爺也是看中?這一點,才來求見?本宮吧?”

她領着監國之職,雖不?能直接決定官員任免,但?她的?一句話,如今已經變得極有份量。

被看穿了心思,蕭斐也渾不?在意,“是有一件事,想要?與殿下商議。”

“其實就算本宮不?開口,憑你的?本事,要?送個自己人上去,也不?是難事,何必專程跑這麽一趟,讓本宮來替你出面呢?”她可還?沒忘呢,席玉當?初就是這麽被他安排在昭應縣令的?位置上的?。

蕭斐也想到她的?意思,聞言一笑,“當?初是微臣自作主張,惹了殿下不?快,如今痛定思痛,自然不?會再隐瞞殿下。”

衛蕪音将信将疑,“且說來聽?聽?,你想推薦誰?”

蕭斐進來時,原來候在這裏的?宮人便自覺回避,院中?早已無?人,但?他還?是先回身關上門,同時仔細看了看外面。

衛蕪音冷笑一聲,“怎麽?怕隔牆有耳?”

“凡事小心些,總是沒錯,”蕭斐說到這裏,跟着補充一聲,“殿下不?要?誤會,微臣并非信不?過殿下府中?的?人,只是習慣如此,便是在微臣自己的?府中?,也是會時常查看周圍的?。”

他愛怎麽做就怎麽做,衛蕪音懶得理會,轉身坐在桌邊,手裏仍端着飲子盞,下巴朝他一擡,意思是既然周圍都已經查看過了,那就快說。

蕭斐也坐過來,“聞野既然升任了萬年縣縣令,高陵縣法曹這個位置,就也空出來了。吏部的?調令不?會那麽快,更何況若讓他們選人,不?過也是像前些時日?在政事堂那般光景。但?衙門裏的?法曹不?比縣令,只要?給的?銀錢多,捐個官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件事衛蕪音也清楚,雖說她前世處處都與蕭斐不?對付,但?這人也算是辦了幾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清理了一大批靠着家中?捐官進入府衙的?人。事後引來了大批人的?不?滿,也都被他鎮壓下去了。

想到這裏,她大致明白了,“所以?”

然而蕭斐卻并沒有順着她猜測的?意思往下說,反而跳過高陵縣,把話頭引到了萬年縣上,“萬年縣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縣衙,但?內部關系之複雜,堪比京兆府。當?初溫卿予能夠在萬年縣令的?位置上坐穩,是因為他是秦國公的?女婿,秦國公的?背後是太?後,朝中?濁黨勢力?雖雜,卻也願意給秦家這個面子;

但?是聞野不?同,聞家無?論在京中?還?是地方,都不?過是個小小的?書香之家,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每每任滿都不?能離開高陵縣,始終待在這個小小的?法曹位置上。”

衛蕪音聽?到這裏,想起前世,聞野就是因為查了溫卿予的?案子,時隔多年仍然遭到毒手。

“殿下要?重用聞野,微臣自然不?會阻攔,但?微臣有一言,還?請殿下聽?聽?。”

“你又要?說什麽?”

蕭斐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道,“殿下重用聞野的?前提是,聞野能安然無?恙的?活着。”

她能保證的?只是聞野在外的?安全,而蕭斐所指,是有一個能真正與聞野共事之人,這個人只能在萬年縣衙中?來找。

“所以……你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高陵縣法曹這個缺兒,”衛蕪音屈起食指,敲在手中?的?杯盞盞沿,又是一哂,“你方才也說過了,萬年縣縣衙內部派系林立,堪比京兆府,出現?一個缺兒,就會被人急着補上,如今除了萬年縣縣令空着,還?有什麽位置是空的??”

蕭斐故意賣了個關子,“眼下雖然沒有,但?是可以調換。”

他等着衛蕪音主動來問,但?衛蕪音并不?曾如他所願,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相交,蕭斐先敗下陣來。

“萬年縣現?在的?法曹落了個把柄在我手中?,他若還?想繼續做官,就得聽?從我的?意思,離京去高陵縣。”

她就知道他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你既然都安排好了,把人調過去就是了,”衛蕪音多問了一聲,“你打算把誰放在萬年縣法曹的?位置上?”

