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文/乃兮

梅三娘白天出門做畫,晚上回來教周子澹。

日子每天與染布相伴,過得似乎與往日沒多少差別。

過了近十天,百獸賀歲圖已基本成型,距離梅三娘成年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她月底二十五日成年,二十六日正好過成人禮。

三娘忙的早忘了自己生辰和成年禮的事,坐在椅子上摸着布上的線,只想着入染缸之後會是什麽樣式。

她沒有選擇找個染缸直接将布放下去,而是讓阿花裝了染漿過來。她先用冷水浸泡過整塊白布,随後将部分浸染在木桶裏過了極快的一遍,取出擰幹後一點點用毛刷刷。

之前市集上要來的顏色,這會兒已經被她用在了染布上。段瑤玉在邊上拿着木棍,将另一個木桶裏攪拌着厚重的橙紅色染漿和綠色染漿。

染漿顏色在布上暈染開,全然不管什麽邊界。這一幕看得段瑤玉內心七上八下很是慌亂。不知道會染出怎麽樣的效果。

到了午間,梅三娘沒有将布展開。她将布上浮色再放到清水裏洗淨,放在光下照着。段瑤玉總覺得到了梅三娘這步,已不再是在染布,而仿佛是在作畫。

午後月娘不染布,提早回去。

段瑤玉捧着個飯碗對着晾曬的布,毫無大小姐風範邊吃邊觀察。她揣測着這邊的動物該是畫上的什麽,又揣測着那邊的顏色會是畫上的什麽。她揣測半響,扒完了飯,嘿笑着:“我這下子一定能在讓我爹高看我。讓他知道我才不是動不動就鬧脾氣,正經的事什麽都幹不了。”

“嘭嘭——”

宅子門口響起劇烈敲門聲。

阿花剛吃完飯,聽到聲音響動困惑看向正門。他們宅子正門這些天通常都是她或者她帶着段瑤玉在走。進出後就關上。

段瑤玉跟着一起看向門口。她心情雀躍小跑到門口,一把拉開門:“誰呀?”結果視線和外面的人對上,笑容頓時消散,垮下了臉,“……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屋外站着一個穿戴齊整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後還跟着兩個年輕小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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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朝着段瑤玉微欠身:“小姐,你已經在朋友家玩了十二天。老爺忙完事,讓我們請你回家。我們周城二十六日要辦成年禮,是整個周城的大日子。”他重新起身,對段瑤玉客氣卻沒有多少對主子的敬重,帶着輕蔑掃視了一眼郊外樸素無華的宅子,“阿花小姐平日不過做些村裏收布賣布的小生意,宅子裏沒有下人。平日必然沒有辦法像府上那麽照料小姐。”

段瑤玉這些天确實碰上很多不方便的事。洗澡燒水很多瑣事要自己做,但沒人管她!回到段家,必然會被管着……

她臉上不樂意:“憑什麽說讓我回去就回去。”

管事微微側身,讓身邊兩個年輕小夥上前:“小姐,老爺讓我們務必帶你回去。不要讓我難做。”

兩個小夥上前,看着要将人綁也綁回去。

段瑤玉趕忙往後退了一步。她回頭看屋裏,想到屋裏只有阿花一個人,也鬥不過門口三個男人,轉回腦袋一臉不高興:“行了行了。我回去行了吧。你們總要讓我去收了我的東西。”

阿花聽到響動走出來聽到話,上前向段瑤玉說着:“段小姐,我幫你收拾吧。”她朝着管事笑了笑,算是招呼,“段小姐住的這些天買了不少東西。好在收拾起來快,三位在門口等等?”

管事微點頭。

阿花帶着段瑤玉去收拾東西。段瑤玉趁着在屋裏收拾東西,忙細聲問阿花:“布還沒染好,真的沒事嗎?月娘可以回頭直接把布送到段府麽?”

阿花早料到段瑤玉會被接走。她笑着說:“自然。段小姐放千萬個心。你不是都說過了,要是我們騙你,你就讓人來宅子找我們算賬,讓我們用宅子抵了你的錢。”

段瑤玉這些日子和阿花相處好,被調侃得不好意思,收東西的動作都快了些。

很快兩人将物件打包,阿花送段瑤玉到門口。

段瑤玉多看了一眼晾曬的布。顯然管事和兩個跟着來的小夥并沒有對那一團看不出模樣的布有任何的表示。她心中隐隐期待着,期待着成品能夠驚豔四方。

這可是月娘的成品!他們現在看不起她,到時候她一定能讓他們所有人驚掉下巴!

阿花送走段瑤玉,關門前臉上尚且帶着笑,關上門後笑容減淡。

她很快收拾了桌子,快步出門往王家染布坊走去。

王家染布坊規格最小,王家娘子卻是周城手藝最好的人。她自小染布,和梅三娘一樣早早有名。所以別家年紀大了,稱呼都自然而然成了阿婆,到王家娘子如今六十了,照樣稱呼娘子。她染的布數量比李家更少。李家祖母一年出兩到三塊布,王家這位一年能出兩塊算多,常常兩年都做不了一幅。

阿花見着王家染布坊的熟人阿叔,笑盈盈招呼着:“阿叔,最近染布坊忙麽?王家娘子在幹什麽呢?”

