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莊衍隔日一早又出門了，中午的時候，快速的吃了碗面便趕緊的往市場去了，在市場轉了一圈下來之後，他除了知道了大多東西的價格，對這個地方的物價有了個大致的了解，還知道了一件颠覆他以往所有認知的事情。

他今日在市場上，竟然看見了兩個大着肚子的男人！看見第一個的時候，他還頗為同情，以為那人是得了什麽怪病，可見到第二個的時候，他覺得怪異，怎麽又有一個，因為實在好奇不免多看了幾眼，也正因為那幾眼，他差點挨了頓打！

那大肚子男人旁邊又跳了個男人出來，指着他鼻子罵他不要臉，之後還要動手打他，要不是他道歉夠快，又夠誠意，他可真要挨打了。

可比起挨頓打，更讓他接受不了的是，周圍他對他的說教。

什麽‘不要盯着人家的夫郎亂看’‘小心被人家的丈夫打’‘人家肚子都那麽大了，你沒機會了，別惦記！’‘自己找個夫郎生孩子吧’諸如此類的話語，不斷跑進他的耳朵裏，他消化了半天之後，終于确認了一個事實。

這裏不只不再是他原來的世界了，還是個從未在他的認知裏存在的世界，這裏的男人竟然會生孩子啊！啊，不對！不是這裏的男人會生孩子，而是這裏竟然有能生孩子的男人啊，那類男人被叫做哥兒。

哥兒，能生孩子......

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後，莊衍第一件想到的事情，便是那日那幾個男人在萬家說的話。

有個男人說天寧一個小哥撿個男人回家，不知檢點。

所以說......天寧他也是小哥兒啊，所以那人才會那麽說天寧，因為他們現在住在一起，這裏可是在古代，是一個思想固化又落後的地方，他如今這情形就相當于是和一個未婚的‘姑娘’同居了!

“難怪啊！”莊衍又想起來他們剛見面的時候，天寧一看見他脫衣服就不要命的跑了，之後也不肯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可是......就算他清楚他們之間沒有什麽逾矩的行為，他們如今住在一個屋檐下，天寧家裏還沒有多餘的房間，在外面看來他們就是睡在了一起吧？

他這算是将天寧名聲徹底毀了吧？這是不是要對人負責啊？

帶着仿佛靈魂出竅般的狀态，渾渾噩噩的出了市場，之後莊衍化身成了個無情的搬運機器，不停來回與倉庫和大船之間，直到最後收工被管事提醒去結錢，他才有些清醒了過來。

“哦，謝謝管事。”莊衍整個人仍舊有些懵懵的，直到走到半路才想起來，他今日又忘了給天寧買吃的！

昨日是太晚了，可今日他整個人都傻了，哪裏還能想到別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今日結了多少錢。

想到今日工錢，莊衍才趕緊的拿出來數了數，他沒想到他今日竟然掙了六十文，怪不得今天好些人像是看個怪物一樣看着他，可能他們碼頭還沒出現過這樣‘牲口’般的人吧，像是不知疲倦似的，竟然不停歇的幹了一整天。

Advertisement

莊衍今日回來的稍稍遲了一些，萬天寧已經在門前往村口看了好幾次了，莊衍回去的時候，還沒到家，就在遠處瞧見了他焦急眺望的樣子。

莊衍爹娘是在他十歲的時候出事走了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有人等他回家，盼着他回家是什麽滋味了。

将一路理好的思緒和決定，又在心裏過了一遍，莊衍既然知道了萬天寧身份，知曉他不只是個少年郎，他就不會假裝不知道。

這件事，他們得坦白說出來才行，這樣他才能安心，天寧也才能安心。

莊衍今日賺了錢，萬天寧今日也很順利，家裏沒有人來搗亂，他将那日買回來的布匹裁成了适宜的大小，一共有三十張左右，若是這些手帕都繡了出來，能賣不少銀子呢。

“嗯，嗯嗯！”一看見莊衍，萬天寧就趕緊的同人招手，甚至往前接人去了。莊衍見人出門接他，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趕緊同人回屋，之後将破舊的大門關上，立馬的對人道了“對不起。”

“天寧，對不起，我今天忘了給你買好吃的，明日我一定會記得的。”莊衍同人道歉的時候，沒去看萬天寧的正臉，所以沒看見，他短短的一句話，萬天寧的面色卻變了幾變。待他他把話說完，萬天寧臉上的臉上表情，定在了一個帶着幸福感覺的笑意裏，趕緊的對着他擺了擺手，表示沒關系。

莊衍伸手去掏銀錢，昨日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并沒有什麽感覺，可今日知道了萬天寧的身份，卻總覺得他這行為，像是外出上班的丈夫發了工資，回家之後上交給妻子的樣子。

