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1)
被叫到的青梧、青桐二人互相對了個眼神, “公子,方才的确有一只鷹飛過去了。”
但那只鷹已經飛過去很久了,他?們在旁邊看得明白, 主子今日心情不佳,方才那一箭根本?就是?沖着逼停席玉去的。
其實按照他?們對席玉的了解,還有對主子過往态度來判斷, 席玉今日并沒有做錯什麽。
他?本?身?就是?從武将轉為的文臣,若有機會?, 自?然還是?會?向往從前在軍中時的那些日子, 至于他?時常和公主府護衛在一起切磋, 原本?也是?被主子默許過的。
或許原因在晉陽公主那邊?
青桐想得雜些:
主子這段時間又是?往公主府送練兵設施, 又是?送弩箭, 這些東西不足為據, 送得再多?, 沒有得力的人也是?白搭;
但是?人就不一樣了,席玉在軍中時就是?佼佼者, 雖然他?對主子是?忠心不二,但晉陽公主是?何?許人也,就算不拉攏他?到自?己的陣營,平素從他?這裏打探些閑事?,再從中分析分析,說不定就能推出主子近日的動向……
晉陽公主和主子千好?萬好?時, 當然不會?針對主子,做什麽不利于主子的事?;
但是?……萬一哪一日, 他?們倆人掰了呢?
這都是?隐患那!
短短幾息的時間, 青桐已經想得極其長遠,再看向席玉那邊時, 就決定,等席玉來見主子的時候,把人拉到一邊,好?好?和他?分析分析其中利害!
另一邊,衛蕪音的目光在蕭斐與地上的這支箭中逡巡。
這支箭破空而?來的角度不算多?刁鑽,力道卻?驚人,用來獵鷹,的确也能說得過去。
但是?巧就巧在,它落下的時候,距離席玉只有一步。
像在刻意把人隔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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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蕭斐面色紅潤,不像什麽身?體有恙的模樣,想來他?就是?因為在骊山的這幾天與太多?人都打過交道,覺得疲累,想趁着最後一天休息一下。
然後聽到自?己的得力下屬這幾日經常跟她?的護衛待在一起,就算不擔心席玉被自?己拐走,也難免擔心他?會?近墨者黑。
剛想到這裏,她?又迅速把這個念頭抹殺掉。
啧,誰是?墨?
解釋的話說出口,又讓身?邊人證實過,蕭斐這才下馬,向着衛蕪音這邊走出幾步。
人群之中自?動讓出一條路。
蕭斐走到那支箭,朝衛蕪音行了一禮,“在下追趕獵物不慎驚擾殿下,還望殿下勿怪。”
“王爺不必自?責,”衛蕪音沒什麽表情的看着他?,先受了這一禮,然後接着道,“骊山獵場本?就是?放松之處,王爺公務繁忙,偶爾出來松松筋骨,追追獵物,也不是?什麽壞事?。只是?這獵場之內不是?所有人都有王爺這般好?的身?手,若哪一次慌亂之下迎上了王爺的箭,可就不太好?了。”
蕭斐聽出她?話裏的挖苦,“多?謝殿下提醒,在下定當謹記。”
說完,他?回身?上馬,帶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如今天色已經不早,又才經歷過這一茬,衆人也都興致缺缺,只想着回去歇息。
席玉自?方才開始就沒有動過,想到王爺離開之前又看了他?一眼,但卻?什麽示下也沒有,他?反省自?己這幾日所為,的确是?與晉陽公主府上的這些護衛走得太近了。
之前那些短暫的張揚與風發消退,他?重?新斂起神色,與衛蕪音告辭,而?後沉默着上馬,順着蕭斐離去的方向而?去。
衛蕪音有些同情的看着席玉離開的背影,又對着蕭斐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樣子,她?得找蕭斐兌現之前答應她?的事?了——她?召席玉的時候,他?不得出面阻撓。
席玉既已離開,盧九郎也找機會?告辭離去,不過他?是?個自?由人,雖說看明白了這其中的門?道兒,對他?也沒什麽影響,離開之前還興沖沖的問衛蕪音,等回京以?後,自?己是?否還能與她?府上的這些護衛切磋。
衛蕪音欣然同意。
……
黃昏一過,暮色就染得快了。
獵場裏樹木參天,更是?密實的遮蔽住夕陽餘晖,青梧和青桐跟在蕭斐身?後壓着馬步慢慢走,時不時悄悄交換個眼神,試圖勸說自?家?主子回去,但又不太敢。
主子明顯心情不好?,甚至比白日裏的心情更差了。
忽然,身?後似有馬蹄聲追上來。
青桐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席玉一路策馬而?來,又在快要追上他?們的時候緩下速度,看着像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蕭斐自?然也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又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就快要接近圍場深處了,裏面有猛獸的嚎叫聲隐隐約約的傳出來,再往裏面去,就算身?手再好?,身?邊人數少也很難讨到什麽便宜。
蕭斐勒住缰繩,讓馬停下來。
“誰過來了?”