阿叔聽到這話,腳步停下:“阿花啊。王家娘子這些日子在忙哦。”

他說了聲:“聽說是段家要她染一個喜慶的樣式。她打算染一幅漂亮的。這些天都在用針呢。”

聽到這裏,阿花想也知道段家必然也接了活。

段府讓段瑤玉回去,肯定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阿叔看了下四周,見大夥兒都在忙沒怎麽關注他這裏,低聲和阿花抱怨:“王家娘子身子不好呢,段琨亮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非要找她。明明梅家三娘也做的不錯啊。不就是當初在賭坊被梅三娘打了,記了那麽多年的仇。賭場沒見他少去了。”

段琨亮是段家家主弟弟的獨生子。愛賭錢,是賭坊常客。

阿花低聲問:“有說了要什麽時候交給段家麽?”

阿叔搖頭:“我不知道。”

阿花幫着埋怨了幾聲:“王家不差錢,怎麽非要王家娘子接這個活?這年紀了也不讓老一輩家裏養老。王家幾個年輕的都不好好做事麽?”

阿叔附和說着:“是這麽說。”

兩人再聊了兩句,阿花才從王家離開,又去李家染布坊打探了一下消息。李家染布坊倒沒接段家生意。不知道是沒有傳出來,還是聽說王家接了,所以故意沒打算接。

她折回梅家染布坊,并沒有徑直去找梅三娘,而是和之前問王家李家一樣問了一下梅家有沒有接段家的活。得到沒有的消息後意味深長留了話:“哎,段家段琨亮找了王家娘子染布。王家娘子身子明明不好,我以為段家會找三娘的。覺得奇怪所以來問問。”

梅家染布坊的幫工撓了撓頭,看阿花走遠後嘀咕:“确實奇怪。就因為以前三娘打了段琨亮?那前幾天三娘還差點打了段琰齊呢。兩個大男人,心眼怎麽比針還小?”

這幫工想不通,回到染坊忙趕去把事情告訴梅家人。這會兒梅家兩個兄弟和梅三娘都在。三人正坐成一圈,喝着茶說着事。

梅旭華一邊給三娘倒茶,一邊好笑:“你整天往外面跑,怎麽把自己成年禮的事情都忘了。要不是正好中午回來,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抓你。”

梅崇風捧着自己那杯茶:“阿娘去村裏幫忙了。你的衣服放在屋裏,等下一定要記得試一試。要是不合身還能改。再晚可來不及了。”

梅三娘呼着熱茶,想起來:“我連給我起新名字的事都忘了,哪裏還記得成年禮?不然我叫梅梅好了,兩個字聽着也行。”

兩兄弟跟着瞎起名。梅旭華提議:“不如叫梅花!”

梅崇風反駁:“那不行,叫花的太多了。什麽金花菊花銀花春花村裏一圈。就和男人叫大鵬一樣,誰都能叫大鵬!叫冷僻一些,叫梅藜馨。這個字這麽寫。”

說着在桌上沾茶水寫了兩個複雜到完全團成一團的字。

梅三娘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還不如叫梅梅!”

三個人頓時為了名字吵成一團。

梅三娘打死也不想要叫梅花或者寫一遍都煩死人的名字。她氣到一拍桌從坐着變成站到椅子上,以高度增加自身氣勢,叉着腰就差把腳踩桌上了。

她憤怒:“我就是叫梅梅也不叫你們起的兩個名字!”

幫工一進門:“那個……”顫巍巍打斷了三人說話。

他叫了聲人,邊說邊不住偷瞄三娘:“是這樣,剛郊外的阿花過來說了事。段家的段琨亮不管王家娘子身體好不好,非要王家娘子接了一個染布的活。阿花向來和那些年長的阿婆處得好,估計是關心王家娘子,過來問了一聲怎麽梅家沒接活。”

梅崇風聽到幫工這話,恍然想起:“啊,段家找過我們。段老爺找的祖母,這不是馬上要三娘成年禮,我們梅家忙。祖母拒了。我當時正好聽到一耳朵。”

梅旭華不由看向站着的梅三娘:“我連聽都沒聽說。不過要是段琨亮來找三娘,三娘肯定也不樂意給段家做。”

幫工聽到這,明白梅家原來是早回絕了,難怪段家會找王家做那麽一塊染布。他想呢,明明梅家染布坊算是段家名下的,怎麽反而找外人去染布了。還以為自己活以後要被別家搶了。

他放下心來,笑着和幾個人說着:“那我繼續去忙了啊!”

說完就跑。要命,梅三娘怎麽又在家裏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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