“微臣還?在軍中?時,有一位副将,名叫侯葵,”蕭斐似有感慨,“此人勇武非凡,觀察力?更是驚人,可惜他在一次戰役中?身受重傷,從此不?良于行,他也因此一蹶不?振,自暴自棄之下差一點兒就死在了戰場上。”

衛蕪音聽?後也有些唏噓。

“回京以後,我把他也帶回安頓下來,只是看他日?日?渾渾噩噩,不?忍如此人才就此成為行屍走肉,若給他一份差事,憑他的?能力?,必能讓天下人多一分公道。”

蕭斐說得懇切,侯葵的?經歷也令人嘆息,然而衛蕪音把蕭斐進來之後說過的?話仔細回想一番,忽然回過味兒來。

“蕭斐,你打的?好主意,竟敢讓本宮出面替你當?這個惡人。”

能進萬年縣裏的?,身後都有些勢力?,想單靠一個把柄就輕易把人調走,根本是異想天開。

蕭斐即便仗着攝政王的?身份,直接從中?運作,也不?過能壓下他們一時,日?後還?是會被背後的?勢力?抵制,于他在朝中?不?利;

她就不?同了,她是公主,天然就不?會與誰在一個陣營,得罪與否都不?打緊。

“殿下息怒。”蕭斐從她手中?拿走玉盞,轉而拈起一顆龍眼,試探着懸在衛蕪音手上。

衛蕪音看着他的?動作,并不?伸手去接。

蕭斐只好暫時收回來,另想了一個理由,“非是微臣有意讓殿下替我當?這個惡人,只是底下捐官之舉日?漸猖狂,殿下在明,無?論是怎樣的?态度,都不?會讓他們放松警惕;微臣則不?同,蕭氏族中?不?乏捐款者,在他們看來,我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若能因此做事,收集證據,自然方便得多,他日?為殿下分憂也會更多。”

“當?真?”

“千真萬确。”

衛蕪音垂眸思量一番。

查處捐官者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眼下他之所言也還?算有理,若要?讓聞野在萬年縣任上做得穩,身邊的?确需要?一個可以信賴之人。

然而心中?到底不?痛快,“萬年縣的?那個法曹,落了什麽把柄在你手中??”

“殿下恕罪,微臣還?不?能相告。”

衛蕪音眯起眼,“你讓本宮當?惡人,卻又說不?能相告?”

“但?微臣可以給殿下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蕭斐說,“那法曹名叫仲蔔仁,按輩分算,他是仲月行的?叔父。此人看上去忠厚老實,實則極為好色,若是私下出行,看到貌美小娘子,更是會出言調戲幾句……”

趁着衛蕪音思索的?功夫,蕭斐繼續說,“今晚酉時二刻,仲蔔仁會在蔡河渡口乘船,殿下的?別院直通一條水道,若是仲蔔仁言語間冒犯了殿下……”

調戲公主,冒犯天威,便是給仲蔔仁一萬個色膽他也不?敢;但?若是在私下裏,互相誰也不?知曉對方身份,那可就不?一定了。

而晉陽公主本就因仲月行行刺之事心生不?悅,若發現?是仲月行的?叔父冒犯她,盛怒之下,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

這時候若仲蔔仁僥幸遇見?了途經此地的?攝政王,被攝政王指點明路,再由攝政王從中?調停,請公主将其從輕發落,攆他出京,眼不?見?為淨,屆時吏部再發出一紙調令,恰巧将他調任到高陵縣去,繞了這麽一大圈下來,誰也不?敢再說什麽。

到時再趁着衆人不?備,舉薦侯葵補上萬年縣法曹的?位置,也是名正言順。

“如此一來,他的?把柄也落在了你的?手裏。”衛蕪音冷笑一聲,難怪蕭斐之前不?肯說是什麽把柄,敢情這把柄也得她出面才能拿到。

蕭斐鄭重向着她行了一禮,“此事讓殿下受了委屈,微臣實在惶恐,只求殿下能體諒一二。殿下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微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為殿下辦成。”

她倒的?确有件事在做,席玉如今正和?她府中?護衛打得火熱,日?後她自然少不?了時時請他到府中?,雖說蕭斐答應過把人借給她用,但?也難保他以後不?會反悔。

想到此處,她一揚眉,“也罷,刀山火海不?用你下,本宮正在做一件事,你只要?答應,不?出面阻撓就是。”

“不?知殿下所指的?是何事?”