聽到問話,青桐與青梧對視一眼,青梧努努嘴,示意他?來說,青桐這才開口回禀,“公子,是?席玉來了。”
“讓他?過來。”
有這句話就好?辦多?了,青桐立刻回頭,朝着席玉比了個手勢。
席玉立即催馬上前,青梧和青桐也順勢退開少許,把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王爺,席玉來請罪了。”席玉的聲音不曾有遲疑,就像從前在軍中時,若惹出了岔子,自?覺來請罪的模樣。
蕭斐不曾回過頭,他?看着樹林深處,那裏一片青黑, “何?罪之有?”
“與晉陽公主府上的護衛交往過密。”
“席玉,你在軍中幾年?”蕭斐忽然調轉馬頭,面向他?,問。
席玉一愣,連忙答道,“末将十二歲從軍,兩?年後轉到王爺麾下,跟随王爺已有八年。”
他?那時候家?貧,從軍只為有口飯吃,初入軍中時因為年歲小,很多?事?都做不了,在辎重?營中打了兩?年雜,而?後機緣巧合之下被蕭斐看中,帶到北境。
蕭斐點了點頭,再問,“知道今日為何?阻你麽?”
這個問題,席玉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心中思索,如今聽到王爺問話,答,“王爺在提醒末将保持清醒。”
蕭斐聽到這個回答,忽地笑了,“倒也接近。”
他?接着道,“準你到晉陽公主府中指點府中護衛,是?見你這些時日為府衙之事?纏身?,給你尋一個放松的法子,你與那些護衛時常切磋,原也不是?什麽壞事?,但晉陽公主此人深藏不露,你若與她?接觸過密,會?吃虧。”
席玉猶如被驚醒般。
他?其實與晉陽公主并未有多?少深交,平日裏不過是?他?受邀前往公主府中,這期間,他?有時候會?直接被帶去西院護衛那邊;有時候晉陽公主會?召他?到近前說幾句話,問問府中護衛的訓練成果。
晉陽公主從未流露出向他?打探王爺動向的意思,但有時候,看似日常的閑語,也會?讓人在全無?防備之下,無?意透漏些自?以?為無?關緊要的消息。
其實一開始,他?的确是?對晉陽公主有所防備,應答回話時也極其謹慎,但是?多?日的接觸下來,心中的警惕一松,他?已有些想不清自?己都回答過晉陽公主的什麽問題了。
蕭斐知道他?聽明白了,語氣也緩和下來,“你心思純,在戰事?上可以?一眼就看透對方企圖,但日常交際時卻?失了敏銳,能注意到的,往往是?一開始就明确表現出帶着目的接近你的人。”
一番話說得席玉面露慚愧,他?在馬上行了一個軍禮,“王爺的教誨,席玉謹記在心,日後不會?再與晉陽公主府的人有所接觸了。”
但蕭斐卻?道,“倒也不必刻意避過,需知凡難以?應對之事?,并非一味躲避就能解決,這個道理,你也該清楚。”
席玉想了想,“末将今後若再到晉陽公主府中與護衛切磋,只談切磋之事?,其它一概不答。”
“天色不早了,”蕭斐趨馬往回走,席玉也跟着調轉馬頭,跟在他?身?後,“明日還要回京,回京以?後立刻便有大事?要做,你早些回去歇息,養精蓄銳,萬不可出差錯。”
“末将明白。”
……
隔日回京時,出發的時辰不再像當初剛出京時那般早。
有些急性子的,早早就收拾好?了東西,趕着第一批朝陽踏上回京的路;有些不着急的,仍是?慢慢悠悠,甚至還結伴去溫泉那邊又泡了個痛痛快快的溫泉澡。
衛蕪音和衛然離開骊山行宮是?在上午,天光已然大亮,宮人收拾好?一應之物,随駕回京。
