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斷情絕恩

李燼霜本以為,譚晚只是不喜歡他,卻沒想到他要取他的性命。

他仰躺在地上,眼中映着慘白的雲和飄搖的大雪,凜冽的寒風像海水一樣灌進肺腑。

李燼霜漸漸呼吸困難,恍惚中瞧見一雙月白色的緞面靴子碾過幾寸深的雪地,慢悠悠朝着自己走來。他掙紮着動了動,喉嚨裏溢出一聲粗啞的呻吟,疲軟的右手劃過雪地,夠到腰間,想要拔劍防衛,卻只摸到了一手黏滑濕熱的血。

李燼霜驀然一想,方才打鬥時,他的劍被譚晚擊落,不知所蹤了。現在他沒有劍可以防身。

他全部的知覺剎那間集中到腹部的劍傷,徹骨的疼痛讓他渾身痙攣,髒腑如同刀絞,猛然嘔出一口淤血。

譚晚在李燼霜面前站定,皎潔的衣袂在風雪中狂舞。他看着地上沾滿了雪花的人,眼角眉梢露出一絲憐憫。

“別怪我,燼霜,我不想殺你的。偏偏你要在這時候回來,擋我的路。”

李燼霜費力地擡起眼皮,望見飛雪中譚晚那雙明澈的瞳眸,氣血攻心,拼命嗆咳起來。

譚晚微微抿了抿唇,一笑,靜默地注視他。他模樣生得很漂亮,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動人,分明是男子,卻有蠱惑人心的本錢。

也是因此,李燼霜一眼便對他念念不忘,甚至忽視了譚晚妖族出身,将他藏在逍遙山。

李燼霜略微失神,生死關頭回想起他和譚晚的糾葛。

李燼霜是譚晚的救命恩人。

身為天極宗藥園弟子,李燼霜時常進入深山采藥。初遇譚晚那日大雨傾盆,山道上積水如潭,他見一尾赤紅錦鯉不知為何困于泥塘之中,翕動着尾巴和魚鳍搏命,便心生憐憫,帶它回到宗門。

藥園旁有一座寬闊的蓮花池,李燼霜将錦鯉放進池中,讓它自生自滅。翌日清晨,一位姿容絕豔的赤衣男子卻找上門來,謙恭地謝他救命之恩。

李燼霜知他是妖。譚晚道謝後緩緩擡眸,只一眼,驚為天人。

鯉妖柔順體貼,眼波流轉之間盡是對他的綿綿情意,李燼霜日漸動心。

他身受重傷,李燼霜便為他采來靈藥療傷。譚晚日日候在弟子居等他歸家,烹煮飯食,妙語解憂,李燼霜便神魂颠倒,由皮到骨戀上了他。

人與妖雖是殊途,卻并無規定不可長相厮守。譚晚總嘆自己飄零無依,李燼霜便默默想,倘若他待在逍遙山,或許他能給他一個遮風擋雨的家。

譚晚聽完他要與自己結為道侶的請求,頓時一怔,半晌,美目微狹,蕩開些戲谑的光,還是那般溫柔道:“燼霜莫不是在玩笑罷。”

李燼霜訝然失色,周身涼透,張了張口,不知作何回答。

這樣的話怎麽會是玩笑?願望太真太烈,鼓足了勇氣也只夠開一次口,李燼霜瞠目結舌,讪讪一笑,小心翼翼拂過此事。

“是我唐突了,不該開這樣的玩笑……小晚別怪我,從今往後,都不會了。”

像一塊膽怯的蚌,瞻前顧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表露心跡,張開內裏柔軟的嫩肉,卻遇上風高浪急,便匆匆封上心門,佯裝一切如初。

譚晚唇邊噙着淺笑,淡淡點了頭。李燼霜驟然醒悟,日久生情,只是他一廂情願。

可是情根已種,譚晚又日夜在他身側溫柔陪伴,李燼霜到底是難以死心。旁敲側擊過幾回,譚晚原來早就心有所屬。

他愛的也是妖,卻不是普通的妖,而是一頭修為高深的妖龍。那妖龍行事乖張狂妄,早年在南海大鬧一場,觸斷了天柱,引得神族天帝親自下界,将他鎮壓在南海海底兩百年。

一來二去,譚晚便與他敞開了談論意中人。他說起那妖龍便面含春色,顧盼生輝,忍不住擡袖掩腮,聲如蚊蚋:“他叫沈濯。燼霜,是不是連名字都頂好聽?”