蕭斐莫名覺得,他好像,也掉進了衛蕪音給他挖好的?坑裏。

衛蕪音看一眼他手裏的?龍眼,蕭斐會意,剝開龍眼,小心的?遞到她手中?。

龍眼果肉緊實,入口果香清甜,吃過一顆龍眼,她笑道,“本宮自不?會做那殺人放火之事,你答應了就是。”

蕭斐沉默半晌,據他所了解的?,她的?确不?會去做什麽殺人放火之事,貪污受賄也不?可能;又想到她一直說,想要?兵權,要?來的?護衛還?都是神武營裏的?禁軍……

或許玄機就在這裏吧。

“好,微臣答應殿下。”

……

不?出一天,京中?世家高門裏又傳開了一件事。

萬年縣法曹,仲蔔仁,忽然被吏部的?一紙調令調去了高陵縣。

調令是上午發的?,人是中?午啓程的?,估摸着這會兒已經到達高陵縣了。

萬年縣內各個職位的?背後牽涉衆多,聽?說這個消息以後,各家急着把自己人找到近前來問話,一來二去,其中?的?內情就浮出水面。

那仲蔔仁在蔡河偶遇正要?回府的?晉陽公主,一見?之下色膽包天,言語間冒犯了晉陽公主。晉陽公主盛怒,當?場就要?處置他。仲蔔仁也算是僥幸,當?時天黑,沒有人看清楚他的?長相,被他尋了個機會溜了。

隔天仲蔔仁一到萬年縣縣衙,就聽?同僚談起此事,說晉陽公主正派了人到處去查昨晚蔡河上的?登徒子,他慌得不?行,正趕上吏部忽然來了一紙調令,急急忙忙就接了調令趕去高陵縣赴任去了,連新縣令到任都不?曾過去打聲招呼。

大多數人都清楚仲蔔仁還?是仲月行的?遠房叔父,想到仲月行曾經行刺晉陽公主的?事,若真被晉陽公主揪出來,怕是當?場就得處置他。

好歹也算撿了條命,至多日?後再尋機會把人弄回來就是了。

這件事暫且擱置一邊,衆人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吏部可有其它調令,新任萬年縣法曹是誰?”

新任萬年縣法曹是侯葵,此人曾在與突勒兵交戰時受傷,落下殘疾,後承蒙皇恩,回京待命。如今好不?容易空出一個他能勝任的?位置,吏部便直接讓他頂了缺兒。

此事告于段落,衆人又開始忙碌于新的?事。

自聞野進京赴任以後,衛蕪音召他到府中?幾次,專門與他講了些朝中?之事,又讓人繪制了朝中?部分要?員名冊送予他,方便他盡快了解京中?關系。聞野對此頗為感激。

之後衛蕪音又接連請席玉到府中?幾次。

府中?西院新到了一批從京郊大營送來的?練兵設施,衛深等護衛雖然同樣出自軍中?,但?卻不?曾用過這些。

聽?說這是攝政王在北境時,為應對北地突勒人的?襲擾,專門給北境将士設計使用的?;後來他被調回京中?,掌管京畿大營,這些設施的?用法也就順便教給京畿大營裏的?将士們了。

而席玉正好出自北境軍,對于這些東西自是無?比熟悉,一來就帶着衆人将這些練兵設施安裝好,詳細講解各自的?用法。

這幾次,衛蕪音都陪同席玉一起去了西院。

席玉帶着府中?護衛演練時,她就坐在點将臺上往下看,中?途歇息時,便就剛才看到的?情形,帶着不?解之處向席玉請教。

一開始席玉面對她還?有些緊張,後來見?她說起練兵來,雖然不?了解之處仍有很多,但?對他教給護衛們的?東西也講得頭頭是道,慢慢的?也就放松下來,說到興起時,還?會額外再說些兵法之類的?東西給衛蕪音聽?。

後來有一次,衛蕪音似是随口問他,“若将來有機會擺在席知縣面前,任你選擇,你是選擇繼續從文,還?是從武?”

席玉沉默半晌,思索過後鄭重回答她,“那就要?看哪個選擇對天下更有益處。”

“若你的?選擇與你追随之人相反呢?”

她沒有明說是誰,但?對于這個名字,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果然就見?席玉沉默得更久,他似是第?一次露出茫然之色,“将來之事還?未可知,但?臣想,臣立誓将畢生追随之人,他所做出的?的?選擇,一定都是對天下有益的?。”

果然。

衛蕪音看似随意的?瞥向攝政王府的?方向,頗有些惆悵的?想:

要?從他手裏撬走一個人,可真不?容易。

她不?再繼續這個假設,見?天色已晚,不?再繼續留人。

但?席玉臨走之時,她還?是決定開口,邀請道,“下月是我的?生辰,席知縣會來吧?”