此時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幾日的放松之中,回去的路上偶遇一些看到歸途風光不錯于是?停車下來賞景的官員,偶爾也會?有一兩?句交談聲傳入車內。
衛蕪音一路聽着,大多?數人談論的都是?這幾日如何?如何?放松,打獵如何?松動筋骨,骊山行宮的溫泉如何?好?,可惜京中不曾有溫泉,否則高低也得在家?中弄個湯泉享受雲雲。
惬意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回京。
兵馬司事?先得知行程,已然在京中主要幹道維持好?秩序,迎接太子與晉陽公主的車駕,禦街兩?旁也再次因此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百姓。
衛然回來的時候沒有坐在他?自?己的馬車裏,而?是?纏着衛蕪音,與她?同坐一輛馬車。這一路上,他?在馬車裏大吃特吃,仿佛吃過了這一頓,等再回到東宮,他?就要挨餓了一樣。
在他?又被一塊點心噎到時,衛蕪音實在看不過眼,替他?拍拍後背順下點心,又給了他?一杯飲子潤潤。
等衛然看上去好?受些了,才道,“慢些吃,急什麽。”
“阿姐你不知道,”衛然像是?終于找到機會?大倒苦水一樣,手裏又抓着一把肉脯,往嘴裏塞了滿滿的一口,含糊不清的說,“這幾日皇祖母一定會?派夢姑來盯着我吃素的!”
前世也是?如此,衛然每次去過骊山,回宮以?後,太後都會?讓夢姑去給衛然做幾天的素膳,說是?驅除他?那幾日吃多?了的野味,需得進素來調和。
以?前衛然因為吃素吃的受不了,時常與她?哭訴,但她?總是?以?太後這麽做都是?為他?好?,強行結束這個話題。次數一多?,衛然也就不再拿這些事?與她?說了。
如今想來,一切都有跡可循,他?們正是?因為這一次一次微小的變化,才引來最後那般無?可挽回的局面。
第一次,衛蕪音主動問起衛然,“夢姑都給你吃些什麽?”
聽到衛蕪音問起,衛然立刻掰着指頭給她?數,“白水煮豆腐,白水煮青菜,蒸粳米,白面糕,總之……”
他?越說越崩潰,話語裏都帶上了哭腔,“一點兒肉星兒都沒有!一點兒油星兒也沒有!連些有味道的小菜都沒有!就算夢姑說煮的水用的是?山中泉水,有清甜口感,我也一點兒也吃不出來什麽味道!”
說到最後,又問她?,“阿姐,你也和我一樣去了骊山,吃了野味兒,皇祖母也是?這樣讓夢姑給你做這些素的吃嗎?”
自?然不是?。
說話間馬車已經駛進皇宮,緩緩停在宮門?口。
衛然小心翼翼拉了一下她?的衣角,“阿姐,你能送我回去嗎?”
這段時間阿姐對他?的态度總是?淡淡的,他?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麽,卻?也一直安慰自?己,阿姐只是?因為要監國?,處理國?事?,沒有時間來看他?,但因此感到的失落卻?都是?真的。
他?自?記事?起就記得阿姐,再小一點兒的時候,他?記得阿姐還經常抱他?玩兒來着。
“阿姐,”衛然鄭重?地說,“等然兒再長大些,就能和阿姐一起處理朝政了,到那個時候,有然兒給阿姐分擔,阿姐就能輕松多?了,以?後想去哪裏玩兒都好?!”
童言總是?帶着天真的誠摯,衛蕪音看着他?,想的卻?是?,現在他?說這些都是?出自?真心,但是?将來,他?還會?因為更多?的原因,忘掉幼時的那些真心。
她?還敢把自?己的未來,賭在幼弟這裏嗎?