“天寧，這是今天的錢，我明天的飯錢我已經拿出來了。”盡管覺得有些別扭，可莊衍還是将辛苦一天所得都乖乖交了出去。

萬天寧發現手裏的銀錢比昨日的重，不可思議的從草牆裏找出了莊衍的小包，然後蹲到了地上一枚一枚的往裏面丢銅板。

銅板掉進小包裏發出的聲響清脆悅耳，萬天寧越數臉上的笑意越甚，五十多枚銅板丢進去，兩人也好似聽完了一首叮鈴樂曲，兩人臉上都有了笑。

數好了錢，将小包也是他們的錢袋子再次藏好之後，萬天寧也拿出了他今日辛苦一天的成果。

他今日不止裁了繡樣，還做了繡繃子，甚至繡了個半成品出來，如今那已經封好邊緣的布巾，俨然成了一張沒有任何圖案的手帕。

把手帕在莊衍眼前晃了晃，莊衍沒被手帕晃了眼，倒是被萬天寧面上的表情晃了眼，他還沒見過萬天寧臉上出現過這麽開心得意，又靈動俏皮的神情呢。

“天寧，你真厲害，還會繡花啊。”莊衍是真心誇獎，也因為眼前的手帕，想到了自己即将要出口的正事。

深深吸了口氣，莊衍偷偷看了一眼仍舊在興奮中的萬天寧一眼，十分鄭重的喊了人名字。“天寧。”

或許是莊衍聲音有些不對，也或許是他面上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萬天寧見他那樣，臉上的笑意也慢慢的消失了，之後他的臉上還出現了些小心翼翼的樣子。

莊衍不想讓人胡思亂想，于是幹脆将自己今日見聞和心中所想都和人說了。

“天寧，之前是莊大哥不知道事實，所以心安理得在你家住下了，可莊大哥不是故意的，莊大哥的家鄉沒有‘小哥兒’這類人，只有男人和女人。有的男人或許會和男人相愛，但大多男人都是會和女人結婚的，男人和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大多數的男人也不會有太多的顧忌。莊大哥沒想到你是不一樣的，對不起，我給你造成麻煩還有困擾了。”

同人解釋道歉之後，莊衍只見眼前的人迅速地變了臉色，甚至還微微往後退了兩步。

莊衍知道在這樣的地方，名聲對于一個姑娘，或者說天寧這樣的哥兒應該是很重要的，他也能從天寧的臉色裏看出他的慌亂和害怕！

為了不讓人誤會，莊衍甚至一把将人雙手抓住，直直看着人眼睛趕緊補充道：“但是天寧，莊大哥願意接受你的所有決定，我們可以給彼此一點時間，相處日久之後，你若是信任我，覺得我是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我們就成親，我做你的夫君。若是你覺得莊大哥或許更适合做哥哥，或者你有你自己喜歡的人，想要成親的人，那莊大哥就是你哥哥，親哥那種哥哥，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也不會讓人包括你未來的夫君欺負你。”

“這樣，好不好？”莊衍抓着人雙臂，非常直觀的感受到了此刻他手握着的手臂，顫抖的有多厲害。

他面前的人雙唇不斷顫抖，好像終于要說出些什麽來，卻始終無法開口，直到莊衍都要放棄了，那天夜裏，那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好。”

只有一個字，哪怕只有一個字，也足以讓莊衍激動，他甚至直接将身前的人抱了起來，還原地轉了好幾圈！天寧他開口說話了，天寧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天寧！太好了！太好了！你終于可以說話了！”這是不是說明，曾經積壓在他心裏的過去，已經真的成了過去，他徹底的放下了心結了？！

“天寧，你真棒！”直接對人豎了大拇指，莊衍這般反應倒是把萬天寧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沒想到對于他開口說話的事，莊衍什麽都不問，只把他當個牙牙學語的幼童一般，只有誇獎，只為他開口說話而高興。

莊衍自然是想知道，萬天寧為何不願意開口說話的，可讓人說出原因，必然又要揭開過去的傷疤，莊衍在猶豫，他想着他們是要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還是直面那道傷疤，讓他徹底的痊愈。

莊衍糾結的樣子完全落到了萬天寧的眼裏，就在莊衍猶豫不決的時候，萬天寧卻主動地道明了原因。

“打我，說話打我。”眼淚是和嘴裏的話語一起掉出來的，豆大的淚珠啪塔啪塔不停打在萬天寧的胸前，手背，莊衍突然像是喘不過氣來的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說什麽？”打他？說話就要打他？天寧的意思是，只要他說話村裏的人就要打他？為了不挨打他只有閉上嘴巴，然後時間長了之後，就真的把自己當成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