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文/乃兮
梅家兄弟兩人回到家裏,把臉上手上的黑灰洗幹淨。梅大哥拿着布将臉搓得通紅,想起剛才牽着喜歡姑娘手的,心頭如同有一只雀鳥在喳喳。喳了半響,他才意識到:“三娘呢?怎麽這個點還不回來?”
梅二哥一樣疑惑。三娘是愛亂跑,卻從不會夜不歸宿,幾乎每天晚上早早就會回到家裏。他尋思着:“她身邊總不缺人。以前有我們,後來有朋友。難道一成年還能心思直接野了?”
梅家兄弟想到這個可能,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要命,妹妹要是比哥哥們先成家,在周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們拖着拖着,卻沒想到要拖到三娘之後。
董氏這個點沒睡,聽見了兩人對話。她擡頭望了眼家裏祭本主的房間。支撐梅家那麽多年的老人,平日裏每天睡得都很早,今天到現在沒有睡下,點着燈跪坐在本主面前。
孩子祖母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丈夫早逝,梅菊支撐起了整個梅家染布坊。梅家子嗣單薄,梅菊只剩下一個兒子。要不是一身不服輸的狠勁,哪能拼到現在?周城人年年跪拜本主,在梅菊眼裏跪拜歸跪拜,卻是人無奈才會去求神佛。
董氏收回視線輕嘆:“這一年,三娘不會回來了。”至于以後,她不知道。
沐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就找人送了消息來,說是今日會将三娘接走。這是梅菊五年前就和沐王府的約定。她作為一個養母能做什麽?剛開始哭過鬧過恨過,卻也清楚她哪能争得過沐王府?
梅家兩兄弟聽到親娘這話同時沉默。
半響過後,梅大哥嗤笑一聲,平時努力維持一家長子的姿态徹底維持不住。他難得發火将,将布往盆裏一摔,甩出了半盆水:“欺人太甚。”
梅二哥聲音都啞了一些,看向他娘:“不能接回來?”
兩個男人根本不知道五年前的事。不管梅菊還是董氏,都不想讓事情牽連到梅家兩個兒子。董氏艱難點了頭:“你們祖母定下的事。”
她指了下不遠處的牌:“瞧,名字這不還挂着呢。只是一年罷了。”
梅子芝的木牌挂在房梁上,到現在都沒有取下。說是只是一年,一年後什麽情況,在場三人猜不出。三人一起看了片刻,最終寡言收拾了洗漱的東西,各回各房間睡覺。
歡慶過後誰能想到是幾乎一夜無眠,就如祭祀房內點了一夜的燭火。
至于趕夜路的梅三娘,只有一個感受: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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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非人的喪病将士,傍晚接她走不帶晚飯。他們自己不吃,連帶着也沒打算給她吃晚飯,只拿了一包糕點打發她。他們熬夜将她帶回沐王府,力求第二天沐王爺一睜眼就能看見她這個便宜女兒。
糕點大概是府上廚子做的,趁熱吃估摸很好吃,趁冷吃簡直能噎死個人。數量稀少到似乎大門大戶家裏女子都只吃三口飯,日常以喝露水為生。梅三娘勉強墊了墊肚子,沒過多久又餓了。
她在馬車內從戴着面具端坐裝模作樣,到掀開面具把糕點吃完,再到癱在馬車裏将車廂內各個角落摸索一遍。百無聊賴挖出了兩本不知所謂的書,以及一副折疊棋盤。
下棋這種高雅的事與她無關,看書這種雅致的愛好更與她無關。她尋思着穿自家生母的衣服也沒什麽意思,幹脆在馬車上當場換衣服,把今天過成人禮的新衣服重新穿上,頭巾圍上,連周子澹送的耳墜都戴上了。
要不是沒有鏡子,她能當場給自己臉上抹點胭脂,唇上沾點唇脂。
即便這麽折騰了,她還沒到沐王府。
梅三娘出門前一腔對沐王府的怒火都快被無聊澆滅。她算了算時辰,肚子扁扁撇嘴,将月娘的衣服披在身上,合上眼決定睡覺。睡一覺總歸能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梅三娘感受到馬車停下。她朦胧睜開眼,身體縮在披身上的衣服裏,伸手掀了一下馬車側面簾子。馬車到了一扇門口前,一看就知道不算是正門。大門大戶進出走門有講究,誰什麽時候能走正門,而誰不管什麽時候都只能走側門,分得清清楚楚。
反正現下的她沒能走正門。
這種換成懂一點的姑娘,或者同樣講究的大家閨秀,心裏怎麽都有點憋屈,或者強行要求走哪個門鬧騰一下。梅三娘不同,她對沐王府沒有過期待,當然不會失望,腦子裏只想着:終于到了。
又餓又困,路邊乞兒不過如此。
門打開,門內候着的女子朝外行了個禮:“王妃喊我在這裏候着。郡主的屋子收拾出來了,有什麽物件府上人擡過去就行,不勞煩諸位大人。”
“外人不能擡東西進去?”梅三娘見馬車是沒法進去了,将簾子放下,收起衣服鑽出馬車。将士還沒來得及把矮凳放到馬車邊,梅三娘已經跳下了馬車。
她面具和衣服一起收了起來,穿着和沐王府裏的人一看就與衆不同。門口的侍女頭上是銀木簪子,而三娘頭上系的是布。
侍女比梅三娘年長,見到梅三娘行了個禮,卻并沒有面對郡主或者府上主人是會有的小心謹慎。她堅持着:“大晚上動靜大,要是驚擾了王爺和王妃就不好了。”
梅三娘并不是熱衷于給人添麻煩的性子。她聽侍女這麽說,也只重申了吩咐:“我的東西要一滴染漿一根針都不能缺,全原模原樣放到我睡的地方。”
她說到這裏想到:“沐王府這麽大,我住地方應該不會比我原先的地方小吧?”