心裏有個念頭忽然有了些許動搖,但很快又被她?按住。
她?拿起一塊肉脯,遞給衛然,“走吧,阿姐送你回去。”
一進東宮,夢姑果然已經候在裏面。
見到他?們二人,夢姑先行了一禮,而?後板起臉來,說明自?己的來意。
是?奉太後之命,來為太子殿下做素食的。
“阿姐……”衛然一想起那些白水豆腐白水青菜就發怵,拽着衛蕪音的手,不肯松開。
“公主,”夢姑還有一句話傳達給衛蕪音,“太後說,等公主回來,請公主到福臨殿去一趟。”
上次她?在福臨殿與太後之間有些不愉快,不知道太後這次想要做什麽。
衛蕪音離開之前,先悄悄對衛然說,“素食你先吃着,下次阿姐來的時候,給你帶肉吃。”
衛然眼前一亮,又怕夢姑察覺,以?用力握了握阿姐的手作為回應。
……
太後仿佛已經遺忘了上次的不愉快,看到衛蕪音過來,态度與之前無?異。
照例先随意問了些近況,然後就說起正題。
原來是?關于永壽宮修繕的事?。
自?從太後同意用青州木材修繕以?後,永壽宮的修繕情況她?便沒再過問過,只全權交由內務府處理。
今日忽然又提起此事?,是?因為永壽宮即将修繕完畢,而?太後想在永壽宮重?新鋪上一層金磚。
說是?金磚,卻?并非純金打造,而?是?因為其聲聽上去有铿锵之感。
但因為此磚燒制不易,在修繕永壽宮時,內務府小心的将原有磚石起出,妥善保存,待修繕事?畢,再重?新鋪回去。
若要另外新換一批金磚,便需要戶部再次撥款,到磚石燒制出來,也要耗時近兩?年的時間。
然金磚再難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現在的難題是?,戶部不會?再給內務府撥款,太後叫她?來,是?得知元康帝又賜她?一千食邑,讓她?自?掏腰包,以?表孝心。
當然也不完全是?讓她?出錢,太後看似貼心的表示,她?只是?公主之身?,在朝堂上再如何?有監國?之權,群臣也不會?對她?心服口服,因此,她?需要一個助力。
這個助力,秦家?可以?給她?。
屆時再加上自?己這個垂簾聽政的太後,她?與秦家?綁在一起,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勢單力孤。
人選也為她?準備好?了,秦家?子侄,即将參加下一次春闱,先前在鄉試、會?試的名次都是?前列,只等下次取得頭名,憑他?的樣貌,絕不輸當年的溫探花。
“聽說殿下從宮裏出來,心情就一直不算好?,不知可否同微臣說說?”
茶釜裏燒滾了水,“咕嚕嚕”的響,蕭斐說着話,墊着一塊厚厚的棉布将茶釜從爐子上端下來,又擱上一張鐵架,往上面放了幾顆龍眼,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小食。
茶釜裏煮的是?據他?說可以?舒緩解乏的湯飲,趁着他?往盞內舀湯飲的功夫,衛蕪音似乎瞥見裏面混進去幾顆枸杞。
接了湯飲往裏細看,除了掉進去的幾顆枸杞,還有切碎的龍眼和棗圈。
熱熱的一盞清甜撲鼻而?來,她?吹了幾下,小心的飲下一口,才道,“不過是?益氣養血的方子,怎麽被你一說,倒像是?神仙湯了?”
蕭斐也給自?己舀了一盞,聞言笑道,“微臣若真有那樣的本?事?,無?論是?何?棘手之事?,煮上一盞也都解決了。”
說話間正在烤着的龍眼噼啪爆出兩?聲,果殼綻開,露出裏面烤得剛剛好?的龍眼肉。
蕭斐将上面的龍眼夾下來,仔細的去了殼,放進衛蕪音面前的淺碟裏,仍是?問一遍方才的問題,“殿下究竟有何?難事??”
宮裏面的事?,說破了天去,也不過是?“找麻煩”三個字,衛蕪音并不在意,吃着烤過之後變得更甜的龍眼,狀似不經意的道,“有件事?,你還未曾兌現。”
“殿下請說。”
“本?宮記得當初說過,有件事?,你只需答應不出面阻撓即可。”
是?有這麽一件事?,蕭斐坦然,“不知殿下需要微臣如何?兌現?”