李燼霜心苦至極,卻只得裝出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善解人意地笑笑:“沈濯長什麽樣?”

譚晚攏袖執筆,徐徐勾畫出一卷工筆。李燼霜垂眸看完,暗嘆妖就是妖,當真天生就能颠倒衆生。

譚晚道:“我行走六界幾百年,再沒見過比阿濯更好看的人了。”

李燼霜扯着嘴角笑了笑,暗暗攥緊了袖子裏的手,溫聲道:“是啊,這樣的容貌,誰見了都忘不掉。”

一雙冰涼柔軟的手撫上李燼霜的臉,替他擦去嘴角幹涸的血跡。譚晚的嗓音在他頭頂幽幽響起,打斷了李燼霜的回憶。

“你待我很好,在逍遙山這段時日,我過得很是舒心。如果不是今日陰差陽錯,真希望能和你一直做朋友。”

李燼霜強睜着眼,喉中血塊顫動:“你休想……”

見他死不屈服,譚晚聞言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雪粒,向來柔媚的眼睛覆蓋上一層冷漠的陰翳。

“反正你都快死了,不如老實交代燭心仙草在哪,我就挑個風水寶地,好好安葬了你。”

李燼霜狠狠閉上眼,心魂俱裂,頭顱鈍痛。燭心仙草是極品仙藥,對修煉大有助益。怎麽都想不到,譚晚到天極宗只是為了燭心仙草。

那他們相伴的點滴,豈不都是算計,是假象?!

“燼霜,還倔什麽,”譚晚像是在看笑話,麻木地掃過李燼霜身下一攤紅血,“你該不會以為,憑你的身份,天極宗門人會為你好好料理後事吧。”

李燼霜咬緊牙關。他當然知道,整個天極宗強者為尊,人情淡薄。他修煉五十載,堪堪夠到築基的門檻,同時入門的弟子多數已到了築基中期,更有佼佼者列居內門,成為天極宗新一代翹楚。

像他這樣資質不佳的外門弟子,便如同滄海中一粒最微不足道的草芥,哪會有人管他的死活。

可譚晚如此恩将仇報,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就是死也不願遂他心意!

譚晚靜等片刻,終是不耐,鄙夷地瞧了瞧半死不活的李燼霜。

“冥頑不靈。”

他嘆了口氣,漫不經心移開目光。

算了,也不是很想要了。李燼霜身份低微,或許他壓根不知道燭心仙草種植在何處。

他踩過李燼霜散在雪地裏的青絲,撿起不遠處染血的長劍,仔細打量,指尖拂過劍身上一處缺口。

這是兩人交好時李燼霜贈他的防身劍,他大傷得愈,久尋不到燭心仙草,便打算伺機逃跑,今日趁李燼霜進山采藥搜羅藥園裏的仙草,卻被早歸的李燼霜抓個正着,就用這劍一下捅穿了他。

譚晚諷刺一笑,信手扔開染血的劍。長劍經歷一番厮殺,早就脆弱不堪,當啷一聲,斷成了兩截。

李燼霜只是天極宗外門弟子,看守藥園的。譚晚早知道他不會有什麽好東西,哪想他能拿出來送人的、最好的劍,竟然也如此低劣,連一些凡品都不如。

李燼霜盯着他的靴子,雙眼越來越昏花,卻使出僅剩的氣力,兩手摳進雪裏,往前爬了兩下。

鮮血從他腰腹汩汩而出,浸透了天藍的道袍,蜿蜒留下一道小河似的痕跡。

他喘着氣,艱難地吐字:“別走、把東西留下……”

譚晚驚詫地看着他,從寬大的袖子裏取出只儲物袋,彎唇一笑,在李燼霜跟前耀武揚威地晃了晃。

“對了,還要多謝你。這回沒找到燭心仙草,但天極宗藥園這些靈草仙藥,已經夠我突破境界了。”

風雪肆虐,譚晚居高臨下望着他,翻動的衣袍似乎近在咫尺。李燼霜強忍着腰間的傷,艱難地爬到譚晚腳邊,伸手去抓飄飛的袍擺。鯉妖卻像是刻意欣賞他瀕死掙紮的模樣,稍微後退半步,輕聲笑了笑。

譚晚眼瞳霎時細如針尖,妖異詭谲,語調歡快如不谙世事的孩童:“我要走了。燼霜,好自珍重。”

