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夏若扯着溫氏夫妻上了車, 直到關上車門他才松了一口氣。

密閉的空間給了他一種安全感。

等他坐定,他才敢透過擋風玻璃,查看河口那邊的情況。

他看到溫芷扒拉着船沿縱身一躍, 跳上了河岸。

原來對方剛才一直躲在船舷下。

夏若沒來得及感嘆一句臂力不錯,就見溫芷雙腳落地的瞬間, 河裏突然生出無數只蒼白的手臂。下一秒, 牢牢的扒拉住了溫芷的腳踝。

夏若吓得嗷了一嗓子。

溫芷動作一滞。

那些胳膊碰到她, 會立馬被她身上的晦氣所腐蝕, 但是這些東西太多了,一只手縮了回去馬上又會有更多的手攀上來,前赴後繼。

就在這時, 溫芷後背的汗毛突然根根豎了起來。

溫芷機警轉身。

甲板上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人”, 一雙雙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為首的是那個美豔的旗袍女人。

對方風情萬種的撩了下頭發,露出勾魂攝魄的笑:“小朋友, 既然來了,怎麽不喝一杯再走?”

溫芷沉默了一秒, 問她:“你真的想和我喝一杯?”

女人嘴角的笑意微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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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界是怎麽産生的,在玄門中認同度最高的說法是,界是由一群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死亡的亡魂所創造。當這種存在達到一定數量,産生了奇特的能量場, 于是就會形成脫離三界之外的一個空間。

所以要想成功的離開界,一定不能驚擾到裏面的東西。對方的認知一旦混亂, 很可能瞬間怨化, 成為厲鬼。

在此之前,溫芷對界的認知一直是這樣的。但是此時看着眼前的旗袍女人, 她卻有點不确定了。

對方似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怎麽回事。

現實容不得溫芷多想, 借着這個眨眼的功夫, 她反手從背包裏抽出一大疊符篆。

這些符篆都是之前她在等夏若的時候畫的,什麽平安符,驅邪符,引雷符雜七雜八的塞了一書包。此時她也顧不得看自己拿出來的是什麽,一股腦的全扔了出去。

車裏的夏若只看到溫芷抛出一疊紙,那些紙飛到半空忽然無風自燃,一股惡臭沈騰而起,即使坐在車上,關好了門窗,那股味道也直沖大腦,讓人忍不住幹嘔。

漫天的火光驅散了些微的黑暗。

“汪汪汪……”遠處的野狗狂吠着跑遠。

虛空中,被火光映照的空氣突然折疊了一下,隐隐約約似乎出現了一個模糊的方形輪廓。

像一扇門。

周圍的空氣瞬間跌入冰點。

陣陣陰風從那門裏溢出,有鬼哭狼嚎的慘叫,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聲響,好像有人拖着鐵鏈即将從那門裏走出來。

只看了一秒,夏若便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凝固,靈魂似乎也跟着抽離了。

衣兜和胸口燙的他一哆嗦,夏若猛然呼出一口器,剛剛那一秒,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沒了。

夏若伸手一掏,掏出一團灰燼。

就剛才一瞬間,所有的符紙都沒了。

夏若:為什麽他還麽有暈!還沒有暈!這到底是什麽鬼玩意兒啊!

與此同時,船上衆鬼也紛紛齊齊露出驚恐神色。

“鬼……鬼門開了。”

有的鬼在看到這扇門的時候,瞬間醒悟,魂體頃刻間分崩離析,還有一些還沒反應過來的,也是下意識的後退,遠離門的地方。

更多是處在清醒和迷茫之間,身形不穩。

狂風呼嘯,水浪波濤洶湧,船身劇烈搖晃。

在鬼門面前,界世界似乎有要奔潰的跡象。

唯有旗袍女人稍顯鎮定,她站在船板上,發絲随着飓風飄舞。

“小朋友,你這樣一來就要拆家,是很不禮貌的。”

女人輕咬紅唇。

溫芷從善如流:“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女人嬌嗔了一聲,瞥了一眼鬼門,扇子一揮,船身上的燈就熄滅了。

一同不見的,還有滿船的鬼影。

溫芷微微松了口氣,她當然不會以為對方是給她面子。

這女人會這麽收手,完全是鬼門的原因。

溫芷飛快離開河口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開車。”溫芷急聲道。

說完“噗……”噴出一口老血。

“你沒事吧?!”夏若被吓得嗷嗷叫。

“沒事,死不了。”溫芷粗魯的抹了一把嘴唇:“但是你再不開車,就要有事了。”