“席玉。”衛蕪音只說了一個名字。
蕭斐眉頭一挑,“殿下這是?想問微臣要人了?”
爐子上正在烤着的小食接連爆出些哔哔剝剝的聲音,同時帶着炭火的香氣四處散開,卻?無?人把他?們從炭火中取出品嘗。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互相都有試探,誰也不曾有所退讓,到最後,衛蕪音忽地視線一折,落在一旁擱着的小爐子上。
“呀,都烤焦了。”說是?這樣說,她?卻?沒有動,只示意蕭斐來把上面烤好?的東西都夾起。
在蕭斐依次夾起小食的時候,她?才漫不經心的道,“你想哪兒去了,你的人,誰能要走?本?宮不過是?想起骊山那日的情形,被你的舉動吓着了,今日叫你來,是?好?好?同你商量商量。”
蕭斐仍是?一派平和,“那日之事?,是?微臣的不是?,驚吓到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知道你緊張你的人,不過你既然答應讓他?來我府中指點護衛練兵,總不能半途而?廢,你覺得呢?”
“殿下說得是?,”蕭斐點點頭,“既是?這件事?,微臣這就給殿下一個保證,從今往後,殿下盡可繼續召席玉入府指點護衛練兵事?宜,微臣不會?出面阻撓。”
“你派人來阻撓也不可。”衛蕪音忽地加了一句。
蕭斐答應了。
……
夜裏下起一場急雨,近四更天時,府外送回消息,一衆宗室之人聚在宮外,也不管宮門?下鑰的規矩,一個兩?個的都想往裏擠,說有急事?,要見太後。
當時雨還未停,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宗室們有的連馬車都沒乘,直接飛馬而?來,他?們即便進不了宮,也圍在宮門?處不走,硬生生被雨淋着。
也有人往公主府這邊來,雖說皇宮的門?無?人敢撞,公主府的卻?不一樣,各自?指使着侍衛一擁而?上,說什麽也要叫開公主府的大門?,把衛蕪音叫出來。
綠拂匆忙送了信兒來,衛蕪音卻?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只問了一句,“府門?被他?們撞開了嗎?”
綠拂搖搖頭,“衛深帶着人擋在外面,他?們沖不過來,但一直嚷嚷着要讓殿下出去見他?們。”
能讓這些人拼着儀态不要,拼着美夢不眠,也要出現在雨夜中,衛蕪音剛聽了個開頭,就知道是?什麽事?了。
蕭斐從骊山回來以?後就立即着手讓人去收回皇莊,一個白日的光景,等變動經由皇莊傳回宗室的耳邊,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了。
難怪他?們怒成這樣,連覺都不睡了。
不過……
她?看了一眼窗外,仍是?黑沉沉的,只有廊下點起的燈暈出一些暖黃的光。
“既然進不來,就讓他?們鬧去。告訴衛深,刀劍無?眼,若有人硬闖,不慎見血,本?宮不會?怪罪他?。”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衛蕪音起身?的時候,還能聽到持續不斷的雨聲。
綠朱進來伺候她?梳洗,同時将外面的情況繼續回禀:
堵在外面的宗室還沒有走,衛深得了吩咐,不再顧及對面的身?份,對面見狀也不敢再上前,如今兩?邊的人都還在僵持着;又說宮門?口的那些人如今已經進宮去了,但是?太後暫時沒有要見他?們的意思。
今日還有早朝,這一路出去,路上恐怕還會?有新的熱鬧。
快出門?的時候,衛蕪音忽然想起來,問,“攝政王府那邊就沒人去?”