侍女以能在沐王府做活為榮,聽到這話,恭敬回答:“不會。王爺對郡主上心,王妃怎麽可能會讓郡主住小房間。”她內心隐隐埋怨起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郡主:真是小家子氣!半點比不過府上的小主子們。外面住的地方怎麽可能比沐王府大?
梅三娘不知道也不在意侍女想的念頭,只是想着自己的染畫要及時交出去。想也是。她只住一年,衆人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堂堂沐王府王妃,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折騰她。
她當即和俞寧說:“讓府上的人把我的東西擡進去吧。對了,人要吃飯,馬要吃草。你們回去吃點東西,我也想……”她看向侍女,“晚上能開竈麽?我中午過後就吃了幾塊糕點。”
侍女想着王妃再三要她上心,讓郡主說不出半點沐王府不好的話,只能憋出話來:“……能。”
俞寧将東西一一交給沐王府的下人。他自己一頓不吃沒問題,考慮到其它将士和馬必須要吃飽,沒有久留,朝梅三娘行禮後就離開。
梅三娘則跟着侍女以及一群下人往內走。
侍女吩咐了人去給新來的郡主備上一點吃食,将梅三娘往住處領:“府上主管,王主事已經睡下。他常年跟着沐王爺伺候,而後院的事則是多由王妃操持。”
“府上除王妃之外,還有幾位姨娘、五位郡主、三位世子。”
她沒管梅三娘能不能一口氣記住,說着幾位郡主世子的稱號。到了三娘耳裏,聽了又好像沒聽,只覺得這些人的名字都叫得很相近。
“郡主們年紀都要大一些,世子們年紀小些。”侍女說到這裏,“您如今是府上年紀最大的郡主。”
情感無非是記憶裏最美。梅三娘對此的反應無非是飽含嘲諷笑了一聲。沐王爺挂念着月娘,也沒見他少娶妻生子。府上一群全是比她小的。
她問侍女:“你叫什麽。”
侍女回答:“流霜。”
到了地方,流霜指揮着衆下人将東西送到“小院”內。沐王府的屋子很多,每位姨娘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有子嗣的則會升成小院。
當郡主和世子年紀漸長,則會和姨娘再單獨住開。不過至今為止府上都沒成年的,所以多還是和自己生母住在一起。如今給梅三娘的院子則單獨開了一個小院。這些東西一放進來,很快就将本空蕩的院子塞了個滿。
院子裏有兩個看上去年紀和三娘差不多的丫頭,正低着頭等候吩咐。
流霜指着兩個丫頭:“這兩位從今天起就跟着郡主了,左邊是白雲,右邊是潭夢。”
白雲和潭夢立刻行禮:“見過主子。”
流霜對兩人說着:“郡主雖還沒有稱號,但你們一樣要細心照看着。明天王妃會叫姑姑過來教郡主規矩。你們可上心着。”
三娘一聽到禮儀,眼睛已經想閉上,臉上痛苦皺起來。
好麻煩,能不能直接出門回梅家了?
她剛走進來的時候注意了,沐王府非常大。大到她懷疑從廚房端個熱菜到她房裏,菜都能涼了。只待一年還得學規矩,日子沒法過了。
梅三娘長嘆一口氣:“王爺還想讓我留一年,我一天都不想留。”
這話一出口,流霜臉上慌亂了一瞬又很快鎮定下來。王爺希望郡主能夠留下,王妃面上順着王爺意思。要是郡主非要走,到時候錯的只能是她這位侍女流霜。
她忙緩和勸說:“郡主多待兩天就能知道沐王府有多好。”
她湊到郡主邊上低聲說:“郡主年紀最大,又不曾學過規矩,面上過得去就成。姑姑那兒我會幫郡主多解釋兩句。”
梅三娘是沒想到,這位流霜還有這點心眼。
她更意識到:王妃哪怕想讓她走,面上也會想讓她留下。這些仆從就會在這一年瘋狂讨好她。
她翹起唇角:她會和王妃以及所有仆從,達成“皆大歡喜”。
至于沐王爺?誰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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