這具身體真的是太費了,她的靈魂跟這具身體相處的并不和諧,稍微做點什麽,這身體就受不了。

以她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招的出鬼門,她剛才搞的那個不過是做做樣子,面子工程,迷惑不了多久時間。

剛才那旗袍女鬼很強,若是讓她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肯定立馬就要追上來。

夏若聽了這話,那還敢耽擱,當下油門踩到底。

汽車疾馳。

車內,溫氏夫妻還不在狀态。

“啊啊啊啊啊,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麽……小夏你還不快把他們趕出去,他們不會是劫匪吧……搶劫是犯法的……”

溫太太尖聲咆哮,她顯然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有印象。

溫老板坐在副駕駛,企圖搶奪夏若的方向盤,要不是夏若眼疾手快的幾個飄逸,差點讓他得逞了。

看着老板第N次撞頭,夏若欲哭無淚:“溫小姐……溫大師你快管管他啊……”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失業了。

“等等。”溫芷這會兒已經恢複了一點力氣,看着鬧騰的兩人,手起刀落。

一人給了一個手刀。

車廂內瞬間清淨了。

“嘶……”

“嘶……”

“嘶……”

三道抽氣聲齊齊響起。

溫芷:手好痛。

西裝男:好彪。

夏若:老板兩口子好慘。

“他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溫芷解釋道:“等他們醒了也記不得發生了什麽。”

進入界的人記憶會産生錯亂。

得了這麽一句話,夏若懸着的心落了地。

料理完溫氏夫妻,溫芷這才看向坐在她旁邊的西裝男人。

“你什麽情況?”溫芷問。

“我……得得得得得……”

西裝男人看着特鎮定,但是一開口卻暴露了他的恐懼。

牙齒直打架,一句完整的話都收不清楚。

直到車子開進市區。

大概是路上車水馬龍的景象給了西裝男人安全感,他這才緩緩松了開了手。

手裏是一枚圓形玉佩,已經碎了。

西裝男人露出一抹苦笑,将圓形玉佩收近衣兜裏,随後做了自我介紹,他确實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負責人,這次來榆城是要洽談一個項目。

“我只記得玉佩發燙,我被燙得清醒過來,那時候人已經在那破船上了。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想走,但我試了下,根本就走不出船艙。”說起剛才的經歷男人還是一臉心有餘悸:“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直到我看到他上了船……”男人感激的朝夏若看了一眼。

“後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夏若聞言只能苦笑。

事實上他一點不想做這個從天而降的英雄,他快吓死了。

溫芷問:“你是怎麽上船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男人搖頭:“确實沒印象。我只記得收到了一張邀請函,本來是給我朋友的,但是他臨時有事,我就替他收了邀請函,哦,對了……”

男人想到了什麽,匆匆從西裝口袋裏摸出一張卡片,道:“就是這張邀請函……”他好像就是從拿了這卡片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男人說着打開一看,那邀請函上空空如也,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一個字兒都沒有。

看起來就是很普通的一張卡紙,但是能聞到一股水腥味兒。

溫芷伸手從對方手中抽出卡片,潔白的卡片在她的手中眨眼間變成了黯淡的黃色,上面還浮出一道道水垢的痕跡。

看着這卡片的變化,西裝男人瞬間反應過來:“我……我這是替人受過吧?”

這卡片一看就不對勁兒。

溫芷皺了皺眉,将溫太太的手提包拿過來,很快也從裏面翻出一張同樣的卡片。

這事明顯不是巧合,溫氏夫妻和這西裝男人……不對應該是他朋友,她們是被人故意引到那個地方去的。

“這位先生,送你去哪裏?”