宗室裏不乏消息靈通者,将皇莊收為官地,這麽大的事?,不可能沒人知道是?誰做的。
“攝政王府內有兵,開始也是?有人去的,但是?後來不知何?故,又回來了。”
衛蕪音冷笑一聲,他?們怕蕭斐的兵,所以?不敢堵攝政王府的大門?;她?府中這三百多?護衛,他?們倒是?絲毫不放在眼裏。
出去的時候還是?費了些功夫,到宮門?口時,正看到蕭斐也剛從馬車裏下來。
傘沿在雨幕裏撐開,自?成一方天地,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長慶門?,并未開□□談。
政事?堂裏果然炸開了鍋,全都知道皇莊被收回改成官地的事?,有人覺得不妥,說那畢竟是?宗室的産業,如此行事?,豈不是?對皇族不敬。
蕭斐卻?拿出一本?賬冊,上面記錄着皇莊最初記載的數量。
衆人傳閱一遍,看到這麽多?年積攢下來,這些皇莊所占的田産,不知不覺竟比當初多?了數倍,數目實在驚人。
又有人下意識去看衛蕪音。她?是?公主,又事?關皇親,加上宗室還圍了公主府,不知她?對此是?何?态度。
衛蕪音只簡單說一句,“稅賦才是?最要緊之事?。”
這話的确如此,但是?京畿一帶被占的民田數量已經如此之多?,若能将天下所有被占之田盡數還歸于民,何?愁國?庫空虛,撥款無?望。
京畿一帶已經拿宗室開過刀,京畿之外,也該推行下去。
此事?再次交代給戶部,由戶部派官員到各地,協助丈量田畝,理清大齊境內還有多?少被占用的民田,将之還歸于民。
這都是?後話,此事?商議過後,衆人又将其餘事?項拿出來商讨,不知不覺間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雲林今日明顯精神不濟,下了朝,他?也不曾像往日那般立即回福臨殿,反而?作勢整理奏疏,一直留到了最後。
衛蕪音見狀,知道太後還不曾讓宗室進殿,想來雲林這一路出來,承受了不少宗室的怒氣。
一直到午後,才聽說太後終于見了那些宗室。
出宮的時候雨稍微停了一會?兒,到回府時,又開始下起來,秋天的雨每下一場,天氣就會?冷一些,再過些時候,屋子裏就該燒地龍了。
外面的進展時不時的被綠朱送進來,太後雖然整個下午都在召見宗室,但那些從福臨殿出來的宗室臉上卻?并沒有笑模樣,大概都是?往太後那邊倒苦水,卻?發現根本?沒什麽用處。
攝政王府他?們暫時是?不敢去,公主府這邊也進不來,一時間,京城裏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各處都是?喜怒交加。
失了田地的百姓在府衙門?前排起長隊,等待認領官地;被收回田産的宗室悶在府中,思考後續對策。
據說也有人結伴前往行宮求見元康帝,請求元康帝為他?們做主,但每一次都被錦禮以?“陛下蔔出一卦兇卦,今日不宜召見”擋了回去。
衛蕪音也沒閑着,她?這幾日讓衛深根據蕭斐在骊山給她?的地形圖,率領府中護衛做好?回護準備;從護衛中挑選出來的十名弩兵,這幾日也在勤加練習弓弩,已備不時之需。
這期間她?也一直在觀察府中的這些護衛,若有表現突出者,便會?重?點關注,等待契機來時,将他?們推薦進軍中。
……
又下過一場雨,天氣愈發寒涼,午後衛蕪音沒有小憩,而?是?讓綠朱帶上幾樣廚房做的吃食,與她?一起進宮。
距離骊山秋狩已經過去好?些日子,夢姑卻?仍留在東宮,一頓不落的給衛然做素食。
可憐衛然盼她?來盼得望眼欲穿,連做夢都在說胡話,喊着阿姐終于來看我了,終于有肉吃了。
高大明說起這些的時候,仍是?心疼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他?有心偷偷給太子些葷腥兒,奈何?夢姑還帶着福臨殿裏的幾個老宮人,他?們簡直是?無?處不在,而?他?只是?個奴婢,根本?有心無?力。
“太子現在何?處?”衛蕪音問。
“哦,今日是?秦國?公來給太子授課,如今還在書房呢。”
授課中途會?有休息的時候,衛然一路小跑着來到衛蕪音這邊,一見面,就想咧嘴哭。
衛蕪音敲敲放在手邊的食盒,“你要是?哭,可就沒多?少時間吃肉了。”
一聽說有肉,衛然收回情緒,跑過來。
綠朱打開食盒,把裏面的碟子依次拿出來。都是?些小巧的淺碟子,裏面大多?只能放下一塊肉,但架不住種類多?,衛然再能吃,終歸只是?個小孩子,等把這些東西吃完,已經撐的想打嗝了。
吃飽了,衛然想起一件事?,趴到衛蕪音耳邊,小聲說,“阿姐,秦國?公今日問了我一個問題:何?為親,何?為臣。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秦國?公明天要考我,阿姐,你能不能教教我?”