席玉流暢的?向她行了一個文臣禮,“臣,一定前來恭賀。”

……

轉眼到了九月十四,衛蕪音的?生辰。

從早上開始,公主府門前的?車馬就沒有停過,一整條巷子裏擠滿了來賀喜的?人,好在公主府的?地方夠大,就算整個京城的?官員帶着家眷都來了,也還?能裝得下。

衛謙帶着府中?管事迎接衆人入府,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衛謙等人在前面忙得腳不?沾地,衛蕪音也沒怎麽得閑,她一大早就進宮去向太?後請安,在福臨殿聽?了太?後好一陣教誨。

太?後這段時間身體欠安,心情也不?佳,不?知情者只當?太?後是年紀大了,加上暑熱,難免有些小毛病兒;衛蕪音卻知道,太?後當?初在一天之內痛失兩名得力?之人,心情能好才怪。

顯然太?後也因此遷怒到她,太?後雖然不?能在明面上做些什麽,但?捏個名目給她找些麻煩,卻是手到擒來。

就比如,把她按在福臨殿,名義上是聆聽?太?後教誨,實際上一直在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做女紅。

像這樣的?事,衛蕪音在前世剛剛當?上監國公主的?那兩年經常做。

她那時候很想得到太?後的?重視,每每遇到不?知如何處理的?政事,便會虛心請教太?後,聆聽?太?後教誨。

但?太?後就是不?喜歡她,哪怕表面上做出和?藹可親的?模樣,說要?教她些法子,往往都會先晾她大半天,丢給她一些宮中?尚衣局的?繡活,讓她先繡完,美其名曰鍛煉她的?心性。

此時她看着夢姑親手放置到她面前的?繡架,以及一旁少說也有四五張的?繁複繡樣,徑直開口問道,“皇祖母方才說,還?有些要?緊的?話要?與孫女講,不?知皇祖母要?講的?是什麽?”

果然就聽?太?後說道,“在朝堂理事,最重要?的?就是心性,你如此急躁,連一時半刻都等不?得,往後如何應對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所謂修身養性,你且在這裏潛心做些女紅,等你的?心性定下來了,再說其他。”

“既如此,孫女就先告退了,”衛蕪音起身,行了一禮,“今日?是孫女的?生辰,孫女還?要?趕去行宮,向父皇請安,孫女先告退了。”

“你等等,”太?後不?悅的?皺眉,“你如今也大了,連我的?話也不?願聽?了。”

“太?後娘娘的?教誨,晉陽不?敢不?聽?,”衛蕪音換了一個稱呼,神色漸漸淡下來,“只是若太?後的?教誨是逼着晉陽做如此無?用之事,請恕晉陽難以從命。”

她再次行了一禮,“晉陽告退。”

身後是太?後砸碎茶盞的?聲音,她并未理會,徑直離開福臨殿。

既然前世她已經用數年的?時間證明自己與太?後永遠不?可能一條心,那麽重來一世,她也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做無?用之事上了。

衛蕪音之後在行宮給元康帝請安時極其順利。

她一進行宮,錦禮便迎了出來,說元康帝今早蔔了一卦,卦象表明不?宜見?外來者,因此吩咐下來,若是她來了,遠遠地在殿外請安即可。

衛蕪音聞言,只在殿外請安,臨走時,錦禮将一份包好的?靈寶慧香交予她,說元康帝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這香是給她的?生辰禮。

衛蕪音雙手接過香,再次叩謝皇恩。

這麽一番折騰,到回公主府時,已是午後。

此時的?公主府更加熱鬧,衛謙來禀報一遍,給她看了前來府中?的?官員送上的?賀禮。

俱是價值連城。

其中?有一只百寶嵌涵的?樟木箱,裏面裝着一百零八顆夜明珠,這些夜明珠雖然個頭兒不?大,但?勝在顆顆都是同一般大小,入庫時經過一道暗處,那夜明珠立時發出清幽的?光,将那暗處照得亮亮堂堂。

看了禮單才知道,這夜明珠是盧家送來的?。

“盧家來的?人呢?”衛蕪音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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