到了市中心,夏若慢慢放緩了車速。

聞言,男人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他看了看窗外,又轉向溫芷:“我能不能去你家暫住一晚。”

男人眼神可憐巴巴:“放心,我明天就讓我朋友來接我,這大晚上的,我實在是不敢一個人住。”

溫芷看了看他,點頭同意。

夏若看到這一幕,無聲的松了一口氣,既然別人可以住老板家,那他是不是也……

哪怕是睡沙發也行,今晚的經歷實在是太刺激了,他不想回家。

車子一路行駛到西郊別墅。

他們到家的時候保姆已經睡下了,溫芷讓兩人幫忙把昏睡過去的溫氏夫妻扶進了房間後,就讓他們自己找客房睡了。

而她則坐在桌子下,打量着兩張請帖。

這兩張邀請函上都沾染着界的氣息。

界的存在她以前只在師傅的描述中聽過,從未見過。某種意義上來說,界就如同一個平行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隔閡是很難打通的,但是現在……

溫芷手指輕輕摸索着手上的請帖。

有人用邀請函來引誘旁人進入界,說明這個世界有人擁有聯系兩個世界的辦法。

這不由讓她多想,畢竟,她就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

她會出現在這裏,是不是也是人為?

……

第二日,豔陽高照。

溫芷難得睡了個懶覺,一睜眼,對上一張皺巴巴的老臉。

“你幹嘛?”

溫芷拉開一點距離。

岳老頭在她身邊晃了一圈,鼻子皺了皺。

“你身上怎麽有股水腥味兒,掉水鬼窩裏了?”

溫芷沒提昨晚的事,反問道:“你的事解決了?”

她現在急缺功德。

被這麽一問,岳老頭得立馬講述起他昨晚入夢的經歷。

在夢裏,他兒子一看到他就抱着他痛哭,哭訴這麽些年在市裏打拼辛苦萬分,直到後面做了上門女婿日子才好一點,但是又害怕這事被老家的人知道,臉上沒光,畢竟入贅這種事不光彩,這麽一逃避,就逃避了十幾年,以至于連親爹的死都不知道。

岳老頭嘆氣道:“他這麽些年不回家肯定是有他的難處,入贅到別人家,處處受氣,我都入土了也不指望他啥,知道他健健康康,家庭和睦我就知足了,等到了地下,也能給我老伴兒一個交代,哎……”

“只要他過的好,我就滿足了。”

父母愛子,如山如海,縱使有再多的怨氣,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也就煙消雲散了。

說到最後,岳老頭笑得一臉得意:“海娃子還說要去給廟裏給我立個牌位,今兒一早就去了。我就知道海娃子是個好孩子。”

溫芷打量着岳老頭的魂體,凝實了不少。

等溫芷下樓的時候,夏若和昨晚上帶回來的西裝男人也早都在客廳裏等着了。

溫氏夫妻還在睡,等他們醒來,估計得是下午之後的事了。

西裝男人明顯一晚上沒睡,臉上的黑眼圈都快趕上國寶了。

“我朋友剛才給我打了電話,說馬上就到了。”他的态度很是客氣,說完眼巴巴看着溫芷:“昨天夏先生說你給了他很多護身符,那個……我能不能也買一點……”

夏若也同樣看過來。昨天的都用完了。

經歷了昨晚的事,現在不揣一張符紙在身上,就好像出門沒帶手機,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溫芷不吝啬的一人給了一把。

“拿着吧。”

男人看了看被捏的皺巴巴的符紙,小心翼翼的鋪開又折起來裝好,問道:“這要多少錢?”

溫芷擺擺手:“你已經給了。”

男人不解。

溫芷:“那張邀請函。”

邀請函上有鬼界的氣息,界裏面都是群沒編號孤魂野鬼,屬于地府嚴打範圍。她沒遇到就算了,遇到了肯定要給陰差燒過去。

這可是大功德一件。

正說着,男人的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驚喜道:“我朋友來接我了。”

溫芷送他出門。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別墅大門外,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她前幾天才見過的臉。

“阿宴,快來我幫你介紹,這就是我昨晚給你說的特別厲害的大師。溫芷,溫大師。”

說完,他又指着車上的人對溫芷道:“我就是拿了他桌上的邀請函才中招的。”

溫芷沒做聲,這人顯然是沒有關注《探險吧》節目,并不知道自己和宴青州之前見過。

宴青州推門下來,走到溫芷跟前。

短短幾天不見,他發現這姑娘好像白了些。

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雙眼霧蒙蒙的,臉上還有印着枕頭花邊的印子。

比之前看着順眼多了。

宴青州鄭重道:“謝謝你救了行之。”

原來這個西裝男人叫行之,到現在溫芷才知道他的名字。

溫芷:“真要謝我的話,不如告訴我的生日吧。”

宴青州:???