不等衛蕪音開口,又到了要上課的時候,衛然只好?先跑回書房,臨走時對她?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一定等他?下了學,把答案教給他?再走。
衛然出去以?後,衛蕪音将這個問題在心裏默念一聲。
不禁又回想起前世。太後薨逝後,秦家?迅速敗落,秦晌雖有太子老師和秦國?公這個名頭,其餘的什麽都沒有,朝中安插的秦家?人也随着吏部官員的選調被剔除官場,最後杳無?音信。秦晌雖然一直留在京城,但秦國?公府門?前已經門?可羅雀。但在衛然登基以?後,他?感念師恩,給秦晌又加一道虛銜,秦晌雖然還是?沒有實權,但偶爾在衛然遇到難題時,還會?将其請進宮中,為他?解惑。
所以?……
是?否有一種可能,秦晌在教衛然做學問的這些年,一直用類似的問題有意引導他?,逐步與自?己敵對?
想到這裏,她?吩咐宮人把高大明找來,交代他?:府中還有事?,她?不能在這裏等了。又說秦國?公的問題她?一時也想不出,讓衛然只管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便是?,但她?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若明日秦國?公能對此問做出講解,她?想讓衛然把答案寫下,派人送到府中。
高大明自?是?滿口答應。
隔天果然從東宮送來一封衛然寫的信,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秦晌的回答:
至親為親,分憂為臣。
又有小注,太後為至親,解煩憂也為臣。
衛蕪音看後,徑直将信點燃。
好?個秦晌,好?個秦家?!
前來送信的人還等在門?外,以?便衛蕪音有什麽話讓他?帶回。
衛蕪音把人叫進來,只說,“今日之事?,讓太子不要再與旁人提起。”
……
京畿之地的部分皇莊被收回改為官地,再經由府衙全部核實依次分發給佃農,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了。
京城下起第一場小雪,白天變得愈發的短,似乎比上一年還冷了一些,但百姓卻?并未像從前那般憂慮。那些失了田地的佃農重?新領到官地以?後,只覺得每天都過得有盼頭。朝廷又從今年的收成裏撥給他?們足夠支撐到下一次秋收的糧食,臨近年關,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出來置辦年貨的人。
屋子裏燒起地龍,衛蕪音從外面進來,只覺得鋪面一股暖意。
換下厚的外裳,家?常衣裳只用一身?薄衣,綠朱送來熱茶,她?喝着暖身?,接着看今日送上來的奏疏。
自?皇莊收回改成官地後,今年的田産收成折成稅賦充入國?庫,極大緩解了各處撥錢的緊張。東南那邊也送去新一批糧饷,看到軍中糧草充足,東南境的将士心裏也終于開始有了底。
到了夜裏,綠朱忽然匆匆從外面進來,看樣子是?有什麽大事?發生。
“殿下,方才得到的消息,攝政王回府時遭遇伏擊。”
衛蕪音正在批閱奏疏的手一頓,宗室之前沉寂了那麽久,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過跟在蕭斐身?邊的都是?在北境時就跟着他?的人,身?手個頂個的好?,即便聽到他?遇襲的消息,她?也沒太當回事?兒,只随意問一聲,“人怎麽樣?”
綠朱:“消息捂得嚴,但看那邊的情形,攝政王或許傷得很重?。”
衛蕪音一皺眉,“他?身?邊的人不是?都以?一當百的麽?”
襲擊他?的究竟有多?少人?竟能讓他?的護衛都抵擋不住,讓他?重?傷?
“聽說當時攝政王身?邊沒跟着多?少人,行刺的都是?死士,兩?邊損失都很慘重?。”
燭火忽地爆開一聲。
綠朱下意識看向坐在書案之後批複奏疏的主子,見她?看上去似乎與平時無?異,但不知怎的,還是?能瞧出些許的古怪來。
看似是?将注意都放在奏疏上,但目光卻?不曾挪開方寸,蘸了朱墨的筆尖懸在待批複的奏疏上遲遲不落,好?半晌,綠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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