他化作一股赤紅的煙霧,須臾間便消失無蹤。橫絕長白的逍遙山頂,雪地只剩李燼霜一抹凄慘的影子。

寒冷不斷滲進身體,侵蝕着肌骨。李燼霜虛弱地躺着,生氣一絲一毫從腹腔中抽離,不到片刻,他的手腳軀幹像是被澆灌了鐵水,成了形,僵硬沉重,徹底動彈不得。

他混亂地想,就要死了嗎?他這落寞寂寥的一生,一事無成的一生,竟是斷送在妖物手裏。

大雪呼號,嘈雜後響起衆多細微的人聲,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幾個藥園弟子帶着劍匆忙趕來,尋覓許久,終于發現被大雪埋得嚴實的李燼霜。

“李師弟,你如何了?”有人跪在他身邊,一把長劍拄進雪中,濺灑的細雪漫住李燼霜的眼睫。

逍遙山高峻崎岖,天極宗仙田分散在各處,他們同是外門藥園弟子,只得在各自看守的仙田旁結廬居住,平日難能見面,遇到今日這般的禍端,亦是遠水救不了近渴。

藥園本有護法大陣,李燼霜為救譚晚親自為他開了後門,怨不得別人。

幾個弟子将他抱起來,摸索着身軀脈搏,反複試探鼻息,末了發出一聲哀憫的長嘆。

“這沒救了。這一劍紮得太深,李師弟……”

“那怎麽辦?這邊的仙田全毀了,趕緊上報內門,請師兄們來處置吧!”

“藥園有護法大陣,怎麽會有妖怪闖入!這些妖孽簡直無法無天!”

李燼霜聽見他們朦胧的話語,竭力想動動喉嚨,卻呼不出一口氣。

幾人沉默了片刻,遲疑着拿主意,盯着李燼霜死灰般的面龐唏噓不已。

“不能告訴內門,”突然有人說,“倘若被內門知道了,誰擔得起責?”

“這……”

又是一陣詭谲的沉默。

“那李師弟已經不在了,要是內門過問起來,該如何是好?”

抱着他後背那人陡然起身。李燼霜摔回雪裏,聽見他铿锵有力的話語。

“李師弟本就修為不佳,就說他進山采藥,遭了妖獸,不幸殒命。”

李燼霜心中苦笑。也罷,今時今日,都是他自找的。

幾個弟子做下決斷,便将他擡了起來。山路颠簸,一路風雪嚎啕,他們出了逍遙山藥園,便尋了一張草席,裹在他身上。

天極宗強者為尊,區區外門子弟命如野草,随意便可處置。這些師兄弟擔憂內門過問,也只是怕他們過問被盜走的仙藥和妖孽闖入藥園的因由,絕不是過問他的死活。

仙藥,妖孽,李燼霜,他是三者當中最不值價的,自然可以随意處置。逍遙山北麓便有亂葬崗,就是安放不幸殒命的外門弟子的。

師兄弟們還算仁至義盡,在亂葬崗周圍為李燼霜尋覓了一處清淨的岩穴。幾個人圍着他看了片刻,垂頭喪氣地返回。

李燼霜聽見腳步聲遠去,內心的絕望倏然漫過頭頂。他猛地伸出手,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抓緊了嶙峋的岩石礫土,艱難地朝漏進一絲微光的洞口爬。

逍遙山上太冷,他的傷口都結成了冰,好歹沒再流血了。一寸一寸挪動,痛苦地扭曲着肢體,宛如蛻皮的蛇,不知下一刻是新生還是毀滅,卻只能一往無前。

尖利的碎石磨破了手掌,他經過的路上留下一串串鮮血。

李燼霜無暇顧及別的,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不能死,不能死,不要死,我不想死……就算天資平庸,就算命如草芥,也不想了結在這隐晦潮濕的洞穴。

他強撐着精神,離雪白的天光越來越近,吃力爬行,每一瞬間都像是一百年。

到了,終于到了……

李燼霜探出岩洞,脫力地癱在碎石上。清亮的光照到眼睫,飛揚的大雪落了滿身。

他停下來稍作休憩,漫卷的雪驟然停了。天際烏雲低垂,雷聲隆隆。一道閃電劈開渾濁的長天,仿若躍出大江的白龍。

李燼霜恍惚想起,逍遙山北麓有條清溪,幽深湍急,乃是一灣大江的源頭。溪邊有幾戶俗世人家,都是靠采藥為生的民戶。李燼霜往常與他們交好,常常照拂他們,這些人家便都對他感恩戴德。

如果向他們求救,應當會有人幫他。

他咬緊牙齒,憋着一口氣,奮力朝溪邊爬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