他愣了兩秒,報了一個日期。

溫芷手指微動。

印堂光亮,近期并無波折,八字推演也很平順,這人怎麽看都不像近期會有劫難的樣子。

她給溫氏夫妻同樣算過,命很好,事業很昌盛,健康長壽。

都是福澤深厚的人,但是那兩張邀請函又是怎麽回事?

似乎是有人可以遮掩了天機。

黑色的轎車平穩的駛離別墅區,車上,于行之激動的講述着昨晚的經歷,然後面對好友的傾述,宴青州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這些話昨晚他就已經聽過好幾遍了,都快能背下來了。

宴青州将信将疑。于行之這個人向來是咋咋呼呼的性格,在加上他家裏有個信佛的老太太,估計平時有被洗腦,一遇到事總愛往這種神神叨叨的事上想。

對這些事本來他一點都不信,但是上次在那個山村裏,他确實見到了那一朵迅速變色的郁金香。

但也可能是有什麽具有腐蝕效果的液體……

宴青州不由又想到那個潑水的人。

“你說,如果一個人一分鐘之類偷看我十八次,是不是喜歡我?”宴青州問。

正喋喋不休的于行之一下卡了殼,他想了下那個畫面,又模拟了下頻率。

一分鐘偷看18次,平均3秒看一眼。

“你确定這是喜歡?不是監視?”

喜歡的眼神不應該是看一眼,然後含羞帶怯半天嗎?

宴青州:……

好吧,其實他也覺得不是網上說的那樣。

那姑娘看他的眼神,有時候讓他感覺對方是在看動物園裏的大猩猩。

溫氏夫妻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

太陽正烈。

“小夏,你怎麽在我家裏?”看到夏若居然在別墅裏,兩口子有些意外,一邊說着話,一邊揉脖子,直呼是睡落枕了。

夏若見兩人好像對昨晚發生的事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了一眼溫芷,道:“你們喝醉了,是我把你們送回來的。”

“喝醉了?!”溫爸看了下手表,這才發現今天都已經7月23日了。

“我睡了三天???”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天前妻子喊他一起去參加一個宴會,之後發生的事就全都迷迷糊糊的。

溫氏夫妻對自己居然醉了三天三夜這個事大感震撼。但是也沒往別的地方想,不然怎麽解釋他們兩個紛紛失憶了三天,肯定是喝斷片了。

只是這次斷片斷得實數有點厲害,他們紛紛表示以後應酬再也不能這麽喝酒了,太傷身體了,萬一下次直接一睡不醒可怎麽辦。

兩人顯然和于行之一樣,對自己是怎麽去那艘船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感覺我好想做了個夢,夢裏和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聊得挺開心的。”溫夫人努力回憶道。

夏若聽着又開始麻爪了。

溫芷不動聲色:“是嗎?還記得聊得什麽嗎?”

“哪能記得這麽清楚。”溫夫人笑了笑:“就是個夢,不過我感覺夢裏那個女人的旗袍很好看,墨綠色的,啧,改天我也去定制一條旗袍。”

兩人并沒有在家裏呆太久。同屬工作狂的夫妻檔在得知道他們因為醉酒錯過了一個合同後,大為惱火,僵着犯疼的脖子就趕回了公司。

等他們走後,溫芷打了個車,再次來到東城的環城河口。

出租車司機顯然是聽過這邊的傳聞,還沒到就不願意往裏走庡?了,最後還是溫芷加了雙倍的加錢他才同意開過去。

車子依舊停留在他們昨天停車的地方,路面上還有車輪的痕跡。

這會日頭正盛,知了喳喳叫個不停。

溫芷撥開高高的蘆葦草,河口裏潺潺是水流沖刷而過。

只是河面上哪有什麽船?

看上去一切正常。

出租車司機明顯不想在這個地方久呆,不停的在前頭催促。

“來了。”溫芷收回了目光。

回到家,沒有了日光的灼燒,岳老頭的魂體立刻從溫芷的書包裏飄了出來。

溫芷看向他:“你有發現什麽嗎?”

剛才出門時她也将住着問老頭的燈籠帶着的。

鬼怪對鬼怪的氣息更敏銳。

岳老頭搖了搖頭。

溫芷以為他要說沒有察覺到異常,卻聽岳老頭疑惑